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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拾肆 內鬥絕不停止 大唐財政專家的戰爭

2024-10-08 19:03:51 作者: 九皋寒叟

  貞元二年(786)元旦剛過,李适就公布了一項新的人事任命:任命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從三品),同時給劉滋、給事中(正五品)崔造、中書舍人(正五品)齊映丟了個重量級頭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在唐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就算某些官員的級別已經達到三品,如果沒有這個頭銜,也得唯宰相馬首是瞻。那麼問題來了,這三位老兄並沒有過人的政治成績,怎麼突然就被皇帝重用,晉升為權掌中樞的宰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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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便是,皇帝想用什麼大臣,就說明他想幹什麼事。

  劉滋,爺爺做過門下省左散騎常侍,老爹做過門下省左拾遺。劉滋出道後,擔任過諫官、太常卿、左補闕等閒職,後來被提拔為吏部侍郎,算是走到了人生的巔峰。從家庭背景來看,父子三代都混跡於門下省,堪稱是諫官世家。李适看重他,一來是他的家世背景,二來是他端莊的氣質形象。

  齊映,家族沒有顯赫的背景,通過科舉考中了狀元,在藩鎮節度使麾下做幕僚,因為能言善辯,才思敏捷,最終混跡到中央。李适逃往梁州的時候,齊映跟隨在他身旁,負責沿路的飲食供給,深受李适的信任。趕路的途中,李适騎著御馬,齊映在旁邊牽馬執鐙,不料御馬突然受驚,李适驚慌失措,又擔心御馬傷到齊映,便讓他扔掉馬韁站到一旁。誰料想,齊映死活就是不扔。

  事後,李适問齊映為什麼不聽他的話,齊映說道:「馬奔蹶,不過傷臣;如舍之,或犯清塵,雖臣萬死,何以塞責?」

  當時,李适正處於朝不保夕的處境,看到齊映不離不棄,心裡感動得一塌糊塗,反手就給他甩了個正五品的給事中。回到長安之後,齊映成了李适的近臣,這一次人事變動,李适將第二個名額扔給齊映,算是對他的一種褒獎。

  崔造,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這位老兄家世一般,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年輕的時候,經常和韓會、盧東美、張正則幾個小夥伴坐而論道,每次都會吹噓自己有「王佐之才」。意思是,能夠輔佐帝王成就霸業,時間久了,圈內人就給他們起了個「四夔」的稱號。夔指的是堯舜時期的樂官。

  三國時期,諸葛明不出隆中,大名就已經通過圈內的好朋友傳給了劉備。歷史證明,人有才學很重要,但懂得自我包裝、自我營銷似乎更重要。如果崔造沒有包裝自己,恐怕永遠就是個讀過幾本書,鬱郁不得志的文藝青年。然而「四夔」的名號剛出江湖,浙西節度使李棲筠就找上門來,將他聘為幕僚。

  朱泚謀反的時候,崔造已經晉升為建州(今福建省建甌市)刺史。當時有人給崔造進言,說李适被趕出長安,正是各地官員進京勤王,賣力表現的時候。於是,崔造在福建打出旗幟,聯繫各州的刺史一起勤王。有趣的是,大家都懶得搭理崔造,對長安的局勢也不太關心,崔造無奈之下,只好率領兩千人馬趕赴長安,此事後來被李适得知,崔造才算正式掛了號。

  後來,崔造的舅舅源休因為投靠朱泚,兵敗被殺。這原本和崔造無關,可他主動上書請罪,揚言如果李适怪罪的話,他毫無怨言。這頓時讓李适對他刮目相看,李适認為崔造很有擔當,便下旨封他做了吏部郎中、給事中。

  說白了,這三位新晉宰相都不是出類拔萃的大神,能夠獲得李适的信任,只因為身上有一兩個閃光點,比如劉滋的諫官背景,齊映的忠心護主,崔造的敢於擔當。問題是,在紛亂的朝局中,這優點根本撐不起大場面。

  入朝為相之後,劉滋和齊映徹底啞火,只有崔造敢於直言,稍微能刷出一點存在感。當然了,宰相班子就得急皇帝之所急,在紛繁的朝政事務中,崔造很快便看到了最關鍵的點:財政。

  唐德宗李适主政時期,朝廷的制度已經和初唐有了明顯的區別,除了稅收體量不一樣,稅收來源和主管制度也有所差別。在劉晏、楊炎的改革下,朝廷形成了以鹽鐵轉運使和度支使為首的龐大官僚機構。

  所謂鹽鐵轉運使,其實是鹽鐵使、轉運使合併之後的叫法。鹽鐵使主管鹽、鐵、茶的專買專賣,轉運使主管糧食、錢財、布帛到京城的漕運運輸。劉晏在位時,因為鹽鐵改革非常成功,得了很多錢,剛好漕運又不通,劉晏便將鹽鐵稅拿來整治漕運。後來,朝廷便將鹽鐵使、轉運使整合到了一起。

  為了保證財政體系的運轉,劉晏設計了非常嚴密的職能機構,最大的特色就是,鹽鐵轉運全都由經濟專家主管,他們直接對皇帝負責,政府無權管理。

  至於度支使,則掌管國家財政的預算和開支,職能堪比財政部。在唐朝初期,由戶部度支司郎中或員外郎主管,後來為了配合改革,尤其是兩稅法實行後,度支使地位逐漸上升,以至於脫離了戶部的管轄,成為獨立運轉的經濟機構。有時候,皇帝會派遣自己的親信或者宰相兼任度支使。

  戰爭時期,兩個系統的作用就是給皇帝籌錢打仗。比如,度支汴東兩稅使包佶在任期就撈了八百萬貫錢財。系統肯定是高效的,卻存在很大的弊端,如果李适選對了人,鹽鐵轉運使、度支使撈到的錢就會上交到國庫,如果所託非人,只要在帳目上動點手腳,巨額財富就會流向私人的腰包。

  崔造新晉宰相,他需要錢財辦大事,於是以兩大系統有漏洞為由,奏請李适將鹽鐵轉運使和度支使的職能全部收歸到中央政府。崔造是李适欽定的宰相,他的提議,李适沒有理由反對。貞元二年(786)一月,李适下詔: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和江、淮轉運使等,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送到長安。

  當時,齊映分管兵部,劉滋分管吏部、禮部,崔造分管戶部、工部,李勉分管刑部。通過崔造的運作,鹽鐵轉運分給了戶部,崔造命自己的親信、戶部侍郎元琇接管了鹽鐵轉運系統,戶部侍郎吉中孚接管了度支使系統。

  這就是李适的風格,面臨重大問題,做決定全靠感覺,至於是否可行,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詔令剛剛下達,便遭到了江淮轉運使韓滉的反對。在唐朝的財政系統里,韓滉堪稱風格彪悍、特立獨行,卻又對朝廷忠心耿耿的鐵腕大臣。

  有一次,富平縣令韋當被盜匪暗殺,縣裡組織衙役抓捕,最後發現盜匪和魚朝恩的手下有勾結。魚朝恩認為盜匪是個高手,希望李适能赦免其罪,允許其留在軍中效力。此事與韓滉無關,可他看不慣魚朝恩破壞法度的行為,於是暗中上了一道密奏,最終迫使李适殺掉盜匪。

  涇原兵變的時候,關中局勢緊張,韓滉擔心李适沒有退路,於是在江南修築城池,儲備糧食,構築防禦工事,打算將江南作為李适南渡的大本營。雖然最後沒有派上用場,可韓滉一心為李适考慮的姿態,確實令李适感動。

  不僅如此,韓滉是劉晏培養出來的經濟專家,在財政體系工作了數十年,不管是管理經驗,還是財政口的人脈,都是崔造無法超越的。在韓滉的眼裡,崔造把權力收歸到中央政府的想法太天真,不僅一桿子打倒一船人,還忽略了財政體系運轉的核心就是基層的小鬼,得罪了他們,誰去幫朝廷收繳稅賦?

  韓滉的話,李适不能不聽,可他心中還是很痒痒,畢竟將巨額財富交給別人打理,他自己也不放心。於是,李适做了個變通:朕知道韓滉是忠於朝廷的,他手下也不會有太多貪官,因此繼續做江淮轉運使,其他地方得先改革。

  那麼問題又來了,江淮轉運使壟斷了江南地區的所有財富,不改江南,其他地方的改革意義何在?剛剛上任的元琇也是劉晏培養出來的經濟專家,他深知韓滉剛愎自用的性格,為了脫離韓滉的控制,他奏請李适,說江南的糧食如果運到揚子江以北,便交給他來管理,揚子江以南的地方,依舊由韓滉管理。

  韓滉不幹了,憑什麼?俺們在江南辛辛苦苦地籌集錢糧,運到長安在皇帝面前長臉的都是元琇?如此心機,令韓滉對元琇格外厭惡。

  不管怎麼說,韓滉才是掌握錢糧來源的實權人物,說出的話自然要比元琇更有分量。接下來,凡是元琇要乾的,韓滉一律反對,比如元琇認為長安流通的錢幣較少,希望從江南徵調四十萬貫,韓滉明明能拿出錢,卻以錢幣的運輸成本太高,強行拒絕,就算李适下達聖旨,韓滉依舊堅持己見。說白了,韓滉就是在威脅李适,如果繼續重用元琇,俺們就給你斷錢斷糧。

  李适信任崔造的班子,也相信他們描繪的美好前景,但是崔造沒辦法解決李适的燃眉之急。久而久之,李适也開始動搖了。貞元二年(786)二月,李适被迫下詔,將戶部侍郎元琇調任尚書右丞。此時,長安已經缺糧很久,宮中也傳出命令,在江南的糧食還沒運到之前,皇城不允許再拿糧食釀酒!

  沒過幾天,京城便開始陷入恐慌,神策軍將士甚至傳出怨言:把老子拘禁在軍中,還不給飯吃,難道是把老子當罪人嗎?這些話傳到李适的耳朵,把他嚇得肝膽俱裂,細細想來,涇原事變就是因為將士不滿朝廷的賞賜,這才讓他亡命天涯。眼下,只要韓滉能把糧食送到長安,要什麼他都能答應。

  據史料記載,李适快要崩潰的時候,韓滉運來了三萬斛糧食。足夠李适應付一陣子了。消息傳來的時候,李适不顧形象,急匆匆跑到東宮,對太子李誦說道:「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

  就算貴為天子,也有沒飯吃的時候,也有對飢餓的恐懼。當韓滉將糧食運到長安的那一刻,崔造的改革計劃就已經宣告破產。不可否認,崔造的晉升就是大唐官場的奇蹟,憑他的能力,完全承擔不起改革的重任。韓滉的糧食入京之後,崔造、元琇就鬱悶得一病不起,俗稱隱退。

  貞元二年(786)十一月,李适下詔讓韓滉入京,另有委任。貞元二年(786)十二月,李适任命韓滉為宰相,兼任度支使、諸道鹽鐵轉運使,幾乎對他言聽計從。

  上位之後,韓滉並沒有忘記崔造二人,他仗著李适的寵信,惡意貶低二人,逼迫李适將崔造貶為太子右庶子,元琇貶為雷州司戶。就在罷免崔造的當天,韓滉便向李适舉薦吏部侍郎班宏做了戶部侍郎、度支副使。

  韓滉確實有能力,可他性格嚴苛,為人死板,做地方官還可以,但是在中央朝廷,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兄弟,明顯缺了幾分親和力,這也是同僚對他的一致看法。不過,韓滉並沒有改變自己的風格,在位期間,不結黨營私,凡是能力突出的人,韓滉都會舉薦給朝廷。韓滉推薦了兩個重要的宰相人選:尚書左僕射張延賞、兵部侍郎柳渾。

  貞元三年(787)三月,韓滉剛剛入朝幾個月,便突然離世。不過,這對韓滉來說,未必不是好事。李适的風格就是過河拆橋,猜忌一切可猜忌的人,劉晏、楊炎就是先例,就算韓滉還活著,恐怕也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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