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把癮就死:袁術的皇帝夢
2024-10-09 00:50:08
作者: 醉罷君山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二月,壽春。
袁術終於迫不及待地黃袍加身,把尊貴的皇冠戴在頭上。不都說皇帝輪流做嗎,既然劉氏做得,我袁氏怎麼就做不得呢?這個想法固然不錯,或許在當時也算是一種革命性的、顛覆性的思想。儘管漢獻帝還呆若木雞地坐在大漢皇帝寶座上,但朝廷已不復是劉氏的朝廷,江山已不是劉氏的江山。
對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的這套把戲,袁術根本沒有興趣:何必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呢,自己弄個皇冠戴上不就行了嗎,何必一邊假惺惺地叫囂著擁護皇帝,一邊卻把皇帝架在虛無縹緲的空中呢?是的,袁術不屑於曹操的那一套,他要給自己加冕,要奮力一躍,躍上人生的巔峰,要翱翔在權力的天空俯視蒼生。
稱帝是要有底氣的,不然只能過把癮就死。
袁術的底氣來自兩大法寶,其一是神秘的預言,依他多年苦心鑽研得出的結論,自己就是預言中會登臨帝位的那個真命天子;其二是他從孫堅夫人手上搶來的傳國玉璽,國之利器都落到他的手中,若不是命運的安排,又能做何解釋呢?
事實上,袁術稱帝的野心已是眾人皆知,因而改旗易幟並不出人意料。他懷著喜悅的心情、滿腔熱情地投入新帝國的創建。分裂出來的新帝國名字古怪卻不乏創意,喚作「仲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什麼三公九卿、文武百官,應有盡有,什麼祭天祀地,皇家禮節,無一遺漏。
美則美矣,可還不夠完美。因為袁術尷尬地發現,這個新帝國的官員中,竟找不到幾個聲名顯赫的名士。這在當時,是要被嘲笑的。袁術想到兩個知名人士,一個是他從小光屁股玩耍的好友、沛相陳珪,另一個是前兗州刺史金尚。此兩人在當時也算有些盛名,正好可以拉入新朝廷。
但是袁術竟碰了一鼻子灰。
陳珪義正詞嚴地寫了一封信拒絕老朋友,他說:「現在曹操將軍欲重振朝綱,掃平凶逆,我還以為足下會同心勠力,匡扶漢室。豈料你竟然陰謀不軌,以身試禍,想讓我阿附你,我寧死不從。」袁術閱罷,心裡很不舒服。
金尚本是朝廷任命的兗州刺史,他赴任時兗州已被曹操占了,只得前去投奔袁術。袁術稱帝後打算請他出山,擔任太尉。你落難時,我收留你,我發跡後,還重用你——在袁術看來,金尚沒理由拒絕。確實,金尚沒拒絕,而是逃跑了。袁術大怒,把他抓回來後砍了。
雖然稱了帝,可是在天下群雄看來,袁術就像個耍猴的罷了,誰也不把他的帝國當回事兒。
前面說過,袁術與呂布兩人有個兒女婚約。袁術稱帝後,便派使節韓胤前往徐州見呂布,一來把稱帝之事告知於他,二來迎呂布的女兒前往壽春。呂布也沒多想,便讓韓胤帶走女兒,在他看來,與袁術結為親家,就是結了個戰略盟友。
韓胤剛走,沛相陳珪前來拜訪呂布。
自從拒絕袁術的邀請,陳珪與袁術數十年的交情就這樣泡湯了。他看到呂布向袁術靠攏,十分擔心,打算前來阻止。可陳珪還是晚了一步,呂布已把女兒送往壽春,他趕緊進言道:「如今曹公奉迎天子,輔佐國政,將軍應該與他同心協力,共存大計。袁術自立為帝,您與他通兒女之婚,勢必要蒙受不義的罵名,我看將軍已是危若累卵了。」
呂布雖然驍勇,但沒什麼戰略眼光,聽陳珪一說,心生悔意。於是他跨上赤兔寶馬,親自追韓胤去了。
寶馬畢竟是寶馬,呂布疾馳如飛,終於追上韓胤。他不僅把女兒帶回去,還把韓胤抓了,綁赴許都,交給曹操處置。可憐的韓胤成為袁術稱帝的替罪羊,被朝廷下旨處死,梟首示眾。
呂布果然是個反反覆覆的人,以前他曾背叛丁原、董卓,現在也不在乎背叛袁術。他本質上就是個投機分子,沒有一成不變的敵我觀念,有的只是利益的追逐。在此之前,他與曹操在兗州血戰一年,可謂不共戴天。如今曹操把持朝廷,呂布見風使舵,以韓胤的人頭作為獻禮,意在改善與曹操的關係。
很快,回報如期而至。曹操以朝廷的名義,封呂布為「左將軍」。一般來說,這個軍銜僅在大將軍及車騎將軍之下。如今大將軍是袁紹,車騎將軍是曹操,左將軍是呂布,按這個排名,呂布可算是第三號人物。呂布的政治野心並非特別大,能當個二把手、三把手就心滿意足了。鑑於呂布勇武異常,曹操有意拉攏,便給他寫了一封書信,大加吹捧。呂布閱信後,樂得合不攏嘴,也寫了一封回信,擬了一道謝恩奏章,交給陳珪的兒子陳登,讓他前往許都。
陳珪、陳登父子雖是呂布部下,但與呂布不過是貌合神離。到了許都後,陳登拜見曹操並說道:「呂布有勇無謀,為人反覆,沒有原則立場,應該早點剷除他。」看來呂布著實是個拙劣的領導,這種用人水平,最後不失敗才怪。陳登向曹操表忠誠,曹操不免也要表揚他幾句:「呂布狼子野心,確實不可久養,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可以看出他的虛偽。」
光口頭表揚是不夠的,曹操在封官進爵上毫不吝嗇,拜陳登為廣陵太守,官秩為中二千石。如此大手筆,當然別有用心。陳登要離開時,曹操握著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東方之事,就託付給你了。」言下之意,就是讓陳登好好潛伏在呂布身邊充當高級臥底。曹操埋下的這顆地雷,後來果然把呂布炸得粉身碎骨。
這一切,呂布當然一無所知。
但是,呂布對陳登出使許都的結果大為不滿。原來,呂布的徐州牧頭銜是自封的,並非朝廷授予,名不正言不順。他派陳登到許都邀功,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希望朝廷正式任命他為徐州牧,誰知希望卻落空了。
呂布把怒氣發泄在陳登身上,他操起長戟,往案几上一斫,把桌子削掉一角,吼道:「你老爹勸我與曹操聯合,同袁術斷絕關係,我照做了,可如今我卻什麼都沒得到!你倒好,升了官、進了爵,而我卻被你們給出賣了。」
面對呂布的咆哮,陳登面不改色心不跳,從容不迫地答道:「我見到曹公時說:『對待將軍就要想養老虎那樣,得讓他吃飽才行,不然就會吃人。』曹公是這樣回答:『你說的不對,這好比養一隻老鷹,只有餓著,才能為我所用,要是吃飽了,就會飛走的。』這是他的原話。」
呂布一聽,沒脾氣了,因為曹操說的,倒是真話。
我們再來說說呂布與袁術。
呂布撕毀婚約,把韓胤交給曹操處死,這件事令袁術十分難堪。他想不通,怎麼就沒有人願意來歸附自己這個「真命天子」呢?琢磨了半天,他總算琢磨出一個道理:大家不尊重我,是不曉得我的厲害,得先打幾場勝仗,才能讓天下人心服。
我前面說過,在諸軍閥中,袁術實力並不很強,麾下缺乏能征慣戰的名將。但是袁術特別能收編雜牌軍,他麾下的部隊來源五花八門,有黃巾軍,有黑山軍,有南匈奴軍,有孫堅舊部,還有被曹操趕跑的楊奉、韓暹。楊奉、韓暹都是護送獻帝東返的功臣,後來遭曹操排擠,被踢出朝廷,只得前來投靠袁術。
靠著收編來的雜七雜八的部隊,袁術看上去兵多將廣,實際上戰鬥力並不強。袁術顯然高估自己的實力,他決定教訓呂布一下。於是仲家皇帝調兵遣將,派大將張勳、橋蕤(ruí)會同楊奉、韓暹的部隊,共計步騎兵數萬人,兵分七路,浩浩蕩蕩殺向下邳,大有一舉打垮呂布的架勢。
當時呂布只有三千步兵及戰馬四百匹,兵力上遠居劣勢。敵人大兵壓境,呂布後悔當初聽了陳珪的話而與袁術絕交,他一眼瞥見身旁的陳珪,沒好氣地說:「今天把袁術大軍招惹來了,這都是你的主意,現在要怎麼辦?」
陳珪十分坦然,胸有成竹地答道:「楊奉、韓暹只是走投無路,暫時投靠袁術罷了,談不上有什麼交情,貌合神離,不可能長久合作。他們就像幾隻好鬥的公雞,怎麼可能待在一個雞窩裡呢?」他建議呂布採用反間計,挑撥楊奉、韓暹與袁術之間的矛盾。
呂布依陳珪之計,給楊奉、韓暹寫了一封信:「兩位將軍是護駕功臣,而我呂布也曾親手殺了董卓,都為漢室立下大功,怎麼你們也跟袁術一起當亂臣賊子了呢?不如與我聯手,齊心合力,擊破袁術,為國除害。」理由固然說得冠冕堂皇,但真正打動楊奉、韓暹的,並不是呂布的「道義感」,而是呂布許諾只要打敗袁術,所繳獲的軍用物資及糧草,一併歸二人所有。
楊奉、韓暹只是為曹操所迫,不得已才去投靠袁術,並非真心想為他效命。這年頭,有錢有餉、有兵有糧就是草頭王,楊奉與韓暹豈能不動心?兩人收到信後,坐下來一商量,決定改變主意,與呂布聯合,消滅張勳、橋蕤的袁軍。
決戰的時刻到了。
呂布率領三千人馬出擊,直逼袁軍陣營。張勳、橋蕤看了不禁暗自好笑,我擁兵數萬尚且沒主動進攻,你呂布區區幾千人卻來踏營,豈非自投羅網?眼看呂布距離大營只有一百步的距離,張勳剛想率大軍迎戰,卻聽得背後一片喊殺聲,不由得心裡一怔,轉頭看時,只見楊奉、韓暹的部眾臨陣倒戈,把大營內的袁軍殺得人仰馬翻。
張勳一看,心膽俱裂,魂飛魄散。原本以為是三打一,現在卻成了一打三。此時呂布縱馬揮戟,大殺四方,戟鋒所過,血光四濺。張勳不敢戀戰,掉轉馬頭,沒命地逃跑了。其他人一看主將逃了,紛紛跟著逃跑,一下子完全亂了套,逃得慢的就成了呂布的活靶子。
一戰下來,袁術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十個將領被殺,只有少數人僥倖逃回。
這已經夠慘了,呂布還不肯收手。他與楊奉、韓暹聯手,反客為主,殺入揚州。聯軍水陸並進,長驅直入,直攻到鍾離,一路燒殺搶掠,蹂躪仲家地盤,而後渡過淮河,在北岸稍事休整。呂布故意給袁術送去一封信,大大羞辱了他。可想而知,袁術氣歪了鼻子。為了保住面子,袁皇帝親自出馬,率五千步騎兵至黃河。呂布並不與之交鋒,只是在北岸對袁術嘲笑一番後,引兵回去了。
袁術的皇帝寶座尚未坐熱,就被呂布反戈一擊,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成為諸侯的笑柄。呂布憑此驚天一擊,以寡勝眾,捍衛了自己天下第一猛將的榮譽。
袁術稱帝,不啻為是對許都政權的公然挑釁。
曹操開始為討伐袁術做準備。此時袁術處境尷尬,他所積貯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在楊奉、韓暹臨陣倒戈後,軍資糧食全部被搶走。沒糧食怎麼能打仗?這時他想到借糧,要向誰借糧呢?
當時的軍閥中有一個人比較特殊,他就是陳王劉寵。
東漢帝國有許多封國,各封國的封王多數都沒有權力,實際權力落在封國宰相手中。原本生活無憂的王侯,如今一落千丈,許多人沒有俸祿,田租賦稅收不上來,還遭強盜搶劫,無以為生,狼狽不堪。但有一個封國是例外,這個封國便是陳國。陳王劉寵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他非常驍勇善戰,有一手好箭法。黃巾起義爆發後,很多封國都被起義兵所擊破,劉寵則組織起一支軍隊,嬰城固守,封國百姓對他很畏懼,沒人敢反叛。陳國宰相駱俊也是很有本事的人,在當地有崇高的威望。因而陳國也成為亂世中一片小樂土,很多人前來投奔。討伐董卓的戰爭爆發後,劉寵率軍隊駐屯在陽夏,自稱為「輔漢大將軍」,與關東義軍遙相呼應。
陳國比較安定,糧食比較充足。袁術便想派人前去見陳相駱俊,提出借糧。袁術也不想想,陳乃是漢之封國,而袁術自己稱帝,公然成為漢室之敵人,這糧食能借到嗎?果然,駱俊一口回絕了袁術的無理要求。袁術大怒之下,使了個陰招,他派人假裝投降,駱俊不知是計,開門迎降。豈料所謂的「降兵」突然亮出兵刃,把他與陳王劉寵都殺害了。這個唯一有實力的封國,就這樣破敗了。
在漢末群雄中,袁術算不上雄才,充其量就是會搞些陰謀詭計。誘殺陳王劉寵及陳相駱俊,令袁術在諸侯中更加臭名遠揚。曹操不失時宜,發兵東征袁術。袁術不敢死拼,自己逃了,只留下大將橋蕤的部隊在蘄陽阻擊曹軍。橋蕤豈是曹操的對手,很快被擊破,身首異處。此時已近寒冬,一向對經濟不太重視的袁術遭遇到比曹操更可怕的對手:旱災與嚴寒。仲家帝國治下的臣民饑寒交迫,死亡甚重。
這個小帝國從此便走向衰落,雖然它從一開始就未曾強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