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排兵布陣
2024-10-08 19:03:16
作者: 九皋寒叟
如何獎勵功臣,是一項複雜的課題,李适確實花了心思。
張孝忠:易州、定州(今河北省定州市)、滄州(今河北省滄州市)節度使。
王武俊:恆州(今河北省衡水市正定縣)、冀州(今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市)都團練觀察使。
康日知:深州(今河北省衡水市深州市)、趙州都團練觀察使。
同時,將德州(今山東省德州市)、棣州(今山東省濱州市惠民縣)劃歸朱滔,讓他回歸本鎮。想想看,張孝忠只有一個易州,如今晉升為三州節度使,肯定是心滿意足。康日知以趙州投降,又獲得了李惟岳的深州,自然無話可說。
至於王武俊,親手結果了李惟岳,功勞在康日知和張孝忠之上,結果只撈到兩州,還是個都團練觀察使,心中的怒氣可想而知。不僅如此,李适還讓王武俊給朱滔調撥了三千石糧食,給馬燧調撥了五百匹駿馬。如此一來,王武俊理所當然地認為,朝廷並不信任他,所以才分割他的糧食、馬匹。
最鬱悶的莫過於朱滔,他已經屯兵在深州,因此希望李适能將深州賞給他,可李适偏偏要把深州留給康日知。這樣的安排,擺明了是扶持新人,打壓老的藩鎮節度使。客觀地說,李适將李惟岳的地盤拆散,還讓各方的防區在空間上相互交叉,確實是煞費苦心。然而,這樣的安排對朝廷有好處,可瞬間得罪了兩個實權派的節度使,這就讓局勢有些撲朔迷離了。
各路軍閥分贓不均,引起了魏博節度使田悅的關注。當時,田悅派節度判官王侑和許士則來到深州,向朱滔轉達了幾個意思。
第一,是朱滔的幽州軍將李惟岳趕回了老家,後來才有王武俊的反叛,所以朱滔才是第一功臣。第二,朝廷答應將朱滔的地盤給他,卻又把深州賞給康日知,這是赤裸裸的背信棄義。第三,李适打算掃蕩河朔三鎮,不讓藩鎮世襲,如今成德軍鎮已滅,下一個是魏博,再就是幽州。言外之意,如果朱滔能夠和魏博結盟,也算是救了自己。
朱滔在思考著。
節度判官王侑繼續補刀:「如果朱將軍願意救魏博,田將軍願意將貝州雙手奉上。」
朱滔本就有反叛的心思,又看到田悅的誠意,還有什麼理由拒絕?隨後,朱滔讓王侑回去給田悅回信,又讓自己的判官王郅和許士則去見王武俊。道理還是那一套,只不過故事的主角從朱滔換成了王武俊。合作的條件便是,朱滔把深州交給王武俊,至於康日知,先到一邊玩去。王武俊當場表示成交,並派自己的判官王巨源到深州打理事務,並約定好一起舉兵的日期。
建中三年(782)四月,李适下詔徵調王武俊、朱滔前去攻打田悅,使者剛來到王武俊的地盤,便被他扭送到幽州交給了朱滔。很明顯,這位使者就是拿來祭旗。
中軍大營里,朱滔開始訓話了:「各位兄弟,咱們在戰場上立功,得到朝廷的封賞是應該的,可皇帝卻屢次拒絕我們的請求。如今,我想帶著你們去攻打魏博的馬燧,一起建功立業,如何?」
古往今來,野心家唆使士兵造反,要麼用白花花的銀子開道,要麼以家仇國恨為由,再不濟也要打出替天行道的道德大旗,這樣才能鼓舞士氣。瞧瞧朱滔,說出的話毫無煽動性,確實可悲。事實證明,士兵們聽完這番話頓時就泄了氣,紛紛在下面耷拉個腦袋,東張西望。朱滔一連問了三遍,都沒人和他互動,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過了一會兒,某位無名氏將領鼓起勇氣道:「幽州將士自從跟了安祿山、史思明出來打天下,哪一個得到了善終,現在他們的親人還在老家忍受親子別離之痛。元帥蒙受朝廷的寵信,可謂尊貴至極,我們願意保持現在的狀態,不願意再去打仗,希望元帥能夠成全。」
朱滔沒想到自己會被當場打臉,一時氣急敗壞,以煽動軍心為名,殺了不少表示不滿的將領。幽州發生的事,朝廷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李适清楚,朝廷還沒擺平魏博軍鎮,如今朱滔和王武俊又想造反,強行用武力平息河北亂局不現實,於是給朱滔丟了個通義郡王的頭銜,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問題是,能打敗藩鎮節度使的不是天真,而是實力啊。
當時,朱滔已經打定主意要造反,為了拉攏王武俊,朱滔按照約定將深州交給了他,隨後帶著兩萬五千名精兵離開深州。某一天凌晨,軍營鳴鼓出兵,朱滔再次公開講話,說要南下援助田悅。這一次,將士們徹底炸窩了,紛紛質疑朱滔說話不算數,群情相當激憤,大有失控的意思。
將士們都是幽州人,背井離鄉,都不想打仗,朝廷已經勒令他們回幽州駐紮,朱滔卻想帶著他們去送死,這誰能忍。朱滔看到情況不對,竟然撂下挑子,偷偷返回館驛藏了起來,現場則交給了節度判官蔡雄、兵馬使宗頊。
蔡雄情商頗高,講了三點乾貨。第一,朱滔覺得幽州地處偏僻,缺少絲綿,想通過戰爭來獲得南方的財富,減少幽州百姓的納稅負擔。第二,朝廷認可幽州的功勞,所以給每個將士賞賜了十匹絹,但是才運到魏博鎮西部邊境,便被河東節度使馬燧全部奪走。第三,朱滔是幽州節度使,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可以獲得榮華富貴,之所以南下征討,都是為了將士們的功名前程。
蔡雄的話雖然有安慰情緒的性質,可洗腦的作用更強,這也讓部分有腦子的將士情緒激動起來。無奈之下,蔡雄只好將部隊帶回深州,砍了幾百個腦袋,這才逼迫將士們接受造反。然而,這也讓幽州軍充滿了變數。
河北境內,大戰一觸即發。
讓李适最頭疼的不是兵力部署,而是錢糧。大唐剛剛進入休養生息的和平時期,國力處於緩慢復甦的階段,為了支撐前線的戰爭,朝廷每個月就得消耗一百餘萬緡錢財,而每年國庫的財政收入不過一千三百萬緡。有關部門告訴李适,照這樣打下去,國庫只能支撐幾個月。
面對困局,太常博士韋都賓、陳京出了個餿主意:天下的財貨都在富商手中,朝廷可以徵用富商的錢財,對收入超過一萬緡的富商,征借他萬緡以外的錢財。這樣算下來,只要向全國一兩千個商人征借錢財,就可以滿足朝廷數年的費用了。
李适覺得此事很靠譜,下詔的時候,言明是借富商的錢財,朝廷給他們打借條,等打完了仗再由國庫償還。然而在執行的時候,錢糧度支使杜佑強行逼迫商人申報家財,只要杜佑覺得不實,便進行鞭笞棒打,不少富商因此喪命。
事實證明,李适把局面想得太樂觀,一番折騰,只不過斂聚了八十餘萬緡錢財,這和當初預料的數千萬緡相差甚遠。於是,李适一聲令下,凡是長安的當鋪,利錢全部上交給國家使用,凡是家裡存有錢帛粟麥的,國家徵調四分之一,至於剩下的,由國家接管。這樣的操作,就像銀行有一天突然通知我們,四分之一的存款被國家抽走,確實讓人驚愕不已。
在老百姓的眼裡,朝廷是在赤裸裸地搶劫。一時間,商家們紛紛罷市,百姓們上街遊行,嚇得朝廷官員都不敢出門。然而,就算是惹得民怨沸騰,李适也只撈了二百萬緡錢財,遠不能滿足戰爭的巨大開支。
當時,淮南節度使陳少游上了一道奏摺,說願意把他境內的鹽稅增加20%,全部奉獻給朝廷。李适看到奏摺的時候,興奮至極,不僅褒獎了陳少游的奉獻精神,還下詔給天下各州,要他們仿照淮南,每斗鹽的價格上漲一百文。
戰事還沒有正式開始,李适就把大火燒向了自家後院,如此短視的行為,確實讓人大跌眼鏡。不過,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藩鎮節度使控制地方財政的情況下,中央朝廷的日子確實不太好過。
後院起火的同時,河東節度使馬燧、澤潞節度使李抱真之間也爆發了巨大的衝突。當時,李抱真想殺掉叛軍的懷州刺史楊(左釒右術)便跑到了馬燧那裡請降,馬燧收留了他,還向朝廷力保他無罪。同為前線主帥,一個要殺,一個要保,大家便結了怨。後來,兩人合圍田悅,因為心裡不爽快,又發生了不少矛盾,以至於拒絕見面,拒絕溝通戰事。將士們看到兩位主帥互相鬥氣,只好在魏州附近休養生息。
據史料記載,李适派了好幾撥使者前去調解矛盾,可毫無效果。說白了,兩人只想等對方先低頭道歉,為自己賺個面子。後來,朱滔圍困康日知,李抱真調派了兩千人去守衛他的大本營邢州,再一次把馬燧激怒了。馬燧認為,攻打田悅是皇帝下達給他們兩人的共同任務,如今李抱真分兵去守自己的城池,相當於在辦公時間干私活,說著說著就要退兵不幹了。
關鍵時候,神策軍統帥李晟站了出來,勸說馬燧:「李將軍分兵守衛邢州,也是為大局考慮,沒有私心。如果大帥現在撤兵,別人會怎麼看您?」
事實上,這件事情已經鬧得夠久了,如今神策軍也表達了不滿,確實引起了馬燧的反思。經過一番思想掙扎後,馬燧最後拿出大元帥的氣度,主動找李抱真道歉,給這件事畫上了句號。然而,官軍的霉運並沒有結束。
當時,朱滔和王武俊的數萬大軍來到魏州,田悅在營中殺豬宰羊,就在同一天,朔方節度使李懷光帶著一萬五千人也趕到魏州,馬燧不想在氣勢上輸給對方,於是在營中擺開陣勢,殺豬宰牛,歡迎李懷光的到來。這是河朔三鎮叛亂以來,各軍主力第一次在同一個地方匯集。
酒宴過後,朱滔將部隊帶到愜山(今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境內),打算駐軍休息。在他的眼裡,這是主力會戰,雙方怎麼也得排兵布陣,就算是開戰,也得先打個招呼,找個敞亮的地方干架。然而,李懷光剛剛喝完酒,狀態有些興奮,於是帶著軍隊前去突襲,朱滔丟下一千多具屍體和戰略物資後,被迫撤退。
面對敵軍的潰敗,李懷光不是乘勝追擊,而是欣賞著自己的傑作,發出滿意的呻吟。將士們看到主帥沒有進一步指示,於是一鬨而散,跑到朱滔的營寨中搶奪戰略物資。就在此時,王武俊帶著兩千名精銳騎兵飛奔到戰場,將李懷光的大軍攔腰截斷,瘋狂地屠殺毫無準備的官軍,而朱滔也反身殺回。在叛軍的攻擊下,官軍完全喪失戰鬥力,要麼互相踐踏而死,要麼落入永濟渠溺亡,景象慘不忍睹。等馬燧趕赴戰場的時候,官軍已經兵敗如山倒。
當時,朱滔乘勝追擊,截斷了官軍的糧道,又把永濟渠水倒灌到官軍駐地,徹底粉碎了官軍的圍剿。據史料記載,馬燧很快便派遣使者到朱滔營中,言辭非常恭敬,希望朱滔手下留情,給他時間撤軍,還承諾會上奏皇帝,將河北諸事全部委託給朱滔,讓他代朝廷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