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7世紀的英語抒情詩
2024-10-08 20:55:11
作者: 約翰·梅西
在你收集玫瑰花蕾的時候,舊時代仍然在繼續。
——赫里克
幾乎所有伊莉莎白時代的劇作家都是抒情詩人,他們的戲劇中鑲滿了詞曲的瑰寶。倘若他們自己不能打造珠寶,他們會以自己過人的智慧將其偷走,而後嵌入一個新的情節背景中。
英國文學中的抒情詩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是永恆的存在。這火焰永遠不會熄滅,只是顏色會不時地改變,有時幾乎難以察覺,不過是一種色調與另一種色調的相互交融罷了。那些對抒情詩類別有一定了解的人不難發現,17世紀的抒情詩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偉大的本·瓊森仍然健在且活躍,並享有比英國文學中其他任何一個文學家都高的權威的階段。第二個階段的權威人物是約翰·多恩,與瓊森完全不同,多恩是一個糊塗蛋,亦是一個善於自省、戒律的叛逆者,而古典主義戲劇家瓊森,在戒律和實踐方面非常小心,雖然他並沒有被形式束縛。隨著這個世紀的推進,「本·瓊森的傳人」或者說也是多恩的傳人(只不過相對沒那麼直接,也不那麼明顯而已),這些人缺乏瓊森的一種學術活力,雖然他們看起來挺像樣的,也學不到多恩這位獨一無二且奇怪的詩人巧妙的能力,但多少還是受到了多恩明顯的錯誤影響,比如怪誕、不規範的句法,牽強的言辭。德萊頓稱其為「玄學派」(詹森博士也曾借鑑過這個詞)。玄學派詩歌在當時被濫用,直到下一個世紀才被遏止。
而後到了第三個階段,詩人們尋求思維的清晰、理智及規律。我們對德萊頓已經有所了解,接下來是波普。文學的反應好比鐘擺,雖然不如鐘擺那麼規律明確。波普時代對多恩時代的批判,完全對等於後來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對波普和詹森的刻板和限制的批判。而生活在那個偉大的浪漫時期的一些人,致力於挖掘多恩及其繼承者的所有「黃金珠寶」,他們認為波普的「模塑金屬」並沒有那麼珍貴。從批評的角度來看,或者從純粹的外行角度來看,這是不對的。每個詩人,每個藝術家都值得賞識、可以批判,我們應該欣賞和珍視他們,無須計較他們以前、現在或以後有什麼建樹。兩種不同的類型都是箇中翹楚,我們誰有資格去評定哪一個更好呢?
雖然這些文學宗譜和這一系列的歷史展現了一種連續性,亦成為我們故事中的一部分,但倘若要了解一個詩人,可以用最簡明的語言闡述他的觀點。本章的宗旨在於告知大眾詩人的姓名,記錄下他們最精美的詩章。對於他們來說,詩歌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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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典型、最原始的一位英國抒情詩人就是約翰·多恩,他的低調與神秘感將其隔絕於公眾視野之外。年輕時他曾寫過情詩和諷刺文學。後來他成了一位著名的傳教士,他的詩歌的類型也就轉為了宗教詩歌。17世紀的宗教詩歌具有強烈的美感,這種美感在那之後的英國詩歌中很少見到。英式聖歌與其他形式的宗教詩歌相比更注重宗教情感而非詩意。即使19世紀出現了許多詩人,在弗朗西斯·湯普森出現之前,我們也無法找到一位在宗教詩歌的詩意表達方面可與多恩相媲美的詩人:
天父上帝頌
您是否願意原諒我這些與生俱來的罪孽,
即使這些罪孽早已存在?
您是否願意原諒我一直還在持續的罪孽,
即使我已感到悔恨,但罪惡仍在繼續?
您也許原諒,卻依然不原諒;
因為我的罪孽還有很多。
您是否願意原諒我為了成功不擇手段,
還讓其他人也遭受了同樣的罪孽?
您是否願意原諒我選擇避世一兩年,
只為了獲得成功?
您也許原諒,卻依然不原諒;
因為我的罪孽還有很多。
我心懷恐懼,在我卷上最後一捆線繩的時候,
我將死在彼岸;
但我向您起誓,在我死亡的時候,
您的兒子將比現在更加耀眼;
我更加耀眼,您原諒我;
我再不會恐懼。
有人說多恩不懂律詩美學,所以他深奧美麗的篇章被晦澀的熱情打亂了陣腳,我並不贊同這一說法。多恩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的倒裝用語和斷續的節奏是有意而為之的。其實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寫出瓊森那般有規律的詩歌。
比多恩更積極樂觀的牧師是羅伯特·赫里克,他曾經是一位惹人喜愛的小抒情詩大師。他寫了很多和《致水仙》一樣好的作品,我之所以挑選這部作品,是因為其質量優秀,雖然這部作品並沒有很好地表現出赫里克的幽默風格。
致水仙
美麗的水仙花,你凋謝得太快,
你讓我們感傷。
正如初升的太陽,
還不曾到日中。
停下來,停下來,
直到匆忙的時光
跑到只剩黃昏的歌唱,
讓我們如影相隨,
讓我們共同祈禱,
讓我們在短暫的時光里停留,
讓我們為我們的青春擔憂。
如你,如萬物,
綻放後便要凋零。
我們也會死去,
正如你的時光
在凋零的時候,
就像夏天的驟雨,
就像早晨的露珠,
離去不可留。
赫里克是本·瓊森最傑出的追隨者。正如史文朋說的那樣,他只需要懶散地抬起手,就能彈奏大師精心調音的樂器,抒情詩的音調「即刻就能感應到他指間傳遞的智慧」。
如果瓊森是他的父輩,那麼霍勒斯·沃波爾和卡圖盧斯就是他的祖輩。他寫的頌歌和婚姻讚美詩跟拉丁文的抒情詩一樣,主角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其行為又像個徹頭徹尾的異教徒,因為他有一打虛構的情婦。赫里克因為措辭不當,其作品很難被現代作品當成警句引用。美國作家奧爾德里奇稱他為一位偉大的小詩人。這本身是一種誇獎,但放在某些語境下,人們可能會誤解這個「小」字。
托馬斯·卡魯是多恩的追隨者,他為多恩寫過肅穆的輓歌,他和赫里克、多恩不一樣,他熱愛鮮花、紅酒和女人,路德派三部曲的第三部作品就是他的代表作。他的詩歌柔順、優美、輕快。他詩歌中的意象更像伊莉莎白時代的那種已然消逝年代的意象。他更喜歡那種精巧且通俗易懂的諷刺詩。作為先驅者的大師們成就了這種諷刺詩,他們勇敢地從17世紀邁向了18世紀。
森茨伯里先生滿懷熱情,他說這一時期的詩人又多又迷人,他們的魅力往往是由細節一點一點堆積而成的,我們可能會被他們過分強調的魅力所吸引。在這份問卷調查中,許多優秀的作家都未被提及,我們不能在後伊莉莎白時代的唱詩班裡逗留太久。
有三位宗教詩人在下面短短的幾段文字中被提到,就那麼短短的幾句,挺令人難過的。文靜而虔誠的詩人喬治·赫伯特寫道:「於我而言,沒有哪一首詩可以打動我,但詩中的奇思妙想卻總讓人沉醉,雖然總是事與願違,但至少足夠真誠。」亨利·沃恩的詩句更為奇特,也更令人難忘,比如「青蔥欲滴的嫩枝綠意常在」。當你看到這樣的詩句時,你就知道你遇到了一個詩人: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永恆,
就像一束純淨而無盡的光。
在理察·克拉肖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那個年代的特色,世俗與「異教徒」以及宗教之間的爭論與結合。克拉肖曾寫下優美的詩句:
無論她是誰,
她都不可能,
不可能支配我的心和我的人。
他還以聖特雷莎為題寫下了這首偉大的作品:
你是無畏的欲望之女!
騎士派詩人,之所以這樣稱呼他們,是因為他們多是在內戰中為國王效力的紳士,其中有兩人值得一提,薩克林和洛夫萊斯。薩克林的情歌有一種瀟灑的魅力,它們是世間男人的笑聲,完全沒有復辟時代的憤世嫉俗。他的詩歌語言整潔大方,沒有過多修飾,這跟當下許多優美且巧妙的文章很相似。他的下面兩句詩最有代表性:
為什麼如此蒼白暗淡,我的愛人?
為何如此蒼白?
薩克林的很多作品,包括戲劇都很難讀懂。洛夫萊斯的大部分作品同樣也很難讀懂,但他有兩三首詩作簡直堪稱完美,《參戰》:
親愛的,我無法愛你這麼多,
愛情不及榮譽多。
及《獄中致奧爾泰婭》:
石壁不足以為囚牢,
鐵柵欄亦成不了牢籠。
這種詩歌風格一直在持續不斷地流傳,因為戰爭的原因又被一分為二。安德魯·馬維爾就是赫里克風格的延續。他們的相似點在於對自然、昆蟲鳥獸和鮮花單純的喜愛。馬維爾有一部作品叫作《螢火蟲的割草機》,如果這首詩出現在赫里克的作品集中,一點兒也不違和:
你是一盞鮮活的小燈,是溫柔的燈光,
夜鶯直到夜晚還在歌唱。
馬維爾是偉大的田園詩人——
將一切造物化為虛妄,
變成綠葉中新鮮的思想。
馬維爾涉及的領域很廣。他的《少年情愛》極具魅力,讓人聯想到半世紀後的一部作品《致一個有教養的孩子》。他的《克倫威爾從愛爾蘭歸來的頌歌》莊嚴而令人印象深刻,其與賀拉斯的精神舉止無比接近。
詩人亞伯拉罕·考利在他的時代被世人過於高估,但在我們的時代卻被低估了。在他那個時代,他比彌爾頓更有名,而對於我們而言,彌爾頓的光芒將他完全遮蓋了。他的實力絕對是毋庸置疑的。至少他的「品達體」頌歌的結構精妙且富含技巧。如果不是德萊頓和波普後來居上,寫出更有力而巧妙的英雄體偶句詩,他的兩行一韻和單韻體詩歌的名氣要大得多。考利從玄學時代向理性時代過渡,這樣的過渡在同時代的人看來是全新的奇妙現象。但是,他放棄了一些確實在衰退的詩歌,也因此失去了對這種詩歌的把握。如果沒有辦法實現,他就沒有辦法與英文詩歌一起前進。
另一位過渡派詩人是約翰·德納姆,他只對兩行一韻體詩歌感興趣,這也是沃勒的興趣所在。不過在他的時代,他是最擅長聯句的人。他是個聰明的詩人,他的直覺會告訴他新的詩歌是什麼。就像法國人馬萊伯一樣,他被認為是與生俱來的古典主義詩人。他的聯句非常緊湊,在他的兩首抒情詩《去吧,可愛的玫瑰》和《花環》中,能讀出一種真實的詩意。
如果這些過渡詩人擺脫了舊詩糾纏,擺脫了其中假隱喻性的荊棘,他們一樣會留下野花和蜜蜂。但有一位偉大的詩人保留了舊詩的榮耀,保留了戲劇的力量和抒情詩歌的美感,同時又沒有被新詩歌所取代,這個人就是德萊頓。還有一位更偉大的詩人,他和斯賓塞、莎士比亞、瓊森一起遵循著舊詩風格,這個人就是彌爾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