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世界文化常識(套裝共3冊)> 第十五章 中世紀法國文學

第十五章 中世紀法國文學

2024-10-08 20:54:12 作者: 約翰·梅西

  這裡有高尚的騎士精神、禮貌、人道、友誼、勇氣、愛情、怯懦、謀殺、憎恨、美德與罪惡。要追求善良,遠離邪惡。

  ——馬洛禮《亞瑟王之死》的序言《卡克斯頓》

  中世紀法國的語言和文學(如同地理和政治)被一條位於現代法國中間偏下位置、橫貫東西的界線一分為二。南部的面積比北部小,文學也較弱。北部的文學大獲全勝,南部的語言和文學一路衰退,如今只存在於少數將保存與發揚普羅旺斯語視為愛國行為的詩人的作品中。最知名的現代普羅旺斯詩人是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爾。在中世紀,南部普羅旺斯的文學蓬勃發展。在12—14世紀,那是一片陽光普照的大地,西邊與西班牙為鄰,東邊與義大利為鄰,擁有歐洲最絢麗、最迷人的文明。

  當時的詩人都是「Troubadour」(游吟詩人),從這個詞就知道,他們需要去尋找、去創造:法語中的「trouver」(找到)是我們英語單詞「treasure-trove」(埋藏於地下的寶藏)的後半節。游吟詩人身穿華麗的歌劇戲服,彈著吉他,四處遊蕩表演。這也許不能算是他們最輝煌的藝術時期,但他們將詩歌與音樂培養成了高雅的技藝,從這方面來說,他們是紳士、騎士、貴族甚至國王。游吟詩人享受的特權是招人妒忌的。一個人只有證明自己擁有創作歌曲的能力,才能獲得這個身份。而且,即使出身低微的人也有可能贏得他渴望的稱號,這體現了一種民主。自己不會作詩的貴族會贊助詩歌藝術的發展,在家中豢養游吟詩人,也會招待來訪的其他貴族豢養的游吟詩人。除了游吟詩人,那時候還有一種以取悅客人為職業的雜耍藝人(法語寫作「jougler」,英語寫作「juggler」),他們不一定有創作詩詞的能力,但都擅長唱歌、背誦敘事詩與傳奇故事。

  游吟詩人以創作愛情抒情詩為主。他們的詩歌有很多被保留至今,有些作品簡潔動人,像自然淳樸的民歌;有些作品複雜精緻,因為詩人們互相競爭,經常創作新的詩歌形式或者在原有形式的基礎上進行創新。游吟詩人也是長篇敘事詩的創作者和保存者。各種傳奇故事之所以能夠在歐洲大陸上廣泛流傳,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們。有一百多位普羅旺斯游吟詩人的名字,以及一部分人的生平資料流傳到我們手裡。這門藝術依賴於封建宮廷的繁盛程度,因此,到了13世紀,南方貴族因為戰爭而衰落,隨後游吟詩人的詩歌藝術日漸式微,消失在北方西班牙和義大利的光輝之下。

  法國北部的詩歌(和散文)的生命力更長,它們就是統治歐洲數個世紀的法國文學,從未中斷,延續一千多年,直到最近一位年輕法國詩人創作出最新的抒情詩作品。與普羅旺斯游吟詩人對應的是北方敘事詩人。相比南方的同行,北方敘事詩人在早期就養成了一種更專業、非業餘的對待藝術的態度,而且他們對故事、人生的興趣比音樂更大——從文學角度來說這非常重要。結果,南方數世紀以來一直是音樂之鄉,而北方則成為敘事傳奇的國度,儘管法國敘事詩很早就開始蓬勃發展、從未衰亡,儘管普羅旺斯的歌者也曾唱過優秀的敘事詩歌。

  第一類充滿活力地發展起來的法國詩歌是武功歌——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功績(或冒險)之歌」,主題是某位騎士或王室英雄的武功。從題材上來看,它算是史詩,常常洋溢著強烈的民族與愛國精神,是講述法國歷史(法國主題)的真正頌歌。另一些故事的核心仍是過去那些面目模糊的偉人,比如亞歷山大大帝、荷馬和維吉爾的神話英雄(羅馬主題)。還有一些故事是關於亞瑟王及其圓桌騎士的(不列顛主題)。這些頌歌和格律體傳奇先是以韻文的形式表達,後來開始用散文記述,但全都是長篇巨著,滿足或部分滿足了人們對故事的天然渴望——這也正是如今成千上萬的小說(這是新玩意兒)和數百萬本雜誌努力滿足的同一種渴望。這種中世紀作品,大多數會讓我們覺得相當冗長乏味。所以,除非我們是連每一張舊紙片都要珍視的學者,要不然,我們可以很樂意地忘掉其中的大部分作品,永遠不去讀。不過,我們手中的數百首武功歌中,還是有幾首傑作的,其中一首便是《羅蘭之歌》。羅蘭是一位真實存在的歷史人物,是查理曼大帝的騎士。查理曼的軍隊在西班牙落敗後,他跟隨軍隊撤退,經過庇里牛斯山脈時犧牲了。勇猛的戰士羅蘭,拒絕吹響召喚查理曼援軍的號角,一直堅持到他和麾下的士兵陷入無可挽救的絕境為止。羅蘭和他的堂弟奧利弗一同戰死,臨死時(這是相當感人的一幕),羅蘭向上帝發出質問。這首詩以及很多早期的法國詩歌一直到大約一百年前才被發現,從那時候至今,它被編輯過很多次,翻譯成現代法語和英語。羅蘭的故事有無數個版本,一直流傳著,穿越中世紀,進入文藝復興時期,在義大利受到大眾歡迎,成為阿里奧斯托的名作《奧蘭多》的主題。但它在英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直到這個故事被弱化並且寫成散文後。不過,在英法兩國之間形成循環的偉大故事並不是這個,而是我們在前面章節里簡單討論過的亞瑟王傳奇。

  對這一系列故事做出過真正天才般貢獻的早期法國詩人有很多,其中有兩位很重要:瑪麗·德·法蘭西和克雷蒂安·德·特魯瓦。瑪麗·德·法蘭西大半輩子生活在英國,可能是亨利二世宮中的貴婦,那裡崇尚法國文化,埃莉諾王后是普羅旺斯的公主。瑪麗的《籟歌》[1]篇幅短小,蘊含著童話故事的靈魂和韻味。在她的詩里,我們會遇到特里斯坦和郎佛爾。她是真正的詩人,也許很天真,因此沒有意識到自己講的故事多麼動聽。另外,也許她擁有非常成熟而專業的智慧,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現代學者傾向於認為,早期詩人其實並非真正的開創者,而是擁有非常豐富的背景知識,在他們之前有數個世紀的前人經驗,可供他們充滿熱情地去感受、去學習,只不過現代研究無法復原那部分歷史而已。瑪麗的《籟歌》已經有翻譯和注釋。對於英語讀者來說,19世紀的詩人亞瑟·歐肖內希翻譯的部分《籟歌》有趣而且免費。

  克雷蒂安·德·特魯瓦品德高尚,是在亞瑟王傳奇的漫長發展中最重要的詩人。他生活在12世紀後半期法國香檳區的宮廷中。他的《雄獅騎士(伊文)》《埃里克和伊妮德》《戰車騎士(沙雷特)》《特里斯坦》《珀西瓦爾》,是早期法國敘事詩歌當中的鮮花,也是後期馬洛禮翻譯的各種散文體傳奇的基礎。克雷蒂安對德國文學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我們將會在下一章中討論。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除了與亞瑟以及其他英雄有關的各種傳奇,還有三類詩歌——雖然糟糕的作品有很多——能作為豐富想像力天賦的例證。其中之一是寓言,它借動物的故事教人為人處世的道理。從伊索那時候開始,到我們現代,用來哄寶寶睡覺的小兔的故事一直都很受歡迎。狐狸列那的傳奇就是這一類動物寓言的統稱,但故事之間的聯繫並不緊密。喬叟翻譯的一個英文版列那故事《坎特伯雷故事集》是一個不錯的例子。在這個故事裡,狐狸並不像通常印象中那麼靈巧、機智、得意揚揚,而是像伊索的寓言中一樣輸掉了遊戲。後來的法國文學中還出現了一位卓越的寓言作家,叫拉封丹。他的寓言題材不僅來自中世紀的法國先輩(他們的作品確實直到19世紀時才重現於世),還取自經典古籍,並憑藉他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想像力給予了辛辣的諷刺。古老的寓言只是簡單的動物故事,沒有影射社會的含義,但是帶有對人性的幽默諷刺,類似於我們的雷默斯大叔[2]講的那些故事。

  另一類詩歌以諷喻、說教或者教誨為目的,其主題是抽象的美德與缺點、愛情、憎恨等。這類詩歌的代表作是《玫瑰傳奇》。它是一首長詩,主題是愛情的藝術,以一種清新的諷刺口吻講述風流韻事。中世紀的人們儘管受嚴肅的騎士精神、社會規則和煩瑣禮節的約束,但還是很喜歡搞笑的。《玫瑰傳奇》在肅穆、莊重之中,幽默而誠實地描繪了當時的社會,因此成為同類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部。它可能是唯一由兩位詩人以繼承而非合作的方式完成的詩歌。前半部分的作者是洛里斯的威廉,寫於13世紀前半期;後半部分隔了兩代人之後,由讓·德·默恩完成。讓·德·默恩是一位真正有才能的詩人,他筆下的主題已經遠遠超出愛情的範疇,涉及中世紀的大部分社會思想。而且,他還很有前瞻性。最公正的法國批評家之一朗松教授說過,這位詩人的作品表達的是即將萌芽、生長的事物,是未來。因為他寫的是生活,民眾的生活。喬叟翻譯了《玫瑰傳奇》的一個片段,但學者們對其他被歸入喬叟名下的翻譯片段的權威性有所懷疑。這首詩在中世紀長盛不衰,主導著人們的幻想,持續了整整三個世紀。它揭示了中世紀思想和人性的許多方面。它在歷史上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至於它能提供的愉悅,則是另一個問題了。儘管詩中不乏活潑的幽默,儘管它像另一篇更宏大的作品——斯賓塞的《仙后》——那樣充滿極致的詩意,但是現代讀者很難像中世紀的祖先那樣,熱情地欣賞如此長篇大論的道德寓言。

  中世紀詩歌的第三種重要分支是抒情詩,它們盛極一時,數量龐大,花樣繁多。很多作者的名字都已經被遺忘,但是流傳到我們手中的名字數目依然驚人,而且來自社會所有階層。其中有學者,將音樂與自己的學識交織在一起,將人性以詩歌的形式表現出來。其中有貴族,既資助這門藝術,又參與創作。在那段時期,就連國王都會唱歌。蒂博特四世就是眾多王族歌手中的一位,和他一樣有歌唱天賦的其他王族成員還包括:英格蘭的「獅子心」理察一世、蘇格蘭的詹姆斯一世和西班牙的「大學士」阿方索十世。相比愛作詩的貴族,普通民眾的作品數量更豐富,技巧並不遜色,他們的流行頌歌和所有國家的民歌一樣,貼近生活,表達悲歡離合、嬉笑怒罵等基本的情感。

  14世紀時傅華薩的偉大著作《聞見錄》也許歸類為騎士傳奇比較恰當,它記載了「法國、英格蘭、蘇格蘭和西班牙」近乎一整個世紀的歷史,比普通傳奇更刺激,是一個時代的宏偉寫照。傅華薩是一位不知疲倦的旅行家,懷著不變的好奇心觀察世界,並且將自己從別人那兒學來的知識和自己親眼看到的知識一一記錄下來。歡快清新的風格,誠實無欺、不證自明的材料,使他成為最重要的歷史學家之一(托馬斯·格雷稱他為「野蠻時代的希羅多德」),同時也是敘事藝術的大師之一。《聞見錄》在16世紀早期通過伯納斯的翻譯進入英國文壇。傅華薩是一個技藝還算優秀的二流詩人,但他處在一個散文的時代,而法國的七弦豎琴直到下一個世紀才奏響魔法音符。傅華薩雖然在細節處理方面缺乏秩序感,但引領法國散文走向理性的發展道路,這種理性的思維成為法國文學的重要優點,持續了數個世紀。

  西班牙文學與中世紀法國的文學,尤其是南部普羅旺斯的文學,關係十分密切。其中與法國《羅蘭之歌》相對應的民族英雄詩歌作品是《熙德之歌》。熙德是一個真實人物,曾經與摩爾人英勇作戰。他名叫魯伊·迪亞茲·德·比瓦爾,他的稱號「熙德」是由阿拉伯語中用來稱呼貴族的詞翻譯成的西班牙語。熙德與羅蘭以及其他歷史真實人物一樣,成了各種傳奇的主角。睿智的塞萬提斯通過他筆下的一個角色說:「熙德這個人毫無疑問是存在的,但他是否真的做過傳說中的那些事情就很值得懷疑了。」這句評語既適用於文學,也適用於歷史,可以套用在大多數中世紀傳奇上,應當牢記於心。熙德這個人物走出西班牙,成為歐洲文學最喜歡的角色之一,也是法國劇作家高乃依的一部經典悲劇中的主角。

  另一位真實存在過的中世紀西班牙人同樣擁有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功績:13世紀時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國王,「大學士」阿方索十世。他一手與世界作戰,另一手在奮筆疾書。他是文化之王,做調研,創作卡斯蒂利亞語詩歌,編纂或者監督編纂所有藝術和科學的著作,歡迎法國藝術家和歌手——尤其是普羅旺斯政局動盪期間逃難的游吟詩人——到他的宮廷做客。由於西班牙是一個貧窮的國家,西班牙游吟詩人一直未能像法國的游吟詩人那樣受歡迎,但他們仍然創作了大量抒情詩歌和敘事詩歌,涉及各種情感、各種美德,從打油詩到高雅的韻文都有。西班牙的音樂具有獨特的韻律,能為西班牙的抒情詩歌增添色彩,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紀。這種韻律現在已經從世界上其他地方消失了,只有從現今或者曾經處於西班牙影響下的國家才能找到。如今西班牙是眾多現代國家中最落後的一個,但在表面上仍然保留著某種中世紀的氣質。文藝復興時期的西班牙將在後面的章節里為我們提供一個靚麗的主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