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叄 混亂的河朔三鎮 河朔三鎮暴亂

  在藩鎮節度使中，梁崇義只不過是個跳樑小丑，就算沒有李希烈的攪局，朝廷也能順利地把他剿滅。真正讓李适心驚膽戰，日夜不得安寢的，還是河北的盧龍、成德、魏博三大重鎮節度使，以及山東的平盧節度使李正己。

  安史之亂後期，史朝義的部將張忠志、田承嗣、李懷仙相繼投降，唐代宗李豫為了安撫河北局勢，先後做出了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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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忠志：成德節度使，賜姓名李寶臣，統率恆、趙、深、定、易、冀州，駐守在恆州（今河北省石家莊市正定縣）。

  田承嗣：魏博節度使，統率魏、博、德、滄、瀛五州，駐守在魏州。

  李懷仙：幽州節度使（又稱范陽、盧龍節度使），統率幽、營、平、薊、媯、檀、莫，駐守在幽州（今北京市）。

  三大節度使是史朝義的舊部，和中央朝廷沒有什麼感情歸屬。大亂之後，地方軍鎮有自己的官僚體系、財政大權，還坐擁數萬雄兵，儼然獨立王國。

  除了河朔三鎮，最有影響力的應該是平盧節度使李正己，這位老兄擁有淄、青、齊、登、萊、海、祈、密、濮、曹、兗、鄆、徐等十三個州。李正己留守在鄆州（今山東省泰安市東平縣），兒子李納留守在青州。

  李豫執政的時候，早就意識到藩鎮對國家的危害，可朝廷剛剛從戰爭的泥潭中爬出來，百廢待興，無力解決藩鎮割據的問題。因此，朝廷休養生息的時候，地方軍鎮也在強勢崛起，河朔三鎮達成了進退一致的聯盟，希望和朝廷談判，採取父子相傳的方式，將節度使之職延續下去。

  大曆三年（768），幽州節度使李懷仙被朱希彩、朱泚、朱滔所殺，內亂之中，朱希彩為部將所殺，朱泚繼任幽州節度使。後來，他的弟弟朱滔勸他入朝為官，自己卻謀奪大權，做了幽州的節度使。這件事，朝廷直接默認了。

  大曆十四年（779），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去世，因為其侄子田悅不夠強勢，所以李寶臣出面向唐代宗李豫力爭，將魏博節度使的職位傳給了田悅。

  建中二年（781），成德節度使李寶臣病危。臨死之前，李寶臣為了給沒經過多少風浪的兒子李惟岳做好鋪墊，屠刀一揮，將深州刺史張獻誠等難以轄制的舊部屠殺，最後只留下易州刺史張孝忠，以及李寶臣的女婿王武俊。

  李寶臣去世後，李惟岳掌握實權，為了得到朝廷的認可，他隱瞞了李寶臣的死訊，以老爹的名義給朝廷發了一封奏摺：皇帝啊，當初魏博節度使都是父子相傳，咱們成德也想模仿一下，可否？

  這不是商議，而是單方面的通知。李惟岳覺得，朝廷肯定會習慣性地同意，可他沒想到的是，新皇帝李适比他老子更強勢，直接無視了他的請求。

  為了緩和成德軍鎮的情緒，李适派遣給事中班宏前去撫慰，可班宏到達恆州才發現，李寶臣早已經屍骨冰涼。班宏和李惟岳虛與委蛇了一陣，隨後將恆州的真實情況告知了李适。

  李惟岳無奈，只好先給父親發喪，隨後讓各州刺史聯名上書，希望朝廷答應讓李惟岳擔任成德節度使。然而，李适再一次拒絕了。李适的態度讓各大軍鎮頗為忌憚，皇帝如此強硬，說明對地方軍鎮有別的想法啊。接下來，魏博節度使田悅也上了一道奏摺，強烈要求李适答應李惟岳的請求。

  中央和地方都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這讓朝臣們惴惴不安。他們紛紛上書李适，說他如果不答應李惟岳等人的請求，恐怕會引起他們的叛亂。

  李适霸氣回應：「這些節度使憑什麼叛亂，他們都是借著朕的土地和財富割據一方。朝廷對他們寬容，所以才違反規制，允許他們繼任節度使，可他們並沒有給朝廷面子。如果李惟岳想謀反，任命和不任命是一樣的結果。」

  強勢歸強勢，可李适的話並沒有錯，該反的遲早要反。此時，魏博節度使田悅、平盧節度使李正己等人派使者前往恆州，說只要李惟岳同意，大家抱團對抗朝廷。這幾個人中，除了李正己，其他人都是剛出茅廬的小孩。

  先說田悅，勇猛善斗，視錢財如糞土，很善於籠絡軍心，唯獨缺少政治鬥爭的智慧，說得不好聽，腦子不好使。聽說要和朝廷打仗，興奮得嗷嗷亂叫，多虧他的叔叔、魏博節度副使田庭玠以性命威脅，這才摁壓住田悅的衝動。

  至於李惟岳，更是懦弱無能，毫無主見。

  當時，成德節度判官邵真找到他，希望李惟岳把李正己的使者送給朝廷，以此換取朝廷對他的認可。李惟岳欣然應允。

  沒過幾天，成德軍長史畢華找上門來，說藩鎮節度使的關係一直都很好，就算是內鬥，也不能找勢力最大的李正己下手，否則都不用朝廷動手，李正己就能將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畢華的一番話，嚇得李惟岳哆哆嗦嗦。

  怎麼辦，那就造反吧。

  就在此時，李惟岳的舅父谷從政也來了。這個人有膽識，有謀略，可因為實力太強悍，被李寶臣和李惟岳猜忌，一直賦閒在家。不過，他看李惟岳想自尋死路，家族都有覆滅的風險，於是進言勸阻。話說得很簡單：皇帝老兒是有水平的，你跳出來搞事情，肯定是找死。別以為你在軍中有威信，真要打起仗來，大家只在乎自己的性命。如今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僅朝廷會打你，各地的節度使也會虎視眈眈，你只有死路一條。

  話說得很有道理，可李惟岳就是不想聽，反而惡語相加，將谷從政活活氣死。李惟岳已經變成一個賭徒，他覺得自己是個土皇帝，可以逐鹿天下。殊不知，對權力的欲望不僅可以改變命運，還可以埋葬自己。

  準確地說，李惟岳的反叛，正式開啟了晚唐藩鎮混戰的序幕。

  建中二年（781）正月，李适開始調兵遣將。

  宋州刺史劉洽擔任宋、亳、潁三州節度使，東都留守路嗣恭擔任懷、鄭、汝、陝四州及河陽三城節度使，永平節度使李勉總轄劉洽、路嗣恭所在地區，並挑選武將擔任各州刺史，以此防備李正己等人。

  建中二年（781）二月，李适徵調了京西防禦吐蕃的一萬兩千兵馬到潼關以東，這支軍隊是唐朝新打造的生力軍，專門為了防備吐蕃入侵。為此，李适還派遣宦官前往吐蕃表達善意，讓他們不要在背後捅刀子。

  李适確實想解決藩鎮割據問題，調兵遣將就是他的決心。然而，藩鎮節度使不是被嚇大的，看到朝廷有所動作，他們很快便給予了反擊。

  建中二年（781）五月，魏博節度使田悅先動了起來。

  河北境內，邢州、磁州（今河北省邯鄲市磁縣）、臨洺縣（今河北省邯鄲市永年縣）還在朝廷的手中，這三個地方在成德鎮和魏博鎮的中間，具有很高的戰略地位。當時，田悅讓兵馬使康愔帶著八千人圍攻邢州，楊朝光帶著五千人駐防在邯鄲西北，準備阻斷朝廷昭義鎮（今山西省晉城、長冶等地）方向的援軍，田悅自己帶著數萬兵力圍攻臨洺。

  關於作戰計劃，叛軍內部有過一次商議。高級作戰參謀邢曹俊就說過，兵力十倍於敵人，才能合圍，兵力五倍於敵人，才能主動進攻，現在軍隊面臨堅固的城池，一旦出現不測，糧食耗盡，就會大事不妙。最好的辦法是在壺關口（今山西省長治市東南壺口村，狀如壺口而得名）布防一萬名士兵，穩紮穩打。

  田悅是個急性子，他認為數萬軍隊圍攻小小的縣城，應該如探囊取物，不必搞得太過麻煩。可現實告訴他，戰場上還有一種武器叫士氣。當時，臨洺城已經堅持了一個多月，城中糧食耗盡，士卒傷亡慘重。守將張伾為了鼓舞士氣，承諾如果打贏此仗，他願意將自己的女兒賣掉，換錢獎勵將士。

  張伾的死命堅守，終於等來了朝廷的援軍。

  戰役剛開始的時候，李适就派河東節度使馬燧、昭義節度使李抱真、神策軍先鋒李晟前去支援。最先到達的是李抱真，由於他兵力太少，拿不下壺口關，只好等待河東節度使馬燧。馬燧是個人精，他先派使者去面見田悅，把他狠狠地誇了一番，還承認朝廷不是他的對手，希望田悅手下留情。

  田悅畢竟太年輕，又自以為是，竟然對馬燧的話信以為真，不再重點防備西邊的援軍。就在田悅鬆懈的時候，馬燧和李抱真合兵八萬，強行攻下了壺關口，星夜疾馳來到了邯鄲，和叛軍大將楊朝光對峙在邯鄲西北。

  問題是，楊朝光被圍，田悅必須做出抉擇：放棄，還是救援。幕僚們告訴田悅，官軍來勢洶洶，楊朝光就算能守下來，也一定會傷亡慘重。於是，田悅只派了五千人前去救援，算是意思一下。可前軍剛出發，田悅就後悔了，他急忙帶著一萬援軍趕赴邯鄲，準備找官軍決戰。

  官軍經過數日的行軍，身體狀態非常疲乏。然而，這是河朔三鎮暴亂後，官軍的平叛首秀，關乎皇帝的顏面，朝廷的威嚴。如果失敗了，藩鎮節度使就會認為中央政府是銀樣鑞槍頭，後果恐怕會不堪設想。

  當時，馬燧讓嫡系戰將李自良前去阻擊田悅，並讓他立下了軍令狀：「只要田悅過了雙岡，提頭來見。」這一番威懾很有作用，李自良拼死力戰，最終大敗田悅，還順勢拔了楊朝光的營寨。五天之後，馬燧率領七萬大軍來到臨洺縣。

  大家都知道，田悅為了培養士兵的忠心和膽量，喜歡用錢砸。這一次，馬燧開出了更狠的條件：他自己掏出五萬貫銅錢，作為戰爭的勝利獎金。臨洺城下，田悅丟下一萬多具屍體，隨後逃往洹水（今河北省邯鄲市魏縣）。

  與此同時，平盧節度使李正己去世，其子李納接管了強悍的平盧軍，此刻派遣大將衛俊趕到了戰場，李惟岳也派了三千人前來支援，叛軍形成了掎角之勢。面對強大的藩鎮聯軍，馬燧和李抱真不敢大意，他們將大軍駐紮在鄴城，隨後向朝廷請求支援。

  李适：幽州節度使朱滔，你去搞定李惟岳。

  幽州是河朔三鎮中實力最強的，李适給朱滔丟了一道聖旨，既想看看朱滔的態度，也想借幽州的軍隊消滅敵人。關於這一點，大家心照不宣。接到詔書後，朱滔帶著部隊開赴莫州，而莫州西北是易州（今河北省保定市易縣），李惟岳的大將張孝忠率領八千大軍鎮守在此。

  朱滔清楚，張孝忠被李惟岳的老爹李寶臣猜忌，對李家沒什麼好感，因此不打算動用武力，而是讓幽州節度判官蔡雄前去見他。

  蔡雄：「李惟岳就是一個黃毛小子，乳臭未乾就想和朝廷作對。如今，官軍已經破了田悅，很快就會對河北形成合圍，李惟岳的滅亡指日可待。」

  張孝忠：「依你的意思，我該如何做？」

  蔡雄：「如果張將軍能夠舉易州歸降朝廷，破李惟岳的首功便非你莫屬，還怕沒有功名富貴嗎？」

  就這樣，在朱滔的操作下，張孝忠成為新任成德節度使，還和朱滔結為了兒女親家。至於成德軍的實際掌門人李惟岳，成了不被認可的孤魂野鬼。

  當時，李适拿出真金白銀，督促朱滔和張孝忠攻打李惟岳，二者成功拿下了成德軍的重鎮東鹿（今河北省邢台市巨鹿縣）。失去東鹿後，李惟岳讓大將王武俊帶著一萬雄兵趕赴戰場，而田悅更是友情贊助了五千兵馬。

  東鹿戰場，王武俊率先發起攻擊，打得氣勢如虹。可就在此時，一群身穿狻猊圖案衣服的人闖進了戰場。據史料記載，王武俊徹底蒙了，他差點以為朱滔的腦子出了毛病，可當他再次發起進攻的時候，發現局勢有些不對了。騎兵的戰馬見到神獸狻猊，竟然嚇得踟躕不前，最後四處狂奔。朱滔和張孝忠抓住戰機，再一次大敗李惟岳，逼迫他逃回恆州大本營。

  按照朱滔的計劃，他準備徹底剿滅李惟岳，可探馬回報，張孝忠竟然收縮到了義豐（今河北省保定市安國市），打算坐山觀虎鬥。事實上，張孝忠有自己的小算盤，他擔心朱滔搞定了李惟岳，會調轉槍頭弄死他。

  河北的局勢，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複雜得多。

  李惟岳回到恆州的時候，突然傳來另一個噩耗：部將康日知帶著趙州投靠了朝廷。此時此刻，李惟岳腦子裡想的不是趙州，而是戰將王武俊。據史料記載，王武俊作戰勇猛，頭腦聰明，但一直被李惟岳猜忌，此次東鹿會戰，李惟岳對他寄予厚望，可王武俊擔心李惟岳打了勝仗，會對他下手，於是在戰場上沒有拼盡全力，李惟岳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說白了，王武俊不忠是事實，李惟岳最好的辦法是儘快除掉他。然而，他性格優柔寡斷，在親信的攛掇下，竟然再一次選擇相信王武俊，讓他和步軍使衛常寧一起去討伐康日知，同時讓王武俊的兒子王士真在節度使軍府擔當護衛。

  很遺憾，李惟岳對王武俊的信任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如果王武俊待在恆州，恐怕永無出頭之日，還有性命之憂，眼下出了城，便如游龍入海，鳥歸深山，哪還有心思去攻打趙州。

  王武俊對衛常寧說道：「我和李惟岳的恩怨你應該也知道，現在我從恆州逃了出來，就沒準備再回去，我想去投奔張孝忠！」

  衛常寧：「李惟岳愚昧軟弱，以後肯定會被朱滔所滅。如今皇室有旨，能夠取李惟岳人頭的，便封他做魏博節度使。王大人向來深得人心，與其出逃，不如倒戈殺了李惟岳。如果不成，再去投靠張孝忠也不晚。」

  王俊武：「就這樣干。」

  此時，李惟岳的使者謝遵來到趙州，聽到他們的計劃，立馬答應入伙。在謝遵和王士真的接應下，王武俊的大軍偷偷返回了恆州城。結局很簡單，李惟岳的人頭被送往長安，親信鄭詵、畢華、王它奴等人悉數被誅殺。

  李适見到李惟岳的人頭，懸在心裡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

  都說河朔三鎮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成德節度使的人頭擺在面前，魏博節度使田悅成了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李正己去世，李納成不了什麼氣候。一旦把河朔三鎮重新收編，雖說不是前無古人的不世之功，但撈個大唐中興之主的名頭，想必是鐵板釘釘的事。想到此處，李适便感覺到心滿意足。

  可歷史證明，李适高興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