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2024-10-08 22:22:48 作者: (日)小山勝清

  一

  「唉唉,武藏!」

  孫六和鈴姑都咬牙切齒道。鈴姑原是一心以為武藏業已上京,早已放棄了劫奪悠姬的念頭的,因而更是氣憤。

  而武藏的出現之堪稱奇襲,乃在於現身之後,仍使人摸不清他的意圖。

  甚內滿以為武藏會憑著雙刀的絕技,閃電般突然襲擊的,所以他的策劃,是針對著這點下的功夫。而今武藏竟走在他們之前,像是壓根兒不知道後面有這一伙人似的,是那麼沉著,那麼悠閒。憑著這點,甚內們便已是棋輸一著了。

  「武藏這傢伙,究竟安著什麼心呢?」

  「必有詭計!」

  

  「當然哪,不過……」

  甚內和孫六雖低聲商量,始終搞不清武藏的意圖。其他四十名浪人也是一樣,顯得驚惶失措。

  甚內警覺到了一伙人的混亂,如果僵持下去,必致鬥志全消。可是既未明白武藏的意圖,輕舉妄動又太危險了。

  「喂,為什麼待在這裡?快走!」

  甚內強作鎮定,叱喝著拿提燈走在前頭的護衛,一面回頭對浪人們凜然說道:「各位想該都看到了,武藏已經露臉!這正合咱們的預期。立即進襲或伺機再動,操之在我。咱們已制有先機,進退攻守,請聽甚內調排。」

  不愧為能言善辯的甚內,說得浪人們個個點頭稱是。隊伍又走動了。

  武藏仍在前踏著悠閒的步伐。

  不久,到了三岔路口。

  「呀呀?」

  走在前面的甚內,不覺緩下腳步。

  武藏卻毫不躊躇地,向右手邊,朝著田川一邊的間道走去。

  「奇怪!」

  孫六向甚內低語。

  「哦——」

  「是不是他以為咱們會走小路?」

  「不見得吧?」

  「那麼怎麼辦呢,咱們?」

  甚內的頭腦,又陷入混亂之中了。

  「……」

  他沒有辦法當機立斷。

  「是不是照預定計劃,走中津大道?」

  「哦——但這時丟下武藏卻是不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遭他的突擊哪。」

  「那也是的。」

  「好,跟下去,死盯著武藏!這才先機在握。」

  「可是,鴨先生,另有一策——把全伙分作兩起,一隊跟蹤武藏,另一隊護送轎子直往中津。」

  孫六提出另一主意。

  甚內卻搖頭說:「這樣一來,正中武藏之計。分散了勢力,絕對不能戰勝。」

  適在此時,隊伍後面又起了騷動。

  「頭領,後面又出現一夥可疑的人物!」

  有人在大聲地呼喊。

  二

  甚內吃了一驚,跑到隊尾一看,離不到三五丈的後方來了一夥奇怪的武士。

  甚內一夥,並不知道寺尾等接受了領內浪人巡檢的任命。在前,他嚴密地警戒著武藏的動態,所以知道除五人團之外,沒有其他的武士在武藏的地方進出。而五人團,他們認為是佐渡的授命,毋寧是為監視武藏而去的。

  因此,對那一伙人雖毫不在意,但甚內自以為是佐渡所派遣的代表,膽子不由一壯。

  「岸先生,辛苦您去看看,究竟是什麼來路?」

  他吩咐孫六說。

  孫六仗著腳力快,迎上前去,向領隊的躬身問道:「我等乃奉長岡佐渡老爺之命前往中津公幹者,未知尊駕等何往?要務在身,不由得不慎重探詢。唐突之處,萬乞恕罪。」

  「我等乃細川藩士,奉上頭密令巡檢領內浪人者。」

  領隊的寺尾新太郎接口答道,但孫六並不認識新太郎。

  「噢,原來是本藩官人,公幹辛苦了。我等雖然是浪人,但系佐爺差遣,千萬包涵。」

  「剛才一再提起佐渡老爺,但我們卻未見相爺有何吩咐,請問有何憑證?」

  孫六聽新太郎這樣一問,不禁憤然回道:「不,佐渡老爺雖沒有給我們路引文憑,但尊駕如有疑心,請向轎中一看,便知端的。我們便是護送佐渡老爺侄女悠姬小姐赴中津的,鴨甚內的一伙人。」

  「什麼?相爺的侄女悠姬小姐?本藩內並無其人!」

  「……」

  孫六一愣。不錯,對外小倉領內原是沒有悠姬其人的,孫六當然不會不知道。他期期艾艾地說:「不……是,是我說錯了。是中津月光寺的秀月禪尼,托我們護送出家的佛門徒子的,絕非來歷不明之徒。」

  「噢,秀月尼姑的囑託!確是如此嗎?」

  「確是如此。」

  「哦,受人之託卻大意不得。我們今晚也去中津,暗中幫著給你守護。」

  「是,感激之至。」

  岸孫六這才放了心,道了擾,回頭而去。

  「嗨嗨嗨……」

  新太郎冷笑著說:「這個傢伙,就是叫孫六的所司代密探,也就是向公家檢舉公主的罪魁。」

  三

  武藏仍悠閒地走著。

  他是非常自信的,確信甚內一伙人會從自己的後面跟蹤而來。他知道甚內絕不會發現了對頭而能坦然不顧。

  「無論走的哪一條路,他們的眼睛是絕不會離開我的。」

  武藏結實地踏著步伐。在他,最重要的是悠姬的真正心意。

  「悠姬小姐的真意究竟如何呢?歷經幾天來的苦悶彷徨,她的心意究竟如何?是不是仍朝著真實的大道闊步?」

  幾次敗於義理與人情,但結果終能贏得真實的人生。悠姬的這一心情,深深地打動了武藏的心。

  「公主呀!向我們的大道……」

  武藏的心中這樣祈求著,一步一步走向「戰場」。

  他又想起新太郎等五人團。

  「新太郎!你們是細川的家臣,佐渡相爺的股肱。你們只要依著相爺的吩咐,暗中護衛著悠公主的隊伍便成。至於如何行動,得由你們來隨機應變了!」

  武藏只是往前走,依著自己的信念。

  不久,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部落前,在那部落的口折向山路。那條路穿過平尾台,直通中津街道。

  「喂,岸先生,怎麼了?」甚內掉頭向孫六說。

  「奇怪!也許會在平尾台展開戰鬥,卻是不可大意的。」岸孫六回道。

  甚內仍不敢放鬆武藏。

  「哦,當然哪,但決戰是咱們所求的,跟著去吧!」他斷然說。

  武藏仍是一步步踏著山路。悠姬的隊伍和甚內一伙人,隱隱地跟在後面。

  早上一直陰晴不定的天空,正式漲上雲翳,周遭漸漸地幽暗下來了。

  四

  悠姬知道武藏依約來救自己出去,已是毫無疑念了。但想起從獲救的那一瞬間開始,便須面對現實,去接受過去僅在夢中才能見到的生活,她不得不鞭策自己,堅定自己的意志。

  「半路上發生動搖,是對不起武藏先生的。」

  從離開佐渡府邸的那一瞬間,悠姬便這樣告誡著自己,鞭策著自己。

  做一個藝術家,過真實的一貫生活——早在京都時,便是悠姬夢寐以求的。

  而那年春,在佐渡的府邸中初見武藏時,對他那認真修行、不屈於權門、不媚於世俗、勇往獨行的嚴峻人格深為感動。

  「我也要像那人一樣——」

  她不禁心嚮往焉。

  武藏南下後,阿通追蹤而來。那時,悠姬曾經輕蔑阿通對武藏所抱的世俗的愛情,但阿通那熾烈的情焰卻使未知戀愛的悠姬感到眩目的激動。她雖否定愛情,但對武藏的思慕之情卻一天天地加強了。

  而正在此時,突發了這次削髮出家的事變。悠姬起而應戰,最初對佐渡夫婦,繼而對祖父忠興,險些屈服,好不容易再站了起來。

  可是,父親興秋出乎意料地自盡,噩耗傳來,竟使那麼堅強的悠姬也慘遭挫折,曾進而向佐渡立誓自願遁跡空門。在最後的一瞬間,她終於恢復了信念,又因未明武藏的意向,曾一度心亂如麻。

  悠姬被轎子搖擺著,重溫了一次心路歷程。

  「呀,好險!太懦弱了。」

  她鞭策著自己。

  「雖是勝利,真箇是千鈞一髮,勝得好慘!」

  「好幾天,險些丟失了武藏先生的心!」

  「武藏先生,請你寬恕!」

  她在心中歉然向武藏求恕。同時,她睜大了尖銳的心眼,檢討以前敵對過來的人們。

  佐渡夫婦、祖父、父親——但真的敵人不是他們本身,是他們的家世至上的思想,是潛伏在他們背後的權力,是糾纏不清的義理和人情。

  悠姬好像明明白白地抓住敵人的真面目了。

  「武藏先生!阿悠是再也……再也不會迷路了。」

  悠姬燃起如火的鬥志,連連地立下誓言。但這時,轎子驀地停住了。

  「啊,武藏!」

  聽見甚內這樣叫喚,她不覺緊張起來,萬萬想不到武藏會這麼早便出現了。

  「唷,終於來了?」

  悠姬趕快包起靈牌揣在懷中,抓緊了防身的匕首。

  五

  悠姬當然看不到武藏,但轎子外的說話聲非常清晰,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武藏的動態。

  「什麼時候,打從哪裡揮刀而入呢?」

  悠姬的心撲撲地跳著。五人團在後面出現,已從周圍的談話中知道了。

  「謝天謝地——」悠姬的眼前浮上五人團年輕的臉龐。

  路漸險峻了。

  雲層漸厚,天色漸暗,傾盆的大雨已迫在眼前似的。不久,一隊人到了坡上。

  「當心!」

  浪人們互相告誡著。他們已進入小倉的勝景——平尾台了。

  石灰岩的奇形怪石,聳峙在一目千里的草原中,或高聳,或低伏,有的如巨人,有的如奇獸,又如妖魔鬼怪,縱橫起伏著。一線荒徑,蜿蜒在奇岩怪石之間。

  「頭領!好險惡的去處哪。」前夜曾與主水決鬥的松野三九郎,靠近甚內說。

  「哦,不可大意!」甚內點頭說。

  地勢,確是有利於武藏的。

  「不,真像是妖魔鬼怪出現的地方哪。」孫六也接口說。

  突然,主水卻哈哈大笑起來。

  「各位,我倒看中了這個地方,這才好做手腳,妖氣瀰漫,方好施展妖法哪。」

  「真是的。」一直沉默著的鈴姑,突然插口說:「武藏正是妖怪,同松山先生對壘,真好看煞人。不,甚內哥,岸先生,今天誰都得變成妖怪作戰。當然哪,我也是的。」

  甚內望了望鈴姑,不禁全身一顫。

  她同平時的鈴姑竟完全改了樣,殺氣騰騰逼人而來……

  甚內湊近她的耳邊說:「鈴小姐,今天準備來上一手,給他一槍……」

  鈴姑笑了。

  「嗨嗨嗨……甚內哥好眼光。」

  「你的樣子多凶呀。可是,當心哪,切不可現形讓他看見。不錯,這裡倒好讓你掩蔽。鈴小姐,好好地干吧!何必讓武藏活著呢?」

  「那當然哪,嘻嘻……」鈴姑低聲地笑著說。

  她今天的打扮,是手套筒、腳纏、下裳反折、紫色頭巾,懷中揣著短銃。

  鈴姑的身中,發散出咄咄逼人的殺氣。但她是否如甚內的推測,在追伺著武藏呢?

  她突然變換了話題說:「甚內哥,轎子裡的公主,倒很乖哪。」

  「哦,她應該已經知道武藏的出現了。原是脾氣剛強的小姐,防身的匕首總該有吧。這也難怪,在她,正站在命運的歧路上,與所愛的武藏手攜手私奔,要不然便是乖乖削髮為尼。」

  「讓我去看看樣子。」

  「鈴小姐,不要開她的玩笑,鬧起彆扭來便麻煩了。」

  「知道了。只去張望一下哪。」

  鈴姑邊說著邊走近轎子。

  「公主!」

  「……」

  悠姬沒有回答。

  「坐在轎子裡很無聊吧?但快了,武藏先生快要殺上來,救你出去哪!你高興吧?嘿嘿嘿……」

  「你是什麼人?」

  悠姬氣忿地反問。

  「我是鈴姑,昨夜在府上見過面的,佐佐木小次郎的身邊人。」

  「你該知道,小次郎先生被武藏殺死了。托他之福,我連寡婦都夠不上,真箇是身如浮萍,一無寄託。你想,我以武藏為仇,該不會錯吧?」

  「多可憐!」又是悠姬愛理不理的一聲回答。

  鈴姑歪皺著臉笑了起來。

  「嘿嘿……公主,對不起,用不著你來憐憫我,其實我倒要反過來可憐你哪,今天便是你那可愛的武藏先生,也像小次郎先生一樣向冥土旅行的日子呀。」

  「住口,武藏先生絕不輸!」

  「唷唷唷!好大的信心。無論武藏先生多強,力量到底是有限的。你該已看見,四十個頂尖兒的人物,看他強到哪裡去?哪,公主!武藏必死無疑,你也總得削髮去做尼姑啦。世間的事情都早已安排了的,靠你的修持,也許殺人鬼武藏得以免墮入地獄。」

  「住口!」

  「嘿嘿嘿……話得說回來啦。公主,你可知道武藏從前的情婦阿通,也曾想皈依佛門削髮為尼的,但對武藏怎麼也死不了心,最近拼命養病,待病體復原,仍要追上武藏。這樣一來,武藏準是娶她。唉,真可憐,你這公主……」

  「……」

  松山主水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鈴姑背後,亮著好奇的眼光,盯住悠姬的轎子。

  六

  鈴姑回頭見了主水,便挨近去,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呀,好痛!」

  鈴姑邊笑著,邊把臉貼近主水,低聲說:「主水先生,休看,當心爛了眼睛!」

  「什麼東西?」

  「不要裝痴了,老娘的眼睛是雪亮的哪。」

  「沒,沒有什麼。」

  「不成,不成,是不是惦記著轎中人?」

  「哪,哪,哪裡的話……」

  「嘿嘿嘿……這也難怪哪。二八年華,正是初綻的蓓蕾,與主水先生真可謂珠聯璧合的哪。」

  「聽說是好標緻的人兒?」

  「當然漂亮,怎麼說也是細川一族的公主哪,豈能拿民家小姐來比?而且茶道、詩詞、書畫,莫不精通……」

  說到這裡,鈴姑突然目光凌厲地瞪著主水,轉口說:「不成,不成!現在把你說火了,那才誤了大事。頭領和我,現在指望的就僅你一人。武藏雖是那麼若無其事地闊步,但什麼時候回頭殺過來卻是誰也沒有把握的。哪,快到前面去,給女人迷住了,連妖法都不靈光了哪!」

  主水癟著嘴巴微笑著,丟下鈴姑,「嗒嗒嗒」趕向前頭去了。在那前方二三丈遠的地方,如鈴姑所說的,武藏仍悠閒地走著。甚內、孫六和其餘的四十多人,誰也不說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遠遠地跟在武藏後面。

  而在他們後面,新太郎等浪人巡檢的一隊,也屏息跟蹤著。

  「頭領!」主水向甚內叫道。

  「什麼事哪?松山。」

  「你以為在我們後面的那一伙人,是幫襯我們的呢?還是我們的敵人?」

  「我不認為他們是敵人。大概是家老授意,要他們暗中護衛悠姬的吧。但他們是被叫作『武藏五人團』的,都是武藏的門徒,所以要他們幫著我們去對抗武藏,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主水老氣橫秋地搖頭說,「頭領,他們的職務是浪人巡檢哪!佐渡特地指定『武藏五人團』擔任這一職務,令人費解。頭領!這正是兩面鋒刃,可左可右。武藏是浪人,咱們也是浪人!」

  「哦,可是,總不至於……」

  「不,不僅他們是雙鋒之劍,怕鈴姑也是……」

  「哎?」

  「鈴姑在動公主的主意哪。」

  「啊!」

  「你應該早有警覺?」

  「哦,鈴小姐認為悠小姐也是仇人,殺不了武藏時,便對付悠姬……」

  甚內呻吟著說:「松山,這樣一來便僨事了。你得暗中注意鈴小姐的行動。」

  「知道了。可是頭領!咱們同武藏這樣僵持下去,終不是了局。我有一個計策……」主水說著,湊近甚內耳邊,「咕嚕」了半晌。

  七

  武藏在起伏的岩石間悠閒地走著,但絕非一無用心。他到底有著怎樣的計劃呢?

  可是,他的心境確是近乎一無牽掛的。對於作戰的策劃,事前當然早做充足,而且已是胸有成竹,一切都按著預定的計劃而動。他已握有必勝的信念。現在是既不躊躇,也無疑惑。他的眼中已無敵人,在蒼茫的太空下昂首闊步,獨往向前。

  靠近台地中央有一塊「閻王岩」。那附近便是武藏預定的戰場,森都正等在那裡。

  但武藏到了路徑轉角處,像是眼前一花,同時,面前的巨岩宛如一個獨眼的妖怪,竟伸直腰背站了起來。

  「奇怪!」武藏在心中叱吒著說。

  可是,獨眼妖怪的巨岩並不匿跡,反迎著武藏走過來了。

  「哦!」

  武藏沉住心膽,向他瞪去。

  「武藏先生,這邊來!」

  他像聽見獨眼怪在向他這樣說著。之後,那怪物便向右首一直走過去了。

  「不對!」武藏原想閉了眼一直循山路往前的。但回頭一想:「不不。」

  他自語著說:「我武藏,竟把岩石看成妖怪?好,去看個究竟,直至岩石仍是岩石!」

  武藏從前在球磨山中曾有過類似的經驗。這原是由於精神的暈迷,進入奇異的幻境時,人們往往會失去理性,陷入這樣的暈迷中去的。

  武藏下了決心,跟蹤在一直往前的獨眼怪的奇岩後面。但突然,又從他的腳下湧上來一個大頭鬼。

  「奇怪!」武藏不覺自語;雖在暈迷中,但要使岩石仍還原為岩石的,他的理性與意志,還是如同明鏡般一塵不染。

  「非得徹底看個清楚不可!」

  他緊跟在妖怪的後面。是岩石,該不會動哪!

  危哉武藏!一陣驟雨,適在此時傾盆而下。

  八

  「哪,各位!」甚內低聲喚道。留下轎夫眾人守護悠姬的轎子,其餘的浪人一齊散開,遙遙地包圍住了正在追蹤怪物的武藏。

  驟雨像一陣旋風,很快地便過去了。

  從後面望見這個光景的五人團,也不覺住了步。

  「先生原是說選定閻王岩附近作戰場的,難道甚內他們先動了手?」新太郎訝異地說。

  「不,是先生自己離開山路踏進草叢中去的。」野口接腔說。

  「總之,戰鬥快開始了。」

  「依相爺的命令,照先生的吩咐,就得袖手旁觀了。」

  「不,先生不是說,要我們隨機應變,自下判斷嗎?」

  「不錯!」

  接著,和田、山東、宮脅三人便紛紛議論起來。這時,新太郎卻沉吟起來。他說:「判斷!可不那麼容易。大丈夫的身價,都在此一決之中!沉下心來,咱們且看戰機如何?走吧!」

  他低喚一聲,便大踏步前往。

  散開的浪人,大概俯下了身子,已看不見了。只有武藏那龐大的身軀,在奇岩怪石之間,腰眼以上露出在海浪似的秋草叢中,漸漸地向荒野中突進。武藏眼前的妖怪愈來愈多:獨眼怪、大頭鬼、白馬、傻笑的艷女……

  「是石頭!是岩塊!待你仍還原為岩石為止,我將追究到底,絕不放手!」武藏在心中叫道。

  甚內一夥的浪人包圍在他四周,刀出鞘,槍露尖,向他躡手躡腳逼近過來,但他竟毫無警覺的模樣。

  又是一陣驟雨,像潺潺掠野而過。

  甚內盯在武藏身後,矮著身子,慢慢地挨近過去。

  「頭領!武藏是不是中了主水的妖法?」松野三九郎壓低聲音問。

  「哦,大概是的。主水說過——那些岩石在武藏眼中,會變成妖怪……」

  「真了不得!」

  「趁著現在他被法術禁著的機會……」

  「好,讓我來殺第一刀!」三九郎滿自信地說。

  追蹤在幻影后面而迷進了荒野的武藏!在他的前面,主水疾走如風,跳上聳立的奇岩。

  於是,那塊奇岩,在武藏的眼中就變成活動的妖怪了。岩石原是不動的,主水貼身上去,才見活動起來。在月光暗淡的荒野中,那些岩石本來就生成奇形怪狀,竟使像武藏那麼武藝高超的人也為所欺,中了主水的妖法。

  但武藏是絕對不信怪異的,他向前突進,想從幻覺中掙脫出來。

  「是岩塊!是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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