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戰淺水原：李世民一雪少年之恥

  淺水原之戰，最開心的莫過於薛舉了。唐軍不是很牛嗎？李世民不是戰無不勝麼？怎麼樣，到最後還不是跪在了西秦鐵騎的面前，鎩羽而歸！

  慶祝晚宴上，薛舉的軍師郝瑗提出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建議：主公啊，咱們西秦打了大勝仗，唐軍的士氣卻非常低迷，長安方面更是騷動不安，是不是可以考慮進取關中，繼續爭奪天下啊！

  薛舉：好主意，就這樣定了！

  誰曾想，薛舉剛打算圍攻長安，就生了一場奇怪的病。歷史是不是很有趣，兩軍對戰，李世民剛剛生完病，就輪到薛舉這邊了。按照冥冥中的解釋，覬覦了不該你有的東西，老天爺自然會好好「報答」你！

  別扯遠了，既然生了病，還是得看醫生吧。

  薛舉表示，自己沒有看大夫的習慣，有病直接找御用的巫師。

  薛舉的巫師看了看，故作神秘地說道：「陛下，這是唐軍士兵的陰魂作祟啊。」

  原來是鬼上身。回想起前段時間用唐軍屍體堆積的「京觀」，薛舉嚇得全身發冷，魂飛魄散，一條命直接去了半條。現代的醫學知識告訴我們，生病找醫生才是正確的做法，相信巫師，那就得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付出代價。

  武德元年（618）八月，一代梟雄，西秦霸王薛舉在南下攻唐的途中不幸病逝。

  

  薛仁杲是第一繼承人，又常年帶兵打仗，很快就接管了西秦的軍政大權。

  據史料記載，薛舉雖然驍勇善戰，很有英雄氣概，可偏偏嗜殺成性，為人殘暴不仁。每次打了勝仗，薛舉就喜歡把戰俘拿來戲耍，要麼割掉敵軍的鼻子，要麼拔掉他們的舌頭，更有甚者，將敵人放在缸里，用木槌將他們活活搗死。

  薛舉的妻子也是個變態狂，稍有不如意，此女就對手下的僕人動鞭子，死在她手下的冤魂不計其數。

  有句古話說得很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薛仁杲如果沒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本事，確實無顏繼承薛家的衣缽。當年，薛仁杲拿下秦州之後，有意霸占當地富豪們的家產，因此強行出兵將他們抓了起來，然後倒掛在樹上，用濃烈的香醋灌滿他們的口鼻，逼迫他們無償地拿出田產和財產。

  薛仁杲的惡行，就連父親薛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曾經指責過薛仁杲，說他的謀略足以成事，但生性嚴苛，對屬下不仁，再這樣胡作非為下去，薛家的基業就可能被他徹底葬送。

  薛仁杲很想笑，老爸自己就那個德行，還好意思教導他？

  在那個年代，薛家只不過是經商的小家族，毫無政治地位可言，更無門閥貴族的從政底蘊，後來通過陰謀詭計強行霸占了金城，自封為西秦霸王，因此政權的合法性向來就頗受讀書人的質疑。薛舉在世的時候，就很惱火這個問題，卻無計可施。薛舉因病去世，爛攤子自然扔給了兒子薛仁杲。

  有一天，薛仁杲的手下給他帶回來一個俘虜，名叫庾立。

  手下告訴他，這小子不出名，可他的父親卻是個厲害人物！

  薛仁杲質疑道：「誰啊，竟然這麼牛？」

  屬下：「文壇泰斗庾信！」

  薛仁杲頓時就肅然起敬。

  庾信是南梁幾代皇帝的御用文人，帝師級的人物，完全靠才華吃飯，後來奉命出使西魏，被西魏皇帝留在了北方，被封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北周建國之後，和南方的陳朝建立了良好的外交關係，鑑於滯留在北方的文人太過思念故土，因此放回了一大批高級知識分子。

  不過，北周高層死活不願意放庾信回南方，因為他是文壇的宗師領袖，堪稱直立行走的文化招牌，有庾信坐鎮在北周朝廷，宇文家族說話辦事有底氣！據史料記載，庾信混遍了北周的精英圈層，可以隨時出入宮廷，隨時找權貴們喝酒聊天，就如同神一樣的存在！

  薛仁杲不傻，老子雖然死了，兒子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只要庾立振臂一呼，為薛家的政權代言，事情豈不是好辦多了？

  薛仁杲：「兄弟，只要你認可西秦政權，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怎麼樣？」

  誰料想，庾立死守文人的底線，拒不服從薛仁杲的淫威，最後被薛仁杲綁到了火樁之上，活活搞成了人肉燒烤。

  事實上，西秦將士早就對薛家別具一格的統治風格難以忍受，薛舉剛去世，軍中的高級將領就開始消極怠戰，甚至出現了背叛逃離的現象。與此同時，薛家第一謀臣郝瑗也因為主子的去世日夜號啕大哭，悲痛不已，最後病重身亡。自此以後，薛家走上了無法阻擋的下坡路。

  西秦高層的變動讓李淵看到了反攻的機會。

  武德元年（618）八月十七日，李淵頒布詔書：封李世民為行軍大元帥，令其征伐薛仁杲，庶民劉文靜和殷開山隨行，許其在軍中戴罪立功！有趣的是，李世民似乎是因為什麼狀況，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兵，他在長安混日子的這段時間，薛仁杲全面雄起，幾乎將唐軍打得滿地找牙。

  第一個被欺負的封疆大吏叫竇軌。這位老兄的爺爺是北周上柱國、隋朝太傅竇熾，李淵的老婆也姓竇，兩家人沾親帶故，關係還算可以。

  據史料記載，竇軌的作戰風格非常彪悍，有點令人髮指的味道。

  武德元年（618）四月，竇軌和稽胡部落（匈奴後裔）交鋒，因為準備工作沒做好，強行打了一場逆風局，在稽胡大軍的壓迫下，唐軍將士紛紛撤退，竇軌見勢不妙，立馬抽刀砍翻了十四名部將，隨後又點了十四名軍中小校，當場將他們提拔為中層將領，隨後帶著數百名騎兵在大軍後面督戰，逢逃必殺，逢慫必殺！

  僅此一戰，唐軍斬首一千餘人，俘虜兩萬餘人，竇軌深藏功與名。李淵覺得這小子是個人才，於是給竇軌派發了一個編制外的福利：秦州總管。

  事實上，秦州是薛家的大本營，不在李淵的控制範圍。李淵的意思是，先給你掛個虛名，拿下了秦州，你就是秦州總管，拿不下的話，朕也沒辦法。這樣的鞭策方法，實在是很老套，可竇軌覺得自己不慫，因此接了這個任務。

  武德元年（618）九月十二日，竇軌和薛仁杲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史書沒有記載詳細過程，可結論很清晰：竇軌完敗，自此以後，再也沒提主動進攻的事兒！

  第二個被欺負的人是涇州守將，驃騎將軍劉感。

  在此之前，涇州已經被薛家軍圍攻了好幾次，城中早已經彈盡糧絕，劉感為了鼓舞士氣，將自己最心愛的戰馬殺掉，將馬肉分給將士們食用，自己卻就著木屑和馬骨頭湯充飢，極其可憐。

  薛仁杲幹掉竇軌之後，派兵將涇州圍了起來。就在劉感即將崩潰的時候，李淵的堂弟李叔良拍馬趕到，他將援軍駐紮在城外，形成了合圍夾擊之勢。

  堂叔來了，要不干一架？

  薛仁杲表示，他不想和李叔良正面交鋒，打了這麼長時間都是靠武力取勝，薛仁杲也想體會一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優越感。就在當天，薛仁杲在涇州城下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不打了，沒糧食了，先去把肚子混飽再說！

  武德元年（618）九月十三日，薛仁杲找了幾個正兒八經的高墌人，讓他們前去涇州投降，表示願意和唐軍裡應外合，協助劉感重新奪回高墌城。

  計策非常拙劣。遺憾的是，人在絕境中的時候，會對周遭事物的判斷出現失誤，尤其是面對能解決自己麻煩的誘餌時，判斷力會喪失殆盡。拿劉感來說，他真的當真了，於是屁顛屁顛地跑到高墌城下，打算和城內守軍辦理交接手續，正式接管城池。就在此時，城上一聲梆子響，守城的將士舉起了西秦的旗幟，隨後傳來了一陣陣帶著隴右口音的羞辱之詞。

  劉感徹底蒙了，說好的裡應外合呢，說好的歸降呢，什麼玩意兒？

  事實上，悲劇並沒有這麼快就結束，就在劉感陷入自我懷疑的時候，城樓上的守軍幹了件很不講究的噁心事：將提前準備好的開水潑了下來。

  燙死我了，詐降，詐降，趕緊鳴金收兵！

  劉感還沒來得及離開，薛仁杲便率領大軍趕到，雙方在高墌城下發生激戰，劉感不幸被擒。薛仁杲瞧著自己用智慧得來的戰利品，顯得興奮不已：「劉將軍啊，你不是很能守嗎？如今落到我的手中，還想活命不？」

  劉感的眼神凌厲如刀，卻始終沉默不語。

  薛仁杲：「這樣吧，我給你指條明路，只要你在涇州城下高喊，李世民的援軍被西秦鐵騎打敗，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有時候，聰明和愚蠢只在一念之間。就像現在，劉感已經徹底絕望，不知道如何應對敵人羞辱的時候，薛仁杲居然主動給他創造了反擊的機會。

  劉感唯恐薛仁杲會反悔，當即說道：「很划算的買賣，答應你了！」

  劉感到了涇州城下，大聲咆哮道：「將士們，秦王的數十萬大軍已經在路上了，堅守幾日，薛仁杲一定會被我們打敗！」

  薛仁杲直接呆若木雞，居然被敵人給套路了！此情此景，薛仁杲頓覺顏面掃地，於是氣急敗壞地吼道：「把他給我活埋了！」

  不過，薛仁杲很快就在別人身上找回了自信。

  武德元年（618）九月十八日，隴州刺史常達在宜祿川找薛仁杲的晦氣，殺了一千多名西秦將士，軍威大振。薛仁杲用武力對抗了好幾次，卻都收效甚微，於是改變策略，派遣心腹愛將仵士政帶著數百名親兵前去詐降，成功地將常達綁了回來，好歹算是找回了場子。

  智商上的硬傷，並不影響薛仁杲的武力戰鬥值。客觀地說，薛仁杲的單兵作戰能力確實彪悍，可以橫掃牛鬼蛇神，唯一的毛病就是對部下殘暴嚴苛，喜歡以殺人為樂，隴右地區民怨沸騰，軍中將士離心離德。

  再看看李淵，還沒進長安呢，就知道開空頭支票，給每人都封了官職。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性格確實可以決定命運。

  武德元年（618）十一月，唐軍屢次吃癟之後，李世民的大軍才姍姍來遲。

  高墌城，唐軍和西秦鐵騎再一次對峙的地方，也是李世民的傷心欲絕之地。

  戰鬥環境還是一樣，不同的是，唐軍主帥李世民變得生龍活虎，西秦主帥換成了智商有明顯缺陷的薛仁杲。

  唐軍剛剛安營紮寨，李世民就下達了最高指令：堅壁清野，固守不出，等薛仁杲彈盡糧絕，一舉將他拿下！對唐軍將士來說，這是最熟悉不過的軍令。

  對薛仁杲來說，這是要他命的慢性毒藥。隴右地區本來就缺乏糧食，如今又養著數十萬大軍，薛仁杲確實有點耗不起，速戰速決才符合西秦軍隊的利益！

  為了激起李世民的戰鬥欲望，薛仁杲派出了嫡系戰將宗羅睺。此人是薛舉給薛仁杲指定的副手，西秦的義興王，在西秦地位極高。遺憾的是，不管宗羅睺如何挑釁，如何羞辱，李世民就是不答應出戰。

  時間在指縫中慢慢流逝，兩軍的士氣卻出現了不一樣的變化。

  唐軍是戰敗方，此番前來，或多或少都帶著一雪前恥的期望，時間只會讓他們的憤怒和仇恨慢慢發酵，讓他們積累著摧枯拉朽的攻擊能量。

  西秦軍是戰勝方，將士們就像是昂首挺胸的大公雞，憋足了狠勁，打算一戰定乾坤，可李世民的反應卻讓他們有力無處使。古話說得好啊，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長達六十餘天的對峙，不光耗盡了西秦將士的耐心，是幾乎將他們的身心全部掏空了啊，一股強烈的悲觀氣氛籠罩在西秦軍營的上空。

  不過，令西秦將士垂頭喪氣的真實原因是：老闆的糧倉見底了！沒有糧食，沒有錢財，誰還願意替你打仗，真以為靠著信念就可以爭奪天下？很快，西秦大將梁胡郎等人就臨陣反戈，投降了李世民。

  臨行之前，李世民已經得到了充分的情報，因為薛仁杲殘暴不仁，軍中許多將士都對他怨言極大，如今薛仁杲的軍糧告罄，大將叛逃，這就意味著李世民一雪前恥的戰機已經來臨！男子漢，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

  為了洗刷先前的恥辱，李世民將決戰地點再次選在了淺水原。

  李世民：行軍總管梁實，你的任務很簡單，率軍駐紮在淺水原，不管你做什麼，要讓薛仁杲看到唐軍的破綻，吸引西秦鐵騎來主動干你。

  宗羅睺如同一頭飢餓的野獸，對弱小的獵物有著天生的獵殺欲望，不管梁實有沒有破綻，對西秦鐵騎來說，唐軍只是獵殺的目標，僅此而已！

  梁實剛剛把隊伍帶到淺水原，宗羅睺就向他發起了進攻。

  按理說，梁實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可為了讓自己的表現更加亮眼，梁實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直打到唐軍將士腿腳發軟。

  接下來，李世民讓右武侯大將軍龐玉在淺水原列陣，自己帶著精銳騎兵從北邊繞道，準備和龐玉形成夾擊之勢。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劉文靜和殷開山玩的不就是這個套路嗎？說好的創新呢？

  事實上，李世民為薛仁杲量身定做的計策毫無用處。彼時，宗羅睺正在和梁實交鋒，發現有兩支大軍在向他靠攏，宗羅睺當機立斷，先是鎮壓了龐玉的主力部隊，隨後將大軍開赴李世民的面前，向他遞交了決戰的通知書。

  在彪悍的實力面前，計策永遠都是浮雲，尤其是拙劣的計策。

  李世民繞了一大圈，還是要和宗羅睺剛一波正面。

  不過，宗羅睺畢竟激戰太久，將士們越來越疲乏，而李世民的主力部隊猶如剛睡醒的猛虎，蓄勢待發。史料記載，李世民率領幾十名驍勇善戰的騎兵發起了衝鋒，硬生生地將宗羅睺的大軍衝散。此番交戰，唐軍殺敵數千，宗羅睺很識時務，最終選擇撤退，暫避唐軍鋒芒。

  此時，李世民提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率領大軍繼續追擊，徹底擊潰敵軍！

  年輕人，要不要這麼著急，敵人不過是戰略性撤退，你以為他們是紙糊的？

  按照教科書的打法，此時確實不應該追擊，薛仁杲的主力部隊仍在，敵軍並沒有出現重大傷亡，貿然追擊，被人反殺怎麼辦？

  唐軍將領紛紛勸阻，希望李世民不要輕易涉險。不過，李世民卻耍起了小孩子的脾氣，必須要打，不然一頭撞死在你們面前！這是一場心理戰，李世民賭的是薛仁杲軍心渙散，將士不會為他賣命。

  據史料記載，面對李世民的追擊，薛仁杲並沒有服軟，他把主力部隊拉到城外，完成了排兵布陣，打算和唐軍展開決戰。可就在此時，薛仁杲的兩翼突然齊齊變陣，就像預先排練好的一樣。

  準確地說，是薛仁杲的戰將臨陣叛逃，引起了陣型的變化。薛氏家族的殘暴統治，終於在此時收穫了惡報。這仗還怎麼打，究竟誰是你的敵人，誰是你的戰友，你能分得清楚嗎？薛仁杲當機立斷：撤軍回城！

  武德元年（618）十一月初八，遭遇眾叛親離的薛仁杲終於率領文武百官投降了李世民。

  武德元年（618）十一月二十二日，李世民將薛仁杲送到長安，李淵下令將他梟首示眾。

  第二次淺水原之戰，李世民用一場完美的勝利洗刷了先前的恥辱。後來，李世民做了皇帝，有一次出巡到淺水原，面對舊時的戰場，揮筆寫下了一首頗為自傲的詩作《經破薛舉戰地》：

  昔年懷壯氣，提戈初仗節。心隨朗日高，志與秋霜潔。

  移鋒驚電起，轉戰長河決。營碎落星沉，陣卷橫雲裂。

  一揮氛沴靜，再舉鯨鯢滅。於茲俯舊原，屬目駐華軒。

  沉沙無故跡，減灶有殘痕。浪霞穿水淨，峰霧抱蓮昏。

  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長想眺前蹤，撫躬聊自適。

  想當年，他還是初出茅廬的少年，卻敢提戈持節，英勇殺敵，唐軍兵鋒所向，飽含雷霆電擊之勢，猶如奔涌的長河一瀉而下，勢不可擋。再看看西秦的陣營，猶如秋風過境，落葉紛飛，其兵陣亦如風卷橫雲，四分五裂。再次回望這個戰場，當年激戰的痕跡已經被沉沙掩埋，難尋蹤跡。

  世間萬物，人間萬事，早已經今非昔比，回想起過去的浴血奮戰，看著如今的天下太平，真是令人欣慰無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