淮南第三次兵變:最不可能謀反的人也反了 01
2024-10-09 00:54:31
作者: 醉罷君山
三國時代,有一個家族赫赫有名,在魏、蜀、吳三國都冒出頂尖的人才,這種情況在歷史上可謂絕無僅有。這個家族便是諸葛家族,蜀國有偉大的政治家諸葛亮,吳國的諸葛瑾、諸葛恪父子都當到大將軍,魏國也有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諸葛誕。諸葛瑾與諸葛亮是親兄弟,諸葛誕則是他們的堂弟,他們雖說是兄弟,卻分屬三個不同陣營,都如魚得水,成了軍政巨頭。
一個家族在一個國家興起是常見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並不奇怪。然而,諸葛家族在三個不同的國家都脫穎而出,或許只能稱為極特殊的巧合吧。
我們且來說說諸葛誕。
諸葛誕雖說是諸葛亮的堂弟,年齡恐怕要小十幾二十歲。在諸葛亮擔任蜀國丞相併三番五次北伐時,諸葛誕還只是魏國政壇的小角色。他曾擔任過尚書郎、滎陽令,後升任御史中丞、尚書。在其官場生涯中,有兩個人對他影響很大,一個是夏侯玄,另一個是曹爽。諸葛誕與夏侯玄是好朋友,偏偏魏明帝曹叡對清談玄學十分反感,把夏侯玄、諸葛誕等人都免官了。直到曹爽當權,諸葛誕才被重新起用,官至揚州刺史。
公元249年,司馬懿發動政變,屠殺曹爽及其爪牙鄧颺、何晏等,軟禁夏侯玄。諸葛誕與夏侯玄、鄧颺是好朋友,與曹爽也走得比較近,按理說就算不被清洗,至少也該貶官或流放吧。但實際上他一點事也沒有,仍舊當揚州刺史。他能置身事外,是因為他還有另一層關係——他與司馬懿是兒女親家,他的女兒嫁給了司馬懿的第五子司馬伷(zhòu)。正因為如此,司馬懿把他看作自己人,兒女親家總比朋友的關係更密切吧。
我們必須說,諸葛誕的人脈是比較廣的。諸葛誕有三大人脈關係:其一,與曹爽集團關係密切,與夏侯玄是鐵哥們;其二,與司馬懿是兒女親家;其三,他跟征東將軍王凌也是兒女親家,他的二女兒嫁給了王凌的兒子王廣。現在我們總講人脈,似乎人脈越廣在社會上越吃得開,其實不完全如此。人脈太複雜,有時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反而會惹禍上身。
麻煩事來了。
公元251年,王凌企圖發動政變,擁曹彪為皇帝,另立朝廷。諸葛誕必須在兩個親家之間作一個選擇,要麼站在王凌一邊,要麼站在司馬懿一邊。他堅定站在司馬懿一邊,結果王凌很快敗亡,被夷滅三族,其中包括他的兒媳、諸葛誕的次女。諸葛誕站對了立場,代價是一個女兒被殺,回報是他很快被提拔為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也就是揚州軍區最高軍事長官。
一年後,魏國趁孫權去世之機,兵分三路大舉入侵吳國,其中諸葛誕、胡遵統領七萬人馬猛攻東興,遭到諸葛恪的迎頭痛擊,死亡數萬人。司馬師上台不久,為籠絡人心,沒有降罪於前線將領,只是把諸葛誕調任鎮南將軍,以毌丘儉為鎮東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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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淮南已成火藥桶,沒幾年又爆發了毌丘儉與文欽的兵變。毌丘儉與諸葛誕一樣,都是夏侯玄的好友,顯然他認為可以輕而易舉地說服諸葛誕加入這場反對司馬氏的戰爭。出乎毌丘儉意料的是,諸葛誕不僅不起兵響應,反而將來使斬首示眾,以向司馬氏表明心跡。由於諸葛誕對淮南了如指掌,司馬師命他率領豫州兵團直撲壽春(淮南郡治地)。諸葛誕一馬當先,襲取壽春,斷了毌丘儉的歸路並致其覆滅。戰後,朝廷授予諸葛誕「鎮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淮南兩次兵變,諸葛誕都旗幟鮮明地站在朝廷的立場,堅定不移。很難想像,諸葛誕最後竟然會步王凌、毌丘儉的後塵,起兵對抗司馬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內心又起了怎樣的變化呢?
首先,諸葛誕內心深處,一直害怕司馬氏秋後算帳。在王凌之變、毌丘儉之變中,諸葛誕與叛亂者劃清界限,甚至賠進去一個女兒的性命,就是為了向司馬懿父子表示忠心。然而,他是有歷史問題的,他與夏侯玄、鄧颺這些曹爽集團骨幹走得太近,個人檔案上早被蓋上「曹黨嫌疑」的印戳。這個印戳是你怎麼努力也塗抹不掉的。要知道司馬氏正是通過屠戮曹爽集團才上台,只要有「曹黨嫌疑」,司馬氏的戒心就不會消除的。
其次,司馬昭上台,加劇了諸葛誕的恐慌。可以說,在之前,諸葛誕一直沒想過叛亂。他雖然有歷史問題,但他寧可夾起尾巴也不叛變,是因為他對司馬懿、司馬師是信得過的。司馬懿是他的兒女親家,司馬師在他慘敗於東興時獨攬責任,胸襟比較寬廣。只是短短几年時間,司馬懿死了,司馬師死了,輪到司馬昭上台。司馬昭能夠像他的父兄一樣對待諸葛誕嗎?
事實證明諸葛誕的懷疑、恐懼並非空穴來風。
司馬昭出任大將軍後,就派心腹前去慰勞四大戰區的司令。四大戰區分別是防禦鮮卑的北部戰區、防禦蜀國的西部戰區、防禦吳國的南部戰區與東部戰區。其中西部、南部、東部三個方向最為重要,這三個戰區的司令員分別是征西大將軍司馬望、鎮南大將軍王基、鎮東大將軍諸葛誕。名為慰勞,實則是打探這幾位手握重兵的將領對新一屆領導班子的效忠狀況。以史書的說法,叫「且觀其志」,就是觀察一下他們有沒有異志。
在四大戰區的司令員中,司馬昭最不放心的人就是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此,他派長史賈充前往淮南打探虛實。賈充是大將軍長史,在將軍幕府中地位最高,他親自出馬,可見司馬昭對諸葛誕的重視程度。
到了淮南後,賈充故意試探說:「洛陽城中諸位賢人,都希望皇帝禪讓,您認為如何?」這句話只講了一半,皇帝禪讓,禪讓給誰呢?賈充沒有說。當然,這原本也不必說,因為只有一個合適人選,這個人就是司馬昭。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何必非要點破說出呢?這是賈充聰明的地方。
這個試探很厲害,是在逼著諸葛誕表態。後來我們有個成語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馬昭之心是什麼心,當然是篡位奪權之心。賈充大言不慚地講出來,是要諸葛誕表明立場——是不是會支持司馬昭當皇帝。
諸葛誕勃然大怒。他為什麼要大怒呢?因為司馬昭能當上大將軍,靠的是司馬懿、司馬師留下的資本,算什麼本事!權臣世襲這件事已經讓他很不快了,別人不說,單說自己的堂哥諸葛亮,不也是蜀國政壇一把手嗎?他死後有把丞相之職交給自己的兒子嗎?司馬昭不僅世襲大將軍,竟然還妄想當皇帝!
諸葛誕厲聲斥罵賈充:「你是賈逵的兒子,世代蒙受曹魏之恩,卻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話。倘若洛陽有難,我情願為國家而死。」這一番話,大義凜然,把賈充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賈充的父親賈逵是曹魏帝國的功臣,當年曹操去世時,正是他力挽危局,曹丕才得以順利繼位。老子是魏國的開國功勳,兒子卻要顛覆魏國政權,諸葛誕的話,如投搶、如匕首,賈充只得落荒而逃。
當然,諸葛誕心裡明白,怒斥賈充固然快意,後果可想而知,不能不防患於未然。欲自固則必須得到百姓的支持,為了得民心,他大行仁政,賑濟施捨,寬赦有罪,蓄養死士數千人。不僅如此,他還以防禦吳國入侵為藉口,向朝廷獅子大開口,要求增派十萬部隊守衛壽春。
賈充回洛陽後,少不了在司馬昭面前說諸葛誕的壞話,認為他心有異志。這時諸葛誕上書要求增派十萬部眾,更令司馬昭惶恐不安。賈充獻上一計:提拔諸葛誕為司空,召回朝廷,表面升官,實則奪其兵權。沒有兵權,他怎麼造反?
這確實是相當厲害的一著,不過諸葛誕豈會心甘情願交出兵權?雙方都知曉對方的底牌,諸葛誕絕對不會上當,逼得緊了,只會把他逼反。對此,司馬昭是擔心的。賈充的看法是,諸葛誕遲早要叛變,與其讓他勢力坐大後叛變,不如現在就逼反他,這樣可以把禍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賈充被諸葛誕痛斥一番後,兩人已是勢不兩立。
很快,一紙詔令從朝廷飛往淮南,皇帝降旨擢升諸葛誕為司空,即日赴京任職。諸葛誕沉吟良久,他深知,虎不可脫山,龍不可脫水,將軍不可卸去兵權。這是靠拳頭說話的時代,失了兵權,命運由人不由我!是甘心當一隻隨時被踩死的小螞蟻,還是奮起武士之心,亮劍反擊呢?
寧可玉石俱焚,不可令光榮的家族蒙羞!
事到如今,不能不反了。
諸葛誕對起兵早有謀劃,故而事到臨頭,他應對從容,毫不慌亂。他做了以下幾件事:第一,殺掉效忠朝廷的揚州刺史樂琳。諸葛誕身為鎮東大將軍,是淮揚軍政第一號人物,揚州刺史是第二號人物,要起事必先殺刺史。第二,迅速集結淮河兩岸屯田部隊十餘萬人,以及揚州新招募的士兵四五萬人,共計約十五萬人,據守大本營壽春。第三,從各地征糧,囤積足夠吃一年的糧食。第四,派長史吳綱與兒子諸葛靚入吳,向吳國稱臣並求援。
我們對比一下諸葛誕與毌丘儉,同樣是叛變,兩人做法是不同的。毌丘儉一起兵就迅速向洛陽進軍,先下手為強;諸葛誕兵力比毌丘儉多出一倍,卻採取非常保守的策略。這是吸取了毌丘儉失敗的經驗教訓,當初毌丘儉只知往前沖,老巢被端了,退路被抄截,最後死得很難看。諸葛誕以十幾萬兵力固守老巢,同時向吳國求援,這樣至少能與司馬昭打個平手吧。
諸葛誕的投誠令東吳政府大喜過望,吳國皇帝孫亮立即給他加封了一大堆頭銜:左都護、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等。同時,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將軍率領三萬人馬,會同早先投降東吳的文欽,北上救援諸葛誕;另外,鎮南將軍朱異統率三萬人馬,開赴安豐,聲援壽春。
對吳國來說,這是挑戰魏國霸權的絕佳機會。可惜的是,這時的吳國著實沒有英雄豪傑。諸葛誕起事的部隊多達十五萬人,可想而知司馬昭肯定要動員舉國之兵迎戰。這是一場關係到魏國生死存亡的大決戰,吳國並沒有以舉國之力投入決戰,而只是出動六萬人,兵力只有諸葛誕的五分之二。倘若我們把眼光放長遠點,這場戰爭決定了三國未來的歷史,也是司馬氏一統天下的預演。曾經,東吳的天空將星閃爍,周瑜、呂蒙、陸遜等偉大名字與日月同輝,只是在幾輪大清洗後,東吳已沒有什麼英雄豪傑了。
司馬昭心裡明白,這是大賭局,必須把所有籌碼都押上。他集結了二十六萬人的軍隊,在兵力上保持絕對的優勢。諸葛誕與東吳援軍加起來約二十一萬人,與魏政府軍相差五萬,看上去差距不大。然而,諸葛誕軍隊中有五萬左右是新招募的士兵,根本沒有作戰經驗。
我們來看看雙方的戰鬥情況。
公元257年六月底,魏國政府軍前鋒部隊已經進抵壽春。司馬昭任命鎮南將軍王基兼任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王基在剿平毌丘儉之亂中有卓越表現,深得司馬昭賞識,故而被委以重任。與此同時,全懌、文欽統領的三萬援兵也抵達壽春,入城協防。
魏軍仗著人多勢眾,把壽春城團團圍住。
諸葛誕的戰術過於保守,他從一開始就陷入被動。他幻想憑藉堅固的城池、足夠的糧食儲備、十萬精兵以及吳國的救援打贏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然而,被動挨打是戰爭之大忌。
東吳的另一支援軍在鎮南將軍朱異的指揮下,挺進到安豐,目的是打破魏軍對壽春的包圍。司馬昭急令王基率軍隊進據北山,以防吳師突進。王基收到命令,深思熟慮後對部將們說:「現在已完成對壽春的包圍,應該加強戰備以防敵人突圍而逃,倘若貿然轉移兵力,分兵把守險要地形,這不是聰明之舉。」於是他上書司馬昭說:「如今與賊兵對陣,應當不動如山,轉移兵力只會令人心動搖,對形勢十分不利。諸軍已挖深溝、築高壘,人心穩定,不可輕舉妄動,這乃是統兵作戰的要領。」
與吳、蜀相比,魏國軍事人才輩出,後明帝時代湧現出郭淮、陳泰、王基、鄧艾等將領,均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王基的建議得到司馬昭的重視,他進一步加強對壽春的包圍,溝塹與堡壘縱橫,里三層外三層。城內的文欽自恃驍勇,屢屢親自帶兵突圍,每次都遭王基迎頭痛擊,只得龜縮在城內。
為了對付東吳朱異兵團,司馬昭把預備隊都用上了。奮武將軍石苞率領青州兵團,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各自率領本州軍團,這三支軍隊作為機動部隊,負責打援。朱異兵團挺進到距離壽春幾十公里處的陽淵,終於未能再進一步,被州泰的兗州兵團擊敗,被迫撤退。
戰爭形勢對諸葛誕及東吳越發不利。十幾萬軍隊被圍困在壽春城,倘若不能及時突圍,時間長了情況會更糟。東吳大將軍孫綝決定親自出馬,他統領大軍進抵巢湖東部的鑊里,派朱異、丁泰、黎斐等將領為前鋒,再解壽春之圍。
為了將功贖罪,朱異率一支輕裝部隊疾進,不料被魏國石苞、州泰擊敗,置於後方的糧食輜重也被魏軍將領胡烈偷襲焚毀。糧食都沒有了,還能打仗嗎?朱異狼狽不堪,帶著殘兵敗將,以葛葉充飢,有一頓沒一頓,好不容易逃回孫綝的大本營。
孫綝一看大怒,你朱異好歹是鎮南將軍,一敗再敗,連糧食都被燒了,真是大飯桶!他氣壞了,完全不顧實際情況,勒令朱異立即率部返回戰場,與魏軍再決死戰。大家想想,這支靠吃樹葉勉強維持生命的部隊,還有能力發動新的進攻嗎?孫綝的命令完全不合情理。朱異堅決不從命,士兵們必須休整,補充物資。孫綝火了,把朱異逮捕,判處死刑。
打仗總有輸贏,倘若不是犯下嚴重的錯誤,將領一般罪不至死,否則一打敗仗就砍頭,這誰受得了。孫綝這個人能當上吳國大將軍,其實不是因為他有過人的才華,而是靠堂兄孫峻的提拔。大將軍親自出馬,解救壽春的軍事行動仍然失敗,必須要有個替罪羊,朱異很不幸地成為這隻替罪羊。對此,司馬昭倒是看得很明白,他說:「朱異不能解壽春之圍,並非他的過錯,孫綝把他殺了,只是為了安撫壽春的將士,堅定諸葛誕守城的決心。」
不過,朱異身為吳國鎮南將軍,相當於今天的軍區司令員,就這樣被糊裡糊塗殺掉,吳國將士豈不更對朝廷失去信心嗎?此舉著實得不償失。殺了朱異也無法扭轉戰局,孫綝沒有再戰的勇氣,帶著殘兵敗將退回首都建業。
壽春已是孤城,能堅持多久呢?
孫綝敗退後,司馬昭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傢伙絕非英雄之輩,他是打算放棄壽春了。壽春守軍倘若陷入絕境,勢必會狗急跳牆,拼了老命也要打開一個缺口,殺出重圍。司馬昭兵力雖多,諸葛誕若把十幾萬人集中在一個方向,也能形成局部優勢,殺出一條血路。
為了讓諸葛誕斷絕突圍之心,司馬昭大肆造謠,謠言主要有三條:第一,吳國的救兵很快就會捲土重來;第二,魏政府軍的糧食已經不足;第三,魏政府軍打算分兵到淮北取糧。這都是迷惑諸葛誕的伎倆,諸葛誕卻信以為真,以為壽春之圍不久可解,因此很放心地大吃存糧。前面說過,壽春的糧食可供守軍一年之用。然而,這只是從最節約的角度來估算。戰事一起,人的體能消耗巨大,需要的食物量原本就更大,況且一部分糧食也會毀於戰火,加上吳國來了三萬人,又多了三萬張嘴。
諸葛誕的誤判很致命,他沒有精打細算,沒過多久就發現糧食告急,而援兵連個鬼影也沒見到。心腹蔣班、焦彝勸道:「朱異沒能解圍,反被孫綝所殺,吳師已退回江東,看來救援沒戲了。如今應該集中力量,全力攻其一面,就算不能全勝,也可以殺出重圍、保全實力,空坐在這裡死守,是沒有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