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分裂 仁與禮
2024-10-08 19:08:04
作者: 烽武野
春秋末年,魯國的孔子當時已年近七十,早已遠離魯國政壇多年的他,看透了世間萬物,內心已從心所欲。人近黃昏的孔子,只想做做學問、帶帶學生,平靜地度過餘下歲月。
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開設私學的教育家,孔子奉行「有教無類」思想。不管你是貴族,還是平民,只要想來學習,他都敞開大門歡迎你。
然而一位前來求學的年輕人,徹底打破了孔子平靜的生活,他對儒家思想發出了質疑之聲。更讓孔子大跌眼鏡的是,正是這位新收的弟子,在此後的歲月里開宗立派,成為與儒家相愛相殺數百年的競爭對手。
前來求學的是一位出身貧寒的年輕人,他姒姓卜氏、名商、字子夏,比孔子小四十四歲。子夏雖然家境貧寒,但是孔子毫不介意地收他為徒。
初入孔子門下的子夏,展現出了學霸的天賦,課堂上只要是孔子講過一遍的知識,他都能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簡直是活生生的人肉複讀機,並且能將所學知識點舉一反三,具有很強的發散性思維。
老年的孔子對這位天才級學生,十分喜愛,視如己出,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子夏在短短數年之內,就把孔子所教的《詩》《書》《禮》《樂》《易》《春秋》六本書背得滾瓜爛熟,對書里的很多內容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如此才華出眾的學生,很快就被魯國高層看中,子夏被安排去莒父擔任地方官員,下基層歷練,作為國家儲備幹部培養。
孔子手下有很多學生後來都擔任了官員,孔子也很樂意看到這種情況,因為學生去做官就是用自己的儒家思想改變世界。
子夏在治理莒父這段時間,工作成績斐然,作為學霸的他並沒有把所學知識生搬硬套,而是活學活用,讓當地老百姓過上了小康的日子。子夏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利用節假日時間,回來看望孔子。
一般畢業後的學生回母校看望老師,學生都會對老師說些客套話,感謝老師的教導之恩。
然而子夏回來看望孔子,話語之間雖沒有濃濃的火藥味,但是也讓孔子如坐針氈。因為子夏變成了一位質疑型學生。
如果你問一位老師,在他的課堂教學裡,對他挑戰性最大的是什麼?很多老師會說不是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而是質疑型學生!
惹是生非的熊孩子可以叫家長,給處分。然而質疑型學生,往往學習成績好,智商高,他會從知識領域向老師發起挑戰,老師不能斷然否定他。
子夏拜見孔子後,恭敬地坐下。
孔子笑著說:「聽說你在莒父幹得不錯。」
子夏:「那都是您教導得好。當初不嫌棄我出身貧寒,收我為徒,盡心教育我。」
孔子:「那是為師應盡的義務。對了,你說說,你是如何治理莒父的。」
子夏:「別看我的技藝雖小,但只要能幫助生產,有利潤可圖,就讓各行各業的百姓認真鑽研,有了一技之長便可以豐衣足食,經濟就能快速增長。大的道德節操上不能有逾越,小節上有些隨意也是可以原諒的。對於作奸犯科的人,應按照刑罰嚴懲。」
孔子聽完後,頭都大了,整個身子繃不住了。他平時教導學生治理國家要「為政以德」,「德」的核心就是「禮」與「仁」。然而自己得意的學生子夏,非但沒有把自己的思想貫徹實施,根本看不到「德」,還反其道而行之,追求物質上的「欲速」與「小利」!這不僅是對自己作為一位先進教育工作者的最大否定,更是搞出了「異端邪說」。
作為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師,孔子要把自己的學生重新引上正軌。
孔子嚴肅地說:「為師今天想教導你,做事不要急於求成,不要貪圖小利,否則欲速則不達,貪圖小利更做不成大事!」
子夏早料到自己的老師會批評自己,但他鼓起勇氣說:
「老師,您說的都對。我始終不忘你主張的『禮』與『仁』。可是周平王東遷洛邑後,天子大權旁落,禮崩樂壞三百年,弒君七十二,亡國五十六。」
孔子聽了點點頭。
「要想恢復『禮』,就必須國富民強,國家與社會才能恢復秩序,否則就有被吞併的危險。要想恢復『仁』,就必須用政令、刑罰驅動他們,一味地說教並不能感化所有人,只有恩威並施,人才會遵紀守法,心存善念。」子夏鼓起勇氣說完。
孔子聽完後,仰天長嘆了一聲,說道:「子夏,你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子夏聽到這裡,看到老師面露不悅,不想再惹老師生氣,畢竟孔子已年近七十了,於是退出了房間。
子夏雖對孔子的學說提出了質疑,可孔子畢竟是一個愛學生的好老師,他沒有責罰子夏。而同時代,古希臘的學術大師畢達哥拉斯,就因為學生發現了他的學術漏洞,提出了大膽質疑,面子掛不住的畢達哥拉斯就把學生扔水裡淹死了。與畢達哥拉斯相比,孔子真是太仁慈了。
師徒為學術爭論是難免的事,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然而這一場爭論就像蝴蝶效應一樣:南半球的一隻蝴蝶微微扇動了一下翅膀,幾個星期後在北半球就會演變成一場龍捲風。
中國教育自古以來有一個很大的弊端,就是要求孩子在家聽父母話,在學校聽老師話。然而歷史上無數事例告訴我們,打碎舊規則、創造新世界、制定新秩序法則的往往都是質疑型學生,因為他們有不同於凡人的思想,有敢於創新的精神。
幾年後,孔子死了,子夏為孔子守孝三年。
守孝三年結束了,孔子的弟子們要各奔天涯了。
孔子死後,子夏並不想留在彈丸之地的魯國,他想找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去施展自己的才華。
在臨走前,子夏特意拜別孔子的孫子子思。
子思的父親孔鯉在孔子生前就去世了,子思是孔子唯一的後代,也四書五經里《中庸》的作者。此時子思還是個小朋友,孔子在生前將他託付給另一位得意弟子曾參撫養,也是四書五經里《大學》的作者,被後世尊稱為「曾子」。
作為新監護人,曾參牽著子思的小手,代子思向前來拜別的子夏行禮。
子夏:「我打算西去晉國,晉國雖然內部混亂,但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充滿機遇,更能發揮我的所學。」
曾參:「我選擇留在魯國,老師將子思託付給我,我要好好教育他。」
子夏:「我與你不同,人在亂世之中,想獨身世外是不可能的。我們的老師不也曾想改變這個世界嗎?這個世道太亂了,只有『禮』才能規範每個人的行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個人能恪守自己的本分,不僭越。這樣才能讓天下井然有序!」
曾參聽完後,皺了皺眉說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人不可不志向遠大,他責任重大,路途遙遠。以追求「仁」的理想,這不是很崇高的事嗎?只要奮鬥至死,就離實現的道路不遠。)」
講到這裡,子夏明白自己與曾參話不投機。子夏就此拜別,頭也不回地走了。
子夏打起背包行囊,帶上儒家的《詩》《書》《禮》《樂》《易》《春秋》六本書,踏上西行之路。
很多歷史書對眾多教派的大分裂都會有詳細的描述,比如佛教分裂成了大乘佛教與小乘佛教,基督教分裂成天主教與東正教。而很多歷史書對子夏西行,並沒有太多關注,然而正是此次西行開啟了孔子死後儒家內部的大分裂。
活躍在戰國時期的儒家可以分成兩大宗,一個是禮派,一個是仁派。這兩大宗就像金庸武俠小說里華山派的劍宗與氣宗,互相爭鋒。
在禮派看來,要想改變亂世,恢復孔子理想的禮制,讓社會秩序井然、尊卑有序,光靠說教、感化是沒有用的,必須通過強而有力的改革方式來達成。說直白點,手段要狠硬!
在仁派的眼裡,要想改變亂世,就要相信老百姓是善良的,是可以被教化的,對他們施以仁政,手段要柔和!
雖然兩宗都是儒家,同根同源,但由於走的路線不一樣,待遇冰火兩重天。
子夏與戰國後期的荀子是禮派的代表,他們的學術思想深度契合戰國時君王對人才市場的需求,是戰國君王眼中的明星人物,所說的話那都是金句名言。
由於禮派能快速提升國力,他倆的學生在各諸侯國都被當作重點人才引進,給官、給房、給車。禮派真正做到了培養符合國家需求的應用型人才!
仁派的代表就是曾子與孟子,由於這宗是主張對百姓好好教育並施以仁政,所以並不能馬上給君王帶來豐厚的物質回報。
畢竟是戰國時代,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揍你,君王最看中的是能否快速提升國力。
子夏到達晉國後,選擇了在晉國的西河開辦私學,像孔子一樣,開始了教書生涯。
就在子夏到達晉國後不久,公元前453年,作為春秋第一超級大國的晉國,在一無天災、二無外敵的情況下轟然倒塌。這是一場巨大的地緣政治災難,徹底終結了春秋時代,戰國時代的大幕正式拉開!
民辦教師子夏一不留神就從春秋跨越到戰國,成為一名跨時代的先鋒人物。
子夏在西河地區教書,作為孔子的高徒,他憑藉淵博的學識,很快在西河地區打開了教育市場。
某一天,一隊來自王宮的人馬停在子夏家門口,這些人是來請子夏去給一位重量級人物上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