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9世紀的英國小說
2024-10-08 20:55:39
作者: 約翰·梅西
人的生活不是小說的主題,而是被選主題中取之不盡的材料。它們有很多個名字,每一個新的主題,真正的藝術家都會改變自己的方法及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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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森
英國小說是一個整體,也可以說是一個群體,因為作家們能夠嫻熟有力地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汲取靈感,所以它也是很引人注目的。19世紀,英國創作了各式各樣的小說,不同類型的小說在任何時候都不會相互排斥。司各特和簡·奧斯汀生活在同一時期;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和亨利·詹姆斯是朋友。菲爾丁之後的英國小說一度衰落,但還是有許多人去嘗試寫作小說,取得了些許成功。隨後,1814年司各特出版了《威弗利》,這是他的長篇小說系列中的第一部,它開啟了英國小說的新篇章,吸引了來自各個國家的數百萬讀者。對於從未到過蘇格蘭的人來說,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對於出生在蘇格蘭的人來說,那個國家就是沃爾特·司各特的故鄉。
他熟悉且熱愛故事裡的每一個角落,因此他的視野不僅在於故事華麗的外表,而且在於故事紮根發芽的岩石和土壤。他豐富的歷史知識為他的小說提供了素材:驚險刺激的冒險故事和傳統的英雄形象。此外,他對平凡人有著深厚的感情。他筆下的瑪麗·斯圖亞特女王遠沒有普通女孩那麼精彩,比如《密得洛西恩監獄》中的艾菲和珍妮·迪恩斯。而在《待嫁的新娘》中,我們不僅記得高調的雷文斯伍德,也記得老迦勒·鮑德溫。司各特學識淵博,創作極其豐富,雖然有時倉促粗心,但總是精力充沛,即使在他生病或者過度勞累的時候。他生來就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故事中的情節和風格全憑他的自由發揮。他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儘管這種評論偏離了我們的目的),他欠了出版商的錢,而在法律方面這本是可以避免的,他已經沒有能力去償還了。但他從未使讀者厭煩,不管是無憂無慮的小孩,還是成年的讀者,他們若帶著一些批判性的質疑,可以試著去閱讀威弗利系列小說:《蓋伊·曼納令》《羅布·羅伊》《艾凡赫》《護身符》《昆丁·達沃德》。這些小說開門見山的主題,打開了記憶和想像之門。
司各特生活在小說和詩歌處於浪漫主義盛行的大世界,而從他個人的生活來看,他還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並享有名譽、聲望及財富,被封為「一個不靠譜的爵士」。
簡·奧斯丁是司各特同時代的小說界最偉大的一位作家,她是一個內向、羞怯、默默無聞的女人,住在遠離喧囂的地方,她的作品直到她去世之後才廣為人知。司各特讀過她的小說,對她的讚美是毋庸置疑的:「那位年輕的女士有一種描繪平凡生活中的情感和品格的天賦,這是我所見過的最與眾不同的。我可以像任何人一樣,做好自己,但是,從描述和情感的真實性來看,我並不喜歡那種使平凡事物和人物變得有趣的細膩手法。」
簡·奧斯丁寫了六部小說:《諾桑覺寺》《勸導》《理智與情感》《傲慢與偏見》《曼斯菲爾德花園》和《愛瑪》。每一部都很完美,對於一個喜歡她拐彎抹角的嘲諷方式及她對性格的簡單微妙的分析的人來說,實在是無法做出選擇。她的小說沒有英雄人物,也沒有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諾桑覺寺》是一部溫和的諷刺小說,它講述了幽靈城堡的神秘故事。在她所有的小說中,她筆下年輕人的愛情雖然莊嚴神聖,但還是被幽默所征服,達到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感情層面。她是描述無足輕重的中產階級的小說的奠基人。她的文風輕鬆自如,很好地詮釋了德·昆西的言論,我們應該多讀讀這位文雅的貴婦人的作品,她的作品未被世俗的俚語和陳詞濫調所腐蝕。
大約在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和司各特的《威弗利》出版時,狄更斯誕生了。在所有繼司各特之後的英國小說家中,他是最受愛戴的一位。二十五歲時,他憑藉《匹克威克外傳》一躍成名,這部小說包含了他後來小說中的所有元素——滑稽荒唐的故事、動物的精神、感染力與行為意識。他博得了公眾的好感,也使批評家們啞口無言。他寫了一部又一部小說,創造出許多怪誕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至今仍然栩栩如生。他以雜亂無章的情節以及冗長的篇章將讀者牢牢抓住。狄更斯天生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只有他對它的濫用才會最終耗盡它。
狄更斯熱愛生活,喜歡寫作(為了打發時間,他寫了很多私密的書信)。他非常喜歡他筆下的人物,且很信任他們。他們是一個龐大而人口眾多的集體,我們的父輩和祖父輩都很熟悉他們。但是,年輕一代知道他們(韋勒、佩克斯尼夫、斯諾德格拉斯、邦布爾、斯威夫勒、佩格蒂、波德斯納普、卡特爾、賽克斯、南希、內爾、艾米莉以及所有其他人)嗎?
據說狄更斯的肖像畫廊里沒有一個真正的貴族畫像,比如司各特、莎士比亞和薩克雷作品中的貴族。他對上層社會的了解是有限的。他的世界是普通人和只存在於人腦中浪漫宇宙的混合體。他最好的小說是《大衛·科波菲爾》,其中包含了他所有的優點和大部分缺點,真實性與戲劇性、真正的悲情和感傷、漂亮的文風和如同暴風驟雨般的景象。通過這一切的驅使,即使他處於最脆弱的低谷,其源源不斷的寫作興致也不會長時間地低落。他對我們情緒的影響是巨大的,因為只需一頁紙,他就能讓你捧腹大笑,而接下來的一頁,他又可以用真誠打動你的內心,讓你眼眶濕潤。狄更斯的小說有暗黑,亦有溫情。暗黑的一面是惡棍中的惡魔,總是以惡報怨;而溫情的一面則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和一個勇敢的年輕人,他們享受著塵世的繁華,一同走向美好的結局,或者一種寧靜而悲憫的死亡。因此,他雖然熱情地講述了這些可怕的謀殺和流氓行為,但不妨礙另一位偉大的小說家這樣評價他:「我很感謝《大衛·科波菲爾》的作者,感謝他那純潔的文字給我的孩子帶來歡笑。」
另一位小說家是薩克雷。薩克雷的早期作品包括喜劇、小品和諷刺詩歌,其內容非常精彩。如今我們銘記薩克雷是因為我們對他的了解。《名利場》使他名垂千古,令人難忘。這是一部被他稱為「沒有主角」的小說,然而其中還是有一位女主角的,名叫蓓基·夏普。
薩克雷筆下「完美無瑕」的女人很沒意思,他作品中不夠完美的女人反而很有吸引力(儘管薩克雷對其筆下的女人向來很溫柔)。蓓基·夏普如此,《亨利·艾斯芒德的歷史》中那個任性、被寵壞的女孩碧愛崔麗克斯亦如此。薩克雷對過去戲劇浪漫史的感受和司各特一樣深刻。在《亨利·艾斯芒德的歷史》上,他不僅構思了激動人心的情節,而且賦予了那個時代智慧的基調。在《潘登尼斯》和《紐可謨一家》中,他用飽經世事的眼光看待他身處的那個社會。薩克雷對人生喜劇的看法比簡·奧斯丁更為全面。這些故事以一種悠閒隨意的方式展開,如同生活本身,只有當薩克雷用道德評論去打斷事件的進程時,人們才會打破這種幻覺,認為事情本質上就是這樣的。薩克雷很會描繪年輕人,比如亞瑟·潘登尼斯和克萊夫·紐可漠,他對他們有一種慈父般的關愛。他筆下的老年人更好:潘登尼斯少校,見過世面的好人,薩克雷可能在倫敦的某個俱樂部里遇到過他;紐可漠上校,一個很好的老紳士,也許是太過純真,塵世間很難遇到,但他否定了曾一度風行的說法——薩克雷玩世不恭。
薩克雷完全不是那樣的人,他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坐在一把舒適的扶手椅上,讚賞人性,並對它一笑了之。薩克雷的天賦和菲爾丁一樣,結合了散文作家和說書人的優點。他的短篇小說寫得很好,雖然會出現一些常見的錯誤。在對情節和人物性格的熟練掌控方面,他是一位大師。我們不妨列舉幾個他筆下的精彩情節,比如艾斯芒德將劍折斷,發誓要放棄他與生俱來的權利;羅登·克勞利打垮了浪子史丹利。
對英國小說有突出貢獻的作家中有幾位傑出的女性,簡·奧斯丁是她們中最年長的一位,或者可以稱其為未婚的阿姨。女性是否在其他藝術形式上取得了巨大成就,我們無須回答這樣的問題。她們在小說上的功績是毋庸置疑的。如果真的需要解釋,其實是很好解釋的。小說的基礎是人物的性格特徵,有智慧的女人和男人一樣能理解其含義。
此外,語言的運用是女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她們和小孩說話時傳授語言;她們口齒伶俐、思維清晰是盡人皆知的。在這個時代,我們將女性視為文學藝術家。對於一部新的小說,我們並不因其是否由女性所寫而去質問一些寬泛的問題,但若是由梅·辛克萊、伊迪絲·沃頓或者格特魯德·阿瑟頓寫的,我們也許會去質問一些具體的問題。在我們祖父那個時代,女性會比現在受到更多的限制。儘管在簡·奧斯丁之前就有其他女性寫作並出版過書籍,但她以匿名方式出版小說的原因不同於司各特,而且並非完全出於個人的謙虛。夏洛蒂·勃朗特、艾米麗·勃朗特和安妮·勃朗特三姐妹的情況也是如此,她們以柯勒、埃利斯和阿克頓·貝爾為筆名出版了她們的小說。艾米麗和夏洛蒂都是極具天賦的女性,儘管她們在施展天賦的過程中一直遭受挫折,但她們至少留下了一篇佳作。比如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和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呼嘯山莊》是一部感情色彩極為強烈的作品,它完全不同於之前的任何小說,給人一種沉悶陰鬱的感覺,而且它情節中描繪的孤寂,與它在英國小說中一樣孤獨。《簡·愛》也很有獨創性,似乎與任何一位前輩的作品都沒有關係,它是對傳統女英雄的一種排斥,因為簡·愛並不美麗,她出身於一個貧苦的家庭。在英國小說中,一個不漂亮的女人去品嘗生活的浪漫,這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法國的巴爾扎克以不同的方式表現了這一主題,但不知道勃朗特是否理解巴爾扎克的小說。《簡·愛》流傳至今的部分原因是,一個既不是灰姑娘也不是特洛伊女孩海倫的女性,最後取得了勝利,讓普通的女性找到了一絲慰藉。
夏洛蒂·勃朗特的朋友兼傳記作家伊莉莎白·蓋斯凱爾寫了至少兩部佳作,而這兩部作品在英語小說中的意義是非常重大的。《瑪麗·巴登》是一部講述曼徹斯特勞動人民的故事,廣受大眾的喜愛,也贏得了卡萊爾和狄更斯的青睞。它是窮人的真實寫照,沒有卡萊爾的激憤,也沒有狄更斯的多愁善感(如在艱難時期)。也許因為它很平和、很寧靜,沒有一點兒戲劇性情節,也沒有過於冗長的情節,它的偉大已被遺忘。也許我們並不喜歡閱讀那些將快樂建立在窮人身上的作品,而喜歡閱讀《克蘭弗德》里的故事,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系列鄉村生活的素描。這是一本充滿鄉土氣息的書。在那個小世界裡,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或者什麼事都會發生。它是一種夾縫中的生活,或者是一種女人頂針里的生命。
英語小說中最強的女詩人是喬治·艾略特,因為她興趣廣泛,具有分析人物特性的能力——現在被稱為「心理學家」,因其男性氣概,她常被人稱讚。她確實是一位心思縝密且敏感的女性。在她第一部佳作《亞當·比德》中,好男人亞當和塞司,以及罪惡的年輕人頓尼索恩等角色,都是以其雷厲風行的果敢風格創造的,且在人物塑造過程中,並沒有暗示作者的性別。艾略特的感覺展現在對不幸的赫蒂·索蕾爾的母親的同情上,也展現在對勃蘭色太太人物形象的刻畫上,勃蘭色太太以歡快精明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喬治·艾略特的能力在於她對人物的把控,她與它們生活在一起,視它們為敵,像狄更斯一樣公開表露自己的內心。她很懂常人的心思,比如《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里的塞拉斯·馬南和麥琪·塔利弗,以及《羅慕拉》中那個英俊的惡棍提托。她真誠的情感和聰慧的心智——在後來的作品中,知識分子傾向於表現情感——由於缺乏敘述的意識而受到阻礙,這種上天賜予的神秘感,可能是薩克雷輕快舒暢的氣場,也可能是狄更斯的雜亂無章。
喬治·艾略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有多麼受歡迎,她初步取得成就之後,並沒有因此而停滯不前,而是接著寫了下一部小說,解決新的問題。生活中的問題有時會淹沒她的故事,掩蓋她藝術家的身份,而我們最終從她那裡學到的是如何用幽默和哲學去面對問題。
另一位對生活和整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以及該如何處理問題感興趣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家是查爾斯·里德。他對改造監獄和精神病院的熱情不亞於狄更斯,但區別在於里德的熱誠並沒有被狄更斯的豪放幽默所沖淡。里德的代表作《修道院與壁爐》遠離現代英國,它講述了人文主義者伊拉斯謨的故事,部分取材源於伊拉斯謨的口述和其他著作。這是中世紀後期或文藝復興初期的一次絕妙的盛會,故事情節非常戲劇化,其中還有兩個令人心碎的優美情節:傑勒德第一次看到他的孩子,以及孩子的母親去世。
另一位稍微遜色的天才是安東尼·特羅洛普,他是英國出書最多的小說家。他每年能寫三四部小說,連續二十年不間斷。他的作品清單,甚至用數學運算也無法算清。他的小說沒有一部是一流的佳作,也沒有一部是差強人意的二流作品。在狄更斯、薩克雷、梅瑞狄斯、哈代、喬治·艾略特和查爾斯·里德的作品中都找不到像特羅洛普作品中超越平凡事物的壯麗景象。他取得的成就和他精湛的寫作技巧令人驚嘆不已,如果他不時地觸摸到神聖的火焰,他應該比任何其他小說家更適合去寫英國《人間喜劇》。他筆下的眾多人物都是真實存在的,比如鎮上的辦事員和鄉下的牧師、國會議員和獵狐的鄉紳、漂亮的姑娘和老婦人,其中有些人被他寫進了一部又一部小說中,他總是把這些角色當成老朋友。在特羅洛普最好的作品——很難從他那基調溫和的作品中選擇——《巴徹斯特大教堂》《巴賽特的最後紀事》《索恩醫生》《阿靈頓的小屋》《弗萊姆利教區》中,他展示了自己獨特的才華。
在小說(和其他文學形式)中,有三類作家值得從讀者(他們可能不是專業的文學評論家,卻是作者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角度考慮。首先,最幸運的是像薩克雷和狄更斯這樣的作家,他們俘獲了同時代人的想像力,也給後代帶來了利益。還有一些人,他們在自己的時代里廣受讚譽,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有些過時了,但他們沒有也不應該被世人遺忘。和我們所處的時代一樣,19世紀有一些作家的作品通俗易懂且一度很受歡迎。我們還得問一問圖書管理員和再版書的出版商,現在有多少人仍在閱讀威廉·哈里森·安斯沃思的《溫莎城堡》、詹姆斯的《黎塞留》、傑出的政治家迪斯雷利的《維維安·格雷》《康寧斯比》、愛德華·鮑沃爾·李敦的《龐貝城的末日》、馬里亞特上校的《海軍軍官》《新森林的孩子們》(我們的孩子如果不知道這些書,損失挺大)、狄娜·克雷克的《約翰·哈利法克斯先生》、布萊克莫爾的《洛娜·杜恩》、查爾斯·金斯萊的《希帕蒂婭》和《向西方》、威爾基·柯林斯的《白衣女人》、瑪格麗特·奧列芬特的《塞勒姆教堂》以及其他小說家的作品,而我們父輩對這些作者的崇拜,不亞於那五六位被我們視為小說界巨星的人。第三類作家並不多,主要是那些等待被認可的天才。1859年,狄更斯的《雙城記》和喬治·艾略特的《亞當·比德》出版的同一年,喬治·梅瑞狄斯的《理察·費弗雷爾的苦難》也面世了。這本書和其作者註定多年不為人知,只有少數有見識的人,其中大多數是文學家,如喬治·艾略特和但丁·加布里埃爾·羅賽蒂,才能意識到英國文學史上又出現了一位天才。今天,越來越多的讀者知道梅瑞狄斯在世界小說家中享有很高的地位。
梅瑞狄斯可能永遠都無法吸引大量的讀者,因為他的故事多是悲劇,他的那些幽默無法將讀者從沉悶抑鬱的故事中拉出來。《理察·費弗雷爾的苦難》是一出令人痛心的悲劇,男主角只剩下平靜的死亡。他最著名的小說《利己主義者》也有一個可悲的結局,必須有勇氣才能在沉默中對它莞爾一笑;《包尚的事業》以徒勞無功的悲劇而告終。此外,梅瑞狄斯的敘事方式令讀者困惑,其思想的多樣性致使他的思想向各個方向延伸。他的凌亂如白朗寧(他在某些方面與白朗寧相似),特別是他生活里的錯綜複雜。人類的思想是複雜的,而梅瑞狄斯更關心的是產生這一切稀奇古怪思想的主體——人;但也不乏「故事」,他的小說中那些經典的情節是扣人心弦的。在哪裡你能找到比《羅達·弗萊明》更動人的故事,或者比《哈利·里奇蒙德的冒險》更富有戲劇性的奇遇?他需要那種能夠充分理解他和懂得他內心的讀者,就此而言,莎士比亞和其他每一位天才也是如此。
1909年梅瑞狄斯去世後,很多人都認為維多利亞時代就此結束了,然而偉大的時代並不會突然開始或突然結束。1925年,一位偉大的小說家仍然健在,他就是堪與19世紀的大作家相比的小說家托馬斯·哈代。1874年,當他的第一部小說《遠離塵囂》在一本雜誌上匿名發表時,一些讀者還以為這是喬治·艾略特的作品,這也表明了哈代與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家是多麼相似。但是,一些讀者可能已經發現,這本書的悲劇性諷刺和女主人公的反覆無常並不是喬治·艾略特的風格,也不是世人之前聽說過的任何其他作家的風格。哈代的文風十分明確,他的故事像通俗劇一樣簡單明了,因此他不必像梅瑞狄斯那樣等待一小撮遲來的讀者,儘管他冷淡黯然的哲學理論有時拉開了他與多愁善感的讀者之間的距離。
哈代最著名的小說是《德伯家的苔絲》,小說的副標題是「一個純潔的女人」。苔絲是命運安排的受害者,總是出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她的一面軟弱無能,另一面則很邪惡。這是一個溫柔而殘忍的故事,溫柔是因為哈代對他的女主人公有無限的憐憫,殘忍是因為他把生活中所有的無常都安排在她身上。而理查遜並沒有如此無情地虐待克拉麗莎·哈洛。喜劇以農民活潑的語言和原始的思想為中心,而悲劇則表達了人類在難以理解的敵對世界中的鬥爭和激情。他最有力的小說《無名的裘德》表達了他的悲觀主義,這種悲觀主義並不足以形容他,以至於喜歡苔絲的讀者們都向其發起攻擊,所以哈代有三十多年都沒寫小說,他的餘生與小說無緣了。
在哈代《無名的裘德》出版的前一年,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去世了。在19世紀的最後十年裡,斯蒂文森以其出彩的文風,以及他那非文學的誇張故事,受到同儕的仰慕。他的第一部作品是《金銀島》,而《綁架》則是最好的一部作品。他的文章和書信極具魅力,以至於受其作品薰陶的讀者們很難去判斷他的小說是否有價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金銀島》與《魯濱孫漂流記》一樣流芳千古。
儘管從斯蒂文森對年輕人的讚揚、他的勇敢、他對藝術一絲不苟的熱愛以及他極高的聲望等方面來看,他非常優秀,但實際上他是一個迂腐守舊的人。當他在潤色他的句子時,另一位藝術家也潤色了自己的句子,不同於斯蒂文森,他的文筆更為堅固,也更亮麗一些。這位藝術家便是喬治·吉辛,他的《德謨斯》《沒有階級地位的人》《旋渦》使他成為偉大的英國小說家之一。我以名譽擔保,我對這一判斷很有把握,因為人們對吉辛的興趣只增不減。但現在去討論誰會超過他的名氣還為時過早。
同樣,我們也無法去評估那些在20世紀前二十五年成長起來的小說家的價值,而且他們中的許多人依然健在。英國小說(包括美國小說)界是一個生機勃勃且有很多優秀成員的團體。或許一位才華橫溢的小說家H. G. 威爾斯的想法是對的,他說,雖然健在的文人里還未出現一位新興的偉人,然而實際上,他們一起玩的遊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刺激。
五十年後的人們若不知道吉卜林的短篇小說和他的長篇小說《基姆》,他們可能會對我們這個時代無從了解,也會錯過許多優質的作品。比如約瑟夫·康拉德、喬治·摩爾、約翰·高爾斯華綏、勞倫斯、薩默塞特·毛姆、阿諾德·本涅特(曾因《老婦譚》揚名)、梅·辛克萊的小說,再加上蕭伯納的戲劇,或者其他十幾位仍然健在的藝術家們的作品。哈代去世後,最重要的作家是約瑟夫·康拉德。而這個波蘭人成為英國海員和英國文學經典作家的經曆本身就是一個浪漫故事。他對大海的描寫是英語小說中最為精彩的。他寫的故事精彩絕倫,故事情節激動人心,比如《吉姆老爺》《諾斯特羅莫》《青春》《黑暗的心》。表面上看,他是英語散文大師之一,而實際上則是一位對生活與人物性格深思熟慮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