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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庾氏經營北方

2024-10-08 17:33:40 作者: 呂思勉

  石虎自斃,實為晉室恢復北方之一好機會,以斯時北方,驟失統一;氐苻、羌姚,皆一僑居部落,其力甚薄;前燕氣力,雖較雄厚,亦甫及河北也。然晉下游兵力不振;上游兵雖較強,而不能專意於北,遂至坐失良機,恢復之圖,終成畫餅矣。此則積年之因循,與內外之相猜為之也。今略述其事如左:

  石勒之死也,石聰以譙來降。譙,見第三章第三節。聰,勒之養子也。孔坦與之書,說以反族歸正,圖義建功。然時石虎尚能控制其境內,晉朝不能出師,而望聰之自奮,亦難矣。石生起關中,遣使來降;生敗,其將郭權,又來歸順;晉亦未能應接。石虎既自立,其徐州從事朱縱,又斬其刺史郭祥,以彭城來降。彭城,漢郡,今江蘇銅山縣。虎遣王朗擊之,縱奔淮南。

  咸康元年,虎自率眾,南寇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加王導大司馬,假黃鉞,都督諸軍以御之。虎臨江而還。又使石遇寇中廬。漢縣,在今湖北襄陽縣西南。遂圍桓宣於襄陽。見第三章第四節。荊州之眾救之。攻守二旬,遇軍中飢疫,乃還。

  初周訪據襄陽,頗有宣力中原之意。訪死,甘卓以老耄繼之。王敦居荊州,則意在作逆,而不在於敵。敦敗,荊州入於陶侃之手。侃本非有遠志,加亦衰耄。嘗使長史王敷聘於石勒。見《載記》。蘇峻將馮鐵,殺侃子,奔于勒,勒以為戍將,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殺之,志在與勒相安而已。時桓宣鎮襄陽。史稱其招懷初附,勸課農桑,能得眾心。

  十餘年間,石虎再遣騎攻之,每以寡弱距守。論者以為次於祖逖、周訪。然區區一鎮之力,又承殘破之餘,能自守已不易矣。逮陶侃卒,庾亮代鎮荊州,慨然有開復中原之志,而上流之形勢乃一變。

  咸康五年,庾亮解豫州,以授毛寶。使與西陽大守樊峻,以精兵一萬,俱戍邾城。西陽,見第四章第三節。邾,見本章第二節。亮弟翼為南蠻校尉,南郡大守,鎮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以武昌大守陳囂為梁州刺史,趣子午。武昌,見第三章第九節。子午谷,在陝西長安、洋縣間。北口曰子,在長安南百里。南口曰午,在洋縣東百六十里。亮當率士眾十萬,據石頭城,此石頭城在襄陽。為諸軍聲援。上疏欲並佃並守,修進取之備。比及數年,乘勝齊進,以臨河、洛。又言淮泗、壽陽,見第三章第四節。所宜進據。帝下其議。王導與亮意同。郗鑒議以資用未備,不可大舉。大常蔡謨,則力言石虎之強,不宜遠進。導非有志於恢復者,是時之同亮,蓋不欲與亮立異也。

  郗鑒之論,自是老成持重之見,然亮意本雲俟諸數年之後。至蔡謨之論,則似持重而實怯耎。國之強弱,不在一人。謨謂賊之強弱,在虎之能否,其說先已不通,況其所誇稱,如拔金墉,斬石生等,非必虎之強邪?謨謂「王師與賊,水陸異勢,便習不同。寇若送死,雖開江延敵,以一當十,猶吞之有餘。宜誘而致之,以保萬全。若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其只圖畫江,不圖進取之意,昭然可見矣。

  而朝議同謨,亮遂不果移鎮。時石虎使夔安統五將、步騎七萬寇荊、揚北鄙。其將張貉陷邾城,因寇江夏、義陽,江夏,見第三章第四節。義陽,見第二章第三節。毛寶、樊峻及義陽大守鄭進並死之。夔安等進圍石城,竟陵大守李陽距戰破之。竟陵郡,治石城,見第三章第九節。安乃退,略漢東,擁七千餘家,遷於幽、冀。史稱亮感慨發疾,明年正月卒。案夔安之寇,晉雖有所喪,未為大挫。亮之恢復,本不計近功,何乃因此發疾,遂至於死?史於庾氏多誣辭,恐此說亦不足信也。亮既卒,以翼為荊州刺史,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鎮武昌。

  時郗鑒亦寢疾,上疏遜位。言「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大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晉陵內史邁,晉陵,見第四章第三節。謙愛養士,甚為流亡所宗;又是臣門戶子弟,堪任兗州刺史」。疏奏,以蔡謨為鑑軍司。鑒卒,咸康五年八月。遂以謨為徐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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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鑒所陳,可見當時下流兵力之弱,以驕蹇如謨者處之,庸有濟乎?穆帝時,謨遷侍中司徒,固讓。皇大後遣使喻意。自永和四年冬至五年末,詔書屢下,謨固守所執。六年,復上疏,以疾病乞骸骨。帝臨軒,遣征謨,謨陳疾篤,使主簿謝攸對。自旦至申,使者十餘反,而謨不至。時帝年八歲,甚倦,問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臨軒何時當竟?」君臣俱疲弊。皇大後詔:「必不來者宜罷朝。」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虨官。簡文時為會稽王,命曹曰:「蔡公傲違上命,無人臣之禮。若人主卑屈於上,大義不行於下,亦不知所以為政矣。於是公卿奏謨悖慢慠上,罪同不臣。臣等參議,宜明國憲。請送廷尉,以正刑書。」謨懼,率子弟素服,詣闕稽顙,躬到廷尉待罪。皇大後詔依舊制,免為庶人。前倨後恭,可發一噱。《荀羨傳》:羨自鎮來朝。時謨固讓司徒不起。殷浩欲加大辟,以問於羨。羨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舉。」此謨之所以敢於驕蹇也。凡驕蹇於內者,必屈伏於外,甚有不恤降敵以快其反噬之心者矣。王敦、桓溫,徒以傲上,不能敵愾,況謨乎?

  時左衛將軍陳光上疏請伐胡。詔令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見第二章第三節。城壁相望,其間遠者,裁百餘里,一城見攻,眾城必救。且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大軍未至,聲息久聞,賊之郵驛,一日千里,河北之騎,足以來赴。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也。」仍是怯弱退守之計而已。

  庾翼戎政嚴明,經略深遠。數年之中,公私充實,人情翕然。自河以南,皆懷歸附。建元元年,七月,石虎汝南大守戴開率數千人詣翼降。汝南,見第二章第三節。翼遣使東至遼東,西到涼州,要結二方,欲同大舉。慕容皝、張駿並報使請期。

  九月,翼移鎮安陸。見第三章第九節。並使桓宣進取丹水,以搖秦、雍。時以宣為梁州刺史。上疏請令桓溫渡戍廣陵,見第三章第九節,時溫為徐州刺史。何充移據淮泗、赭圻,赭圻,嶺名,在今安徽繁昌縣西。充時為揚州刺史。路永進屯合肥。見第三章第九節。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違詔輒行。至夏口,見第三章第九節。復上表徙鎮襄陽。表言所調借牛馬,來處皆遠。百姓所畜,穀草不充,並多羸瘠,難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漸枯,往反二千,或容躓頓。輒便隨事籌量,權停此舉。又山南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運漕用功,實為艱阻。計襄陽荊楚之舊,西接益、梁,與關、隴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方城險峻。水路流通,轉運無滯。進可以掃蕩秦、趙,退可以保據上流。是以輒量宜入沔,徙鎮襄陽。史言翼本欲向襄陽,慮朝廷不許,故以安陸為辭。當時朝臣,率多怯耎,疆臣欲任事者,誠亦非易,此亦激成王敦、桓溫不臣之一端也。時舉朝謂之不可,惟翼兄冰意同。桓溫及譙王無忌,氶子,氶見第四章第三節。亦贊成其計。

  十月,以冰為江州刺史,鎮武昌,以為翼援。翼令桓宣進伐石虎將李羆,為所敗。翼怒,貶其秩,使移戍峴山。在襄陽南。宣發憤,明年八月,卒。翼以長子方之為義成大守,代領宣眾。《宣傳》云:陶侃使宣鎮襄陽,以其淮南部曲立義成郡,《地理志》及《宋書·州郡志》並雲郡孝武時立,蓋中廢復置?《宋志》:義成郡治均州,當在今湖北光化縣西北。《隋志》謂穀城縣即義成改置,不知何時移治。谷城,今湖北穀城縣也。司馬應誕為襄陽大守,司馬勛為梁州刺史,戍襄陽。宣帝弟恂子遂,封濟南王。二子:眈、緝。眈嗣。徙封中山。薨,無子,緝繼。成都王穎使距王浚,沒於陳,無子,國除。勛為劉曜將令狐泥所養。咸和六年,自關右還,自列雲是恂之玄孫,遂之曾孫,略陽大守瓘之子,其信否不可知也。

  十一月,庾冰卒。翼留方之戍襄陽,還鎮夏口。詔使翼還督江州。翼欲移鎮樂鄉,見第三章第九節。詔不許。翼繕修軍器,大佃積穀,欲圖後舉。永和元年,七月,卒。

  部將於瓚、戴義等作亂,翼長史江虨、司馬朱燾、將軍袁真等共誅之。翼表以第二子爰之行荊州刺史,朝以桓溫代翼,又以劉惔代方之。方之、爰之,皆徙於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於是上流事權,入於桓溫之手矣。已見第四章第四節。

  庾翼之北伐,舉朝異議。中書侍郎范汪,為亮佐吏十餘年,亦上書固諫。其說則謂奉師之費,皆當出於江南,運漕不繼;又桓宣招懷攜貳,待之以至寬,御之以無法,其眾實不可用;而東軍不進,勢甚孤懸也。其說自非無見。然時中國,喪亂方剡,厚集其力,自必有乘時大舉之機。亮、翼經營上流,歷時一紀,荊、江強富,職此之由。其後桓溫北征,頗致克捷,所因者實亮、翼之成資也。然溫意在自營,故不克罄其力於北略。使以亮、翼之公忠,處溫之時勢,其所成就,必與溫大異矣,而惜乎其兄弟之皆無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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