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第二次兵變:少年神將文鴦登場
2024-10-09 00:54:28
作者: 醉罷君山
魏正元二年(公元255年)註定是動盪的一年。
新春伊始,毌丘儉、文欽打出清君側的口號,矛頭直指司馬師。他們假稱得到郭太后的密詔,在壽春起兵,發檄文到各州郡,討伐司馬師。同時,毌丘儉又寫了一道奏摺上報皇帝,稱:「前相國司馬懿忠正良直,有大功於社稷,應該寬恕其後人,請廢掉司馬師之職,讓弟弟司馬昭取代他。太尉司馬孚忠孝謹慎,護軍司馬望公忠體國,他們都應該得到恩寵,授予要職。」
這摺奏書,足可看出毌丘儉底氣不足。他把攻擊矛頭只對準司馬師,至於司馬家的司馬昭、司馬孚(司馬懿的弟弟)、司馬望(司馬孚的兒子)三人,他不僅沒攻擊,還認為應該給予重用。你都已經起兵了,還如此美化敵方人物,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而且,他並沒有抓住司馬師擅自廢立皇帝這件事來大做文章,以爭取各方勢力的支持,這無疑十分短視。
毌丘儉希望得到鎮南將軍諸葛誕的支持,他派人前往遊說,豈料諸葛誕臉色一沉,喝令左右將來使推出斬首,斷然拒絕了毌丘儉的請求。沒有把諸葛誕拉下水,毌丘儉有點失望,不過他仍有信心。他與文欽合兵後共有六七萬人馬,足以殺到洛陽城下。很快,叛軍渡過淮河,向西挺進,抵達項縣。
這是魏國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內戰。叛軍如猛虎下山,呼嘯而來,司馬師急召河南尹王肅商議對策,王肅指出叛軍的軟肋:叛軍們的父母妻子多在內地州郡,只要控制住他們的家屬,阻擋住叛軍攻勢,敵人必定土崩瓦解。
王肅還建議,大將軍司馬師應當親自出征。司馬師面有難色,並非他膽怯畏懼,而是當時他眼部長了一個瘤,剛動了手術割掉,創口很大,理應休息靜養。多數人認為不宜親征,派太尉司馬孚前往就行了。除王肅外,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等人都力主司馬師親征。淮、揚兵團是魏國最精銳的部隊,長期與東吳對峙,特別在新城一戰中,力挫諸葛恪二十萬大軍的進攻,驍勇可見。萬一不能頂住毌丘儉的進攻,叛軍很可能長驅直入,直搗洛陽。
這是生死存亡的時刻,不容司馬師有絲毫遲疑。既然想當人上人,就要先吃苦中苦,司馬師也顧不上手術後的疼痛,抱病親征,以大將軍的名義傳令諸軍區派遣精銳部隊,會師於陳縣、許昌一帶。
面對叛軍咄咄逼人的攻勢,政府軍要如何應對呢?光祿勛鄭袤認為:「敵人沒料到我們行動如此迅速,江淮叛軍雖然精銳,卻難以持久作戰,應該採取挖深溝、築高壘的辦法,挫其銳氣。這是當年周亞夫用過的妙計。」
毌丘儉犯了個大錯,他一心想著挺進洛陽,卻忘了背後還有一個敵人:東吳。
淮南向來是東吳出擊的重點,毌丘儉、文欽把主力部隊悉數調去西征,揚州治地壽春便露出大大的空當。東吳丞相孫峻抓住機會,率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北上,出其不意地進攻壽春。這一出擊,大大牽制了毌丘儉的西進,畢竟,總不能讓人把自己的老巢端掉吧?
與此同時,魏國各路兵馬已經陸續匯集到指定地點,大家摩拳擦掌,紛紛向司馬師請戰。司馬師採用王肅、鄭袤之計,不與叛軍正面交鋒,他說:「淮南將士本無反志,只是被毌丘儉、文欽誘騙利用罷了。倘若逼得太緊,困獸猶鬥,就算打贏了,傷亡也會很慘重。我們只要與之相持,毌丘儉的謊言就會敗露,這才是不戰而勝的方法。」
確實,哪個士兵會在意皇帝的廢立?自從曹芳上台以來,皇帝早就成了擺設,誰上台跟我們有啥關係?普通將士對司馬師並沒有什麼仇恨,相反還有些好感。南征失利,司馬師總攬責任;諸葛恪以二十萬眾北伐,司馬師運籌帷幄,不僅大破強敵,東吳內部還因此爆發政變。作為魏國大將軍、軍事統帥,司馬師還是得到了士兵們的擁護。淮南叛軍有幾個想造反,他們就算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親人。司馬師正是看到這點,只要與毌丘儉相持,不用多久,叛軍就會土崩瓦解。
這不是說政府軍完全被動防禦,司馬師進屯汝陽與叛軍對峙,同時派鎮南將軍諸葛誕率領豫州兵團從安風出發,進攻叛軍老巢壽春;派征東將軍胡遵率青、徐兵團從譙郡、睢陽出發,抄截叛軍退路。
很快,毌丘儉發現大事不妙了。他想速戰速決,怎奈司馬師掛出免戰牌,不管你如何叫囂,他始終不出戰。前進不得,後撤呢?諸葛誕、胡遵兩路兵團已經插向後方,後退之路也被堵死。毌丘儉、文欽開始慌了,他們手下的士兵則不斷逃跑,向政府軍投降。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緊要關頭,兗州刺史鄧艾又率領一萬多人馬南下樂嘉城,毌丘儉頓感壓力巨大。其實,叛亂開始時,毌丘儉就派人前去遊說鄧艾共同起事,不料鄧艾翻臉不認人,把來使斬殺,火速南下。到了樂嘉城後,鄧艾在江面搭設浮橋,等候司馬師大軍渡河。
毌丘儉派文欽迎擊鄧艾,剛一交手,他便大吃一驚,原來司馬師統率的朝廷大軍主力已經渡過浮橋,與鄧艾所部會師,在兵力上遠遠強過叛軍。
文欽一下子被打懵了,沒緩過神來,居然兩眼發愣,不知所措。倒是他的兒子文鴦沉著冷靜,不慌不忙地對老爹說:「趁他們立足未穩,先發制人,必可大破敵軍。」文鴦此時年方十八,膽力絕眾,頗有幾分當年霍去病的風采。
文欽經兒子一點撥,連連點頭,把部隊分為兩支,到了月黑風高時,悄悄逼近司馬師大營,前後夾擊。勇少年文鴦親自率一支敢死隊沖入敵營,殺聲震天,可把司馬師嚇壞了。他眼部剛動了手術,傷口尚未癒合,如今一緊張慌亂,創口破裂,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迸出來了,疼痛難忍。不過,他總算是一條漢子,作為全軍統帥,眼睛可以不要,尊嚴不能丟,再痛也要忍。他抓起被子死死咬住,把被子都咬破了。
說實話,司馬師算幸運的了。文鴦率敢死隊踏營,左衝右突,殺敵無數,所向披靡,形勢一片大好。按照原先的約定,文鴦得手後,老爹文欽的部隊應該及時前來會合,只是文欽行動遲緩,錯失接應機會。眼看天色已亮,兵營混亂局面得到控制,司馬師人多勢眾,文鴦不敢戀戰,只得引兵而去。
司馬師趕緊下令追擊。
魏軍將領們驚魂未定,忽見文鴦撤走,都感到不解:「文欽父子驍勇善戰,還沒挨打怎麼就跑了?」
司馬師冷笑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文鴦得不到接應,豈有不逃之理!」
文鴦撤了下來,與父親會合。文欽料無勝算,打算退兵。文鴦觀察戰場形勢,見朝廷的軍隊已經重整隊形展開反撲,便勸阻說:「若不先挫挫他們的銳氣,怕是跑不掉的。」於是帶著十幾個最驍勇的騎兵,猛撲敵軍,摧鋒陷陣,所向無前,殺了一陣後才引兵而回。
這下,司馬師臉上掛不住了,令左長史司馬班以八千騎兵追擊。不想文鴦又殺了回來,這次他單槍匹馬,沖入八千騎兵中,揮舞兵器,以一己之力殺傷百餘騎兵。已經力戰一夜的文鴦竟然連續七八次勇闖敵陣,斬將搴旗,如入無人之境,宛如項羽轉世,霸王重生。此等武藝,似乎關羽、呂布也不一定強得過他。
千軍萬馬居然奈何不了文鴦一人,這時有一個人自告奮勇,請求前往勸降文欽。此人名叫尹大目,他本是曹爽最信任的一名軍官,後來被司馬懿忽悠,被派去說服曹爽認罪。當時司馬懿信誓旦旦地宣稱會保證曹爽的生命安全,不料最後出爾反爾,以謀反罪誅殺曹爽。曹爽之死,令尹大目內心悔恨相交。
尹大目十分痛恨司馬氏,對毌丘儉、文欽的起兵抱著同情的態度。那麼他為何自告奮勇去遊說文欽呢?原來他見到司馬師眼傷發作,傷勢頗重,料想司馬師活不了多久了,想把情況通告給文欽。他騎著馬去追文欽,遠遠地喊道:「您幹嗎不多忍幾天?」這句話說得著實有點莫名其妙,文欽聽得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戰場之上,尹大目不能講得太直白,只希望文欽能聽出弦外之音,偏偏文欽就是個大老粗,說得那麼含蓄哪裡聽得明白?
文欽厲聲大罵道:「你是曹家養大的,非但不念舊恩,反倒與司馬師一同作逆,老天爺不會保佑你的。」說罷拉開弓就要射。尹大目不由得流下淚,嘆道:「世事敗矣,你好自為之吧。」
當文欽回到項縣,驚愕地發現毌丘儉已經逃得無影無蹤。說來毌丘儉真算不上英雄豪傑,當他聽到文欽撤軍的消息,嚇得魂不守舍,自個兒向東逃竄。主帥一逃,部下一鬨而散,項縣已是空城一座。文欽沒有辦法,只得撤向老巢壽春,豈料這時消息傳來,鎮南將軍諸葛誕已經攻破壽春。不得已之下,文欽只得往南逃,向東吳丞相孫峻投降。孫峻授予他鎮北大將軍兼幽州牧的頭銜,不過幽州離東吳那麼遠,一看就知道是個虛職。
再說毌丘儉,他六神無主,竟然向北逃,逃到了慎縣。這著實讓人看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麼,說實話,他自己都不知在做什麼,只能跟著感覺走。很快,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躲避於沼澤水草之中。司馬師懸賞捉拿,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個安風津的百姓發現了毌丘儉,一刀結果其性命並砍下首級,前去京師領賞。毌丘儉從起兵到敗亡,前後不過兩個月。
大清洗隨之而來,毌丘儉被夷滅三族,同黨七百餘人被捕入獄,十餘人被誅殺。當時壽春城內有十餘萬人口,大家擔心被株連,大量逃亡,有的逃到東吳,有的逃到深山老林。朝廷改派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叛軍灰飛煙滅,可帝國大將軍司馬師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他眼傷本就嚴重,又被文鴦夜襲所驚嚇,創口迸裂,終成致命傷。在毌丘儉敗亡僅七天後,司馬師病死於許昌。倘若當時文欽能明白尹大目的暗示,多堅持幾天,戰爭態勢或許會發生根本性的轉折。只是歷史的殘酷就在於沒有如果,一步錯就滿盤皆輸。
司馬師暴死,魏國政權還能控制在司馬氏手中嗎?
司馬師在彌留之際,知道自己過不了鬼門關,急召弟弟衛將軍司馬昭從洛陽趕赴許昌,把統領全國兵馬的大權交給他。司馬師沒有兒子,只有五個女兒,能繼承其權力者,只有弟弟司馬昭。
這時,皇帝曹髦突然下達一份詔書,要求司馬昭留守許昌,以防止叛軍勢力死灰復燃,同時由尚書傅嘏率諸軍返回京師。皇帝的這份詔令,顯然是得到了高人的指點。把軍隊調回京師,卻把司馬昭留在許昌,試想,沒有軍隊的司馬昭還能掀得起風浪嗎?倘若司馬昭中計,司馬氏的勢力或許就會被架空。
司馬師麾下以謀略見長的鐘會看出了皇帝的算盤,他提醒司馬昭與傅嘏,必須馬上率部隊返回京師。這個行動至關重要,司馬昭沒有理會皇帝詔令,返回京城,接任帝國大將軍,錄尚書事。
皇帝曹髦企圖架空司馬昭的計劃破產,從此,魏國進入司馬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