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得徐州：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在兗州爭奪戰中敗北的呂布再度成了流浪者。現在他與袁紹、袁術、曹操都成為敵人，誰能成為下一個盟友呢？

  他腦海中掠過一個人：劉備。

  是的，因為一向倒霉的劉備轉運了。

  轉運的原因，乃是有貴人相助，這個貴人就是陶謙。

  自從陶謙向青州刺史田楷借用劉備，就有借無還了。

  公孫瓚對老同學的價值還是低估了，而陶謙卻一眼看出劉備是支潛力股，上升空間巨大。陶謙開始炒作這支潛力股，他撥給劉備四千人馬，並表薦劉備為豫州刺史。雖說這個刺史只是山寨版，但總算讓劉備在逐鹿中原的群雄中有了一席之地。只是劉備第一次登台表演就把戲演砸了，在郯城被曹操打得潰不成軍。

  這次失敗並沒有改變陶謙對他的看法，在這位徐州牧眼中，劉備胸懷大志，且身上有一股韌勁，雖屢遭挫折，卻愈挫愈勇，看看自己手下的一批將吏，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劉備。在頂住曹操兩次疾風暴雨般的攻擊後，陶謙的生命之燭也即將燃盡，他一病不起，眼看就快不行了。

  病危之際，陶謙喚來心腹糜竺，對他說：「我死後，只有劉備能保護徐州。」便立下遺囑，把徐州交給劉備管理。

  陶謙去世後，糜竺依其遺願，把劉備扶上第一把金交椅。

  天上真的會掉下餡餅，看上去仿佛很不真實，如同做夢一般。劉備固然胸懷大志，可是當幸運突然降臨時，他還是有點不知所措。自己既無顯赫的聲名，也無雄厚的資本，甚至與陶謙的關係算不上鐵，對徐州吏民來說他只是個外人。

  

  面對老大的寶座，史書上的說法是「先主未敢當」。未敢，不僅僅是謙讓，確是有一種恐懼與擔心。數年前，他還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不像曹操與孫堅那麼光芒四射；一年前，他只是區區平原相，手下不過幾千人馬，在各路軍閥中不值一提。即便陶謙給他戴上一個「豫州刺史」的山寨帽，也只是有名無實的榮譽稱號罷了。

  今天，他卻要真正成為一州之主，與袁紹、曹操、公孫瓚、劉表這些大人物平起平坐，這一刻，劉備有一種底氣不足的心虛。

  時為典農校尉的陳登看出劉備內心的遲疑與彷徨，在一旁開口道：「今漢室衰微，海內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徐州殷富，人口百萬，欲屈使君撫臨州事。」使君是漢代對州郡長官的尊稱，劉備現在頭銜是「豫州刺史」，故而陳登尊稱他為「使君」。陳登說話是非常巧妙的，他對劉備說，委屈您來當我們的頭頭。這是看出劉備底氣不足，給他打氣：是徐州人民需要您，不必有心理壓力。

  劉備心裡尚有一疑團，便問道：「袁公路（袁術的字）就在附近的壽春，其家族四世出了五位三公，聲名顯赫，海內所歸，你們何不把徐州交給他呢？」

  在當時的群雄中，袁術的知名度是很高的，但處境比較尷尬。袁術占據壽春後，自稱徐州伯，其實他只是占有揚州的一小塊地盤，勢力未抵徐州。在劉備看來，陶謙死後，徐州成為無主地，按理說袁術聲望比自己高那麼多，入主徐州更說得過去。

  說起袁術，陳登不無鄙夷地說：「袁公路驕橫奢豪，非治理亂世的英雄。」接著他又對劉備說：「徐州可以為您提供十萬步騎兵，上可匡扶漢室，救濟人民，成就五霸之事業；下可割據一方，守境安民，在史書上流芳百世。就算您不肯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也不會把徐州交給袁術的。」

  陳登之所以力主由劉備入主，除了這是陶謙的遺命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徐州仍面臨被曹操報復的危險。徐州雖然經濟不錯，但是軍事人才欠缺，沒有獨當一面的將領，而劉備麾下有幾員虎將，戰鬥力不弱，加上他擔任平原相時，口碑不錯，故而陶謙去世後，還是有不少人支持劉備入主徐州。

  最終使劉備下定決心的人，是北海相孔融。

  這個孔融，就是那位「四歲能讓梨」的神童孔融，他也是東漢末年的一位名士。孔融治下的北海國隸屬青州，並不是徐州的地盤，他怎麼也跑來勸說劉備呢？此事說來話長。

  一年多前，孔融遭到黃巾軍圍攻，派太史慈緊急向平原相劉備求援。當時劉備大有受寵若驚之感，驚愕地說：「孔北海居然還知道天下有個劉備！」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當時劉備的知名度相當小，而孔融早已名滿天下。劉備當即發兵三千，幫孔融解了圍。因此，劉備對孔融實有救命之恩，故而孔融也跑來力勸劉備。

  孔融說：「袁術哪裡是憂國忘家的豪傑呢？不過是冢中枯骨罷了，何足掛齒。今天這件事，乃是百姓要把徐州託付給賢能之人。這是上天的賜予，倘若您不接受，以後會追悔莫及的。」

  既然如此，劉備沒有理由拒絕。他接替陶謙，成為徐州的軍政長官。

  說實話，徐州第一把手的位置並不好坐。

  曹操得悉陶謙去世的消息，就打算趁機攻掠徐州，只是在荀彧的勸說下，才放棄這一計劃，轉而與呂布決戰，把呂布逼出兗州。

  呂布與張邈一商量，決定前去投奔徐州的新老大劉備。這個時候，張邈的老巢陳留郡尚未被曹操攻占，但也危在旦夕。張邈讓弟弟張超把家眷安置於雍丘，自己則與呂布一同前往徐州。

  對於呂布的到來，劉備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多一個呂布，就多一個與曹操對抗的幫手。一向狂妄自大的呂布突然變得謙卑，對劉備十分恭敬。在袁術、袁紹面前，呂布總是擺出袁氏恩人的模樣，令人十分厭惡，如今他只是落水狗，前來寄人籬下，不得不先夾起尾巴做人。

  呂布跟劉備套近乎，說：「我跟您一樣，都是出生於邊疆。」呂布是五原郡人，劉備是涿郡人，連同鄉都算不上，大概呂布確實找不到兩人的交集之處，只能拿出身邊疆來說事。呂布還打起了感情牌，在劉備面前大倒苦水：「我見到關東群雄起兵欲誅殺董卓，便殺了董卓逃到東方，豈料關東諸將帥非但沒有人肯接納我，反倒都想置我於死地。」

  說實話，呂布根本不把劉備放在眼裡。在他看來，自己是刺殺董卓的傳奇英雄，是人中之傑，而劉備不過是運氣不錯的傢伙罷了。呂布恭謙態度的背後，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要有機會，他就會把劉備一腳踢開，將徐州據為己有。

  不過，現在他還是得先討好這位新上任的徐州老大。

  呂布盛情邀請劉備到自己帳中，坐在床上，讓老婆出來拜見劉備，又以好酒好菜款待。這酒一喝，呂布也不稱劉備為「使君」了，管他叫「老弟」。在此之前，呂布與劉備壓根兒就不認識，才見兩回面，呂布就直呼他為「老弟」，劉備聽了十分不舒服。打從在老家成為一幫小混混的黑老大後，劉備向來都是當大哥的，沒當過誰的小弟。哪怕在他混得很不好時，他仍然還是老大，手下的小弟關羽、張飛都不離不棄。今天突然來了個呂布，剛一見面就老弟長，老弟短，把自個兒擺到老大的位置上，劉備聽了豈不怫然？

  非但如此，呂布酒一喝，一會罵這人，一會罵那人，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債似的，真是語無倫次，信口雌黃。劉備聽得十分不舒服，但畢竟自己是主人，也不好對客人發火，只得勉強應付了事。

  對呂布、張邈來說，壞消息不斷傳來。

  曹操攻入陳留郡，兵圍雍丘，張邈心急如焚。張邈的家人都在雍丘，如果城池被攻破，以曹操的性格，勢必要屠滅張邈的家族。怎麼辦呢？張邈只得前去向袁術求援。

  何以張邈捨近求遠，不向劉備求援而向袁術求援呢？

  因為劉備不願意出兵。

  自呂布到徐州後，雖貌似恭敬，實則以老大自居，還把劉備稱為小老弟，劉備自然不願出力。再說了，呂布為人殘暴，名聲並不好，劉備須得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張邈與呂布是一伙人，劉備對張邈冷淡，也是情理之中。

  此時的張邈可謂狼狽不堪，眾叛親離。在前往壽春（袁術老巢）的途中，張邈被部下一刀砍了。

  張邈本想縱橫天下，結果連縱橫兗州也沒能得逞，身首異處，成為第一批出局的軍閥。

  張邈出局的同時，曹操的地位獲得了朝廷的承認，他被正式任命為「兗州牧」。

  先前劉表、陶謙等人向朝廷示好進貢，都被朝廷封為州牧，唯獨曹操沒有撈到好處。為什麼朝廷在這個時候突然正式加封曹操為州牧呢？有兩個原因：其一，呂布是朝廷的敵人，曹操大敗呂布，也算為朝廷立了功；其二，這時朝廷內部亂得像一鍋粥，掌權的兩大將軍李傕與郭汜大打出手，這種背景下，朝廷更急於拉攏像曹操這樣「效忠」皇帝的地方大吏。

  雍丘城已是風雨飄搖，老哥張邈死了，張超能靠誰呢？

  張超仰望著天空，若有所思地說：「恐怕只有臧洪會來救我吧。」

  臧洪是袁紹任命的東郡太守。我們在讀三國史時，要留意一個細節，那就是各軍閥的勢力是犬牙交錯的，並非鐵板一塊。東郡隸屬兗州地界，袁紹的勢力卻伸到這裡。我估計袁紹是趁呂布亂兗州時，趁機占據東郡北部的東武陽，並拜臧洪為東郡太守。

  既然臧洪是袁紹的人，張超怎麼認為他會前來救援呢？原來臧洪這個人很有義氣，他曾得到張超的提拔，在董卓奪權後，力勸張超、張邈起兵討董。在張超眼中，臧洪是一位才智雙全的海內奇士。後來張超派遣臧洪北上聯絡幽州牧劉虞，不想遇到袁紹與公孫瓚大打出手，沒法完成使命，只得暫居冀州。袁紹見了臧洪後，以為奇才，便挽留並重用了他。正好袁紹任命的青州刺史焦和去世，便令臧洪治理青州，後來又拜他為東郡太守。

  如今張超已是窮途末路，只得寄希望於臧洪的救援。大家對此並不看好，因為袁紹與曹操基本上還是屬於同一陣營，臧洪作為袁紹的部下，不會自討沒趣，遠道來援。張超對眾人說：「臧洪乃是天下義士，肯定不會忘本的。我所擔心的，是他受制於袁紹，不能及時趕來。」

  張超沒看走眼，臧洪果真是天下義士。

  同樣，張超也沒料錯，臧洪挽救不了雍丘。

  為了救張超，臧洪馬不停蹄地前往鄴城找袁紹，他光著雙腳，伏地痛哭，請求袁紹出兵解雍丘之圍。此時袁紹的戰略是與北方公孫瓚爭雄，怎麼會在南方再樹一個強敵呢？他毫不猶豫地拒絕臧洪的請求。臧洪仍不放棄，他又提出，袁紹不肯出兵沒事，他可以自己率領東郡的軍隊前往救援，這一建議仍然被袁紹否決。

  臧洪的援軍終於未能出現在張超的視線里，曹操以優勢兵力攻破雍丘，進行殘酷的復仇。張超在城池陷落後自殺身亡，其家族遭遇滅頂之災。

  大為悲慟的臧洪從此與袁紹一刀兩斷，兩人兵戎相見。

  血戰一年後，臧洪兵敗被殺。

  張邈、張超先後敗亡，呂布不免有唇亡齒寒之感。作為曾經當過朝廷第二把手、武功蓋世的勇將，他豈肯心甘情願屈居於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劉備之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