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冉閔誅胡
2024-10-08 17:33:37
作者: 呂思勉
一時一地,必有其俗,然此特以大較言之,行事之見於此時此地者,不必其皆風同而道一也。殷、周之世,距今數千歲矣,而其遺俗,猶或見於西南部族之中;歐、非二洲,距美洲皆數千里,而拉丁、條頓諸族,以及黑人之俗,乃錯見於新大陸之上;則其明證。
一部二十五史,荒淫暴虐之主,以東晉、南北朝之世為多,是何也?則以五胡之所行,固非中國之道也。斯時既有此俗,漢人自亦不免漸染,見廢弒之主,人因亦以此等語誣之。然漢人雖染胡俗,其縱恣,究不若胡人之甚。故此等記載,宜分別觀之。
大抵漢人為君而失德者,史之所載,必誣罔之辭較多,實跡較少,胡人之僭竊者,則反是也。五胡淫暴,胡、羯為甚,而胡、羯之中,尤以石虎父子為甚。其縱恣之深,殺戮之慘,有非中國人所能想像者。然後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而拘墟之士,不足以語於通方也。
石虎之稱居攝趙天王也,立其子邃為大子。使邃省可尚書奏事,選牧守,祀郊廟,惟征伐、刑斷,乃親覽之。邃自總百揆,荒酒淫色,驕恣無道。或盤游于田,縣管而入。或夜出宮臣家,淫其妻妾。妝飾宮人美淑者,斬首洗血,置於盤上,傳共視之。
又納諸比丘尼有姿色者,與之交,褻而殺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賜左右,欲以識其味也。河間公宣、樂安公韜,有寵於虎,邃疾之如仇。虎荒耽內游,威刑失度。邃以事為可呈,呈之,虎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時有所不聞,復怒曰:「何以不呈?」誚責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謂常從無窮長生、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邃稱疾不省事。率宮臣文武五百餘騎,宴於李顏別舍。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石宣,有不從者斬。」行數里,騎皆逃散,李顏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歸。
邃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責邃。邃怒,殺其使。虎聞邃有疾,遣所親任女尚書察之。邃呼前與語,抽劍擊之。虎大怒,收李顏等詰問。顏具言始末。誅顏等三十餘人。幽邃於東宮。既而赦之,引見大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而便出。虎遣使謂邃曰:「大子應入朝中宮,何以便去?」邃徑出不顧。虎大怒。廢邃為庶人。其夜,殺邃及妻張氏,並男女二十六人,同埋於一棺之中。誅其宮人支黨二百餘人。廢鄭氏為東海大妃。立宣為天王皇大子,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后。《通鑑》據《十六國》《晉春秋》,系咸康三年。《考異》云:《燕書》在四年。以宣為大單于,韜為大尉,與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右僕射張離,領五兵尚書,專總兵要,而欲求媚於宣,因說之曰:「今諸公侯吏兵過限,宜漸削弱,以盛儲威。」宣素疾韜寵,甚悅其言。乃使離奏奪諸公府吏,余兵悉配東宮。於是諸公咸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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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又命宣、韜,生殺、拜除,皆迭日省決,不復啟。宣使所幸楊杯、牟皮、牟成、趙生等殺韜,欲因虎親臨殺虎。虎將出,其司空李農諫,乃止。事覺,幽宣於席庫。藏席之所。以鐵環穿其頷而鎖之。作數斗木槽,和羹飯,以豬狗法食之。虎取害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積柴鄴北,樹標於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於標所。使韜所親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上於柴積。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腹,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虎從昭儀已下數千,登中台以觀之。中台,即銅雀台,在三台之中,故稱。見第四章第二節。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數歲,虎甚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聽,遂於抱中取而戮之,兒猶挽虎衣而大叫,虎因此發病。
又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養豬牛。東宮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戍涼州。胡三省曰:趙未得涼州,置涼州於金城,謫使戍涼州之邊也。金城,見第三章第二節。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於虎曰:「中宮將有變,宜防之。」及宣之殺韜也,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廢宣母杜氏為庶人。貴嬪柳氏,尚書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寵於宣,亦殺之。虎追其姿色,復納耆少女於華林園。見第三章第一節。此疑即虎用吳進說在鄴所築之華林苑,見上節。初,戎昭張豺破上邽,獲劉曜幼女,年十二,有殊色,虎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齊公。方十歲,立為大子。劉氏為皇后。時永和四年也。
五年,虎僭即皇帝位,大赦。故東宮謫卒高力等萬餘人,石宣簡多力之士,以衛東宮,號曰高力,置督將以領之。行達雍城。見第三章第五節。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張茂送之,茂皆奪其馬,令步推鹿車,致糧戍所。高力督梁犢等,因眾心之怨,謀起兵東還。陰令胡人頡獨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踴抃大呼。梁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率眾攻陷下辯。見第一節。逼張茂為大都督大司馬,載以軺車。
秦、雍間城戍,無不摧陷。斬二千石長吏,長驅而東。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當十餘人。雖無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戰若神。所向崩潰。戍卒皆隨之。比至長安,眾已十萬。虎子樂平王苞,時鎮長安,盡銳拒之,一戰而敗。犢遂東出潼關,見第三章第三節。進如洛川。虎以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張賀、征西張良、征虜石閔等,率步騎十萬討之。戰於新安,見第三章第三節。農師不利。戰於洛陽,又敗。乃退壁成皋。見第三章第四節。犢東掠滎陽、陳留諸郡。滎陽,見第三章第三節。陳留,見第三章第四節。虎大懼,以其子燕王斌為大都督中外諸軍事,率精騎一萬,統姚弋仲、苻洪等擊犢於滎陽東,大敗之,斬犢首而還。討其餘黨,盡滅之。姚弋仲者,南安赤亭羌人。南安,見第二章第二節。赤亭,在今隴西縣西。
《晉書·載記》云: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於西戎,世為羌酋。其後燒當,雄於洮、罕之間。七世孫填虞,漢中元末,寇擾西州,為楊虛侯馬武所敗,徙出塞。虞九世孫遷那,率種人內附,漢朝嘉之,假冠軍將軍、西羌校尉、歸順王。處之於南安之赤亭。那玄孫柯回,為魏鎮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回生弋仲。永嘉之亂,東徙榆眉。亦作隃麋,漢縣,晉廢,在今陝西汧陽縣東。劉曜平陳安,以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邑之於隴上。石虎徙秦、雍豪傑於關東,弋仲率部眾數萬,遷於清河。漢郡,今河北清河縣東。苻洪者,略陽臨渭氐人。略陽,見第二章第二節。臨渭,魏縣,在今甘肅秦安縣東南。
《晉書·載記》云:始其家池中蒲生,長五丈,五節,如竹形,時咸謂之蒲家,因以為氏焉。又謂其降晉後,有說洪稱尊號者,洪亦以讖文有草付應王;又其孫堅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案《晉書·宣帝紀》:魏明帝青龍三年,有武都氐王苻雙、強端,帥其屬六千餘人來降;武都,見第二章第二節。
又《李特載記》:有氐苻成,與特弟庠俱歸趙廞;則苻之為氏,由來已久;且非洪一族,《載記》之言,其不足信,無待深辯。又云:其先蓋有扈氏之苗裔,則又當時五胡酋長,自托於神明之胄之積習也。洪父懷歸,為部落小帥。永嘉之亂,宗人蒲光、蒲突推為盟主。劉曜僭號長安,洪歸曜,拜率義侯。《魏書》云:徙之高陸。高陸,漢高陵縣,魏改曰高陸,隋復曰高陵,今仍為縣,屬陝西。曜敗,洪西保隴山。石虎將攻上邽,洪又請降。《本紀》,事在咸和三年。虎滅石生,徙關中豪傑及羌戎,以洪為流人都督,處於枋頭。見第四章第二節。關中為氐、羌窟穴,虎徙其種落及豪傑而東,蓋以為便於制馭,且可撫而用之,然至風塵(左氵右項)洞時,則乘機崛起,有非胡、羯所能制者矣。石閔者,本姓冉,內黃人,內黃,漢縣,今河南內黃縣。為虎養孫。閔善謀策,勇力絕人。虎之敗於昌黎,閔軍獨全,由此大顯;及敗梁犢,威聲彌振;胡、夏宿將,莫不憚之,亦非虎所能畜矣。
平梁犢未幾,虎疾甚,以子遵為大將軍,鎮關右;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輔政。劉氏懼斌之輔政也害世,與張豺謀誅之。斌時在襄國,乃遣使詐斌曰:「主上患已漸損,王須獵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獵,遂游畋縱飲。劉氏矯命,稱斌無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歸第。使張豺弟雄率龍騰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張豺使弟雄等矯虎命殺斌。劉氏又矯命,以豺為大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千兵百騎,一依霍光輔漢故事。俄而虎死。《紀》在永和五年四月。世即偽位。尊劉氏為皇大後,臨朝。進張豺為丞相。豺與張舉謀誅李農。舉與農素善,以豺謀告之。農懼,率騎百餘奔廣宗,率乞活數萬家,保於上白。廣宗,漢國,後漢為縣,在今河北威縣東。劉氏使張舉等統宿衛精卒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司隸校尉,為己之副。石遵聞虎死,屯於河內。
姚弋仲、苻洪、石閔等既平秦、洛,班師而歸,遇遵於李城,《續漢志》:河內平睪縣有李城。平睪,在今河南溫縣東。說遵討張豺。遵從之。以閔為前鋒。張離率龍騰二千,斬關迎遵。斬張豺,夷其三族。遵僭即偽位。罷上白圍。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大妃,尋皆殺之。世立凡三十三日。此據《載記》。《十六國春秋》同。《通鑑考異》云:四月己巳至五月庚寅,凡二十二日。遵以石斌子衍為皇大子。石閔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錄尚書事,輔政。石沖時鎮於薊,見第四章第二節。留沐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討遵。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及常山,見第三章第四節。眾十餘萬。遵使石閔與李農等率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漢縣,今河北趙縣。沖師大敗。獲沖於元氏,漢縣,今河北元氏縣西北。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石苞時鎮長安,謀帥關中之眾攻鄴。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右,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勛。勛率眾赴之,去長安二百餘里。參看第四章第四節。遵遣車騎王朗,率精騎二萬,外以討勛為名,因劫苞,送之於鄴。遵謀誅閔。石鑒以告閔。鑒亦虎子。閔劫李農及右衛王基殺遵。誅遵母鄭氏,及其大子衍。遵在位百八十三日。鑒僭位。使石苞及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等夜誅閔、農,不克。鑒恐閔為變,偽若不知者,夜斬松、才,並誅苞。時石祇在襄國,與姚弋仲、苻洪等通和,連兵檄誅閔、農。鑒遣石琨為大都督,琨,虎少男。永和八年,將妻妾數人奔京師。敕收付廷尉。俄斬之於建康市。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騎七萬,分討祇等。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前河東大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殺之。河東,見第二章第二節。龍驤孫伏都、劉銖等,結羯士三千,伏於胡天,祆祠。亦欲誅閔等。時鑒在中台,伏都率三十餘人,將升台挾鑒以攻之。
鑒臨問其故,曰:「卿是功臣,好為官陳力,朕從台觀,卿勿慮無報也。」於是伏都及銖率眾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率眾數千,毀金明門而入。鳳陽、金明,皆鄴城門,見上節。鑒懼閔之誅己也,馳招閔、農,開門納之,謂曰:「孫伏都反,卿宜速計之。」閔、農攻斬伏都等。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令城內曰:「與官同心者住,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
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己用也,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躬率趙人,誅諸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天文志·天變史傳驗事》言:閔殺諸胡十萬餘人。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屯據四方者,所在承閔書誅之。高鼻多須,濫死者半。
《儒林傳》言:閔署韋(左訁右叟)為光祿大夫。時閔拜其子胤為大單于,而以降胡一千,處之麾下。(左訁右叟)諫曰:「胡、羯本為仇敵,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變起須臾,敗而悔之,何及?願誅降胡,去單于之號,深思帝王苞桑之誡。」閔志在綏撫,銳于澄定,聞其言,大怒,遂誅之,並殺其子伯陽。當時立單于之號,乃所以統諸胡。閔既誅胡、羯,而又殺諫臣以媚之,則本非有民族內外之見。
蓋當時五胡,習以漢族以外諸異族為鬥士,攻閔者所用多其人,故閔覘知其不為己用而誅之,所翦除者異己,非有鋤去非種之心也。然各任所之之令一下,胡、羯去而趙人悉來,則民族同異親疏之義,雖未光大,終陰行於不自知之間,而閔不能引而伸之,以成功而遠禍,亦可惜矣。為閔計者當奈何?
《隱逸傳》言:當時有狄道辛謐者,狄道見上節。性恬靜,不妄交遊。累征不起。永嘉末,以謐兼散騎常侍,慰撫關中。謐以洛陽將敗,故應之。及長安陷,沒於劉聰。聰拜謐大中大夫,固辭不受。歷石勒、石虎之世,並不應辟命。及閔僭號,復備禮,征為大常。謐遺閔書,言「物極則變,致高則危,宜因茲大捷,歸身本朝」。因不食而卒。
夫謐,抗志於海宇清晏之時,而受命於洛京危急之日,蓋非與世相忘者。峻辭劉、石之命,而獨殷勤詒書於閔,蓋亦嘉其能除胡、羯,以綏華夏矣。謐豈有拒閔之心哉?所以不食而卒者,蓋度閔在北方,終不可以有為,且必不能免於禍,故自殺以堅其歸晉之心也。謐亦有心人哉!閔雖非撥亂之才,自不失為一戰將。
當時在北方,同心大寡,樹敵大多,故卒無所成而及於禍。使能歸朝而挾晉之所有以為資,杖其名義而北,其情形,自與當日大不相同矣。然則謐之所言,實閔自處之上策,而惜乎閔之不能用也。
《載記》言閔僭位後,曾遣使臨江告晉曰:「胡逆亂中原,今已誅之,若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則亦非無意求援於晉。然既已稱尊,更求晉援,則在家天下之世,其勢有所不行,故晉遂置諸不答。抑晉當日,君臣習於宴安,荊、揚又相猜忌,必不能奮迅出師,以為閔援,為閔計者,自不如善刃而藏,以為後圖之為得,惜乎閔銳於廓清,而短於知計,終不能用智士之言也。
《通鑑》:永和六年,正月,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托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大赦改元。蓋亦有意於伸民族之義,以收民心。然其時民族之義,尚未光大,欲恃是以求多助而摧強敵,實未可恃,況又徒更其名號邪?
時則張舉及諸公侯、卿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石琨奔據冀州。趙冀州,治信都,今河北冀縣。撫軍張沈屯滏口,在今河北磁縣境。張賀度據石瀆,胡三省曰:魏收《地形志》:鄴縣有石竇堰。建義段勤據黎陽,勤末杯子。黎陽,漢縣,今河南濬縣。寧南楊群屯桑壁,胡三省曰:《括地誌》:易州遂城縣界有桑丘城。又《水經注》:常山蒲吾縣東南有桑中縣故城。按遂城,隋縣,在今河北徐水縣西。蒲吾,漢縣,在今河北平山縣東南。劉國據陽城,胡三省曰:後國自繁陽會石琨擊閔,則此陽城乃繁陽城也。按繁陽,漢縣,在今河南內黃縣東北。段龕據陳留,龕,蘭子。《魏書》云:慕容皝殺護遼,郁蘭奔石虎,虎以所徙鮮卑五千人配之,使屯令支。郁蘭死,子龕代之。時蓋徙據陳留。姚弋仲據混橋,在鄴東北。苻洪據枋頭,眾各數萬。
王朗、麻秋自長安奔於洛陽。秋承閔書,誅朗部胡千餘。朗奔於襄國。苻洪使子雄擊麻秋,獲之。據《洪載記》。《石虎載記》云:秋率眾奔於洪。案秋既承冉閔書誅王朗部胡,則非與閔為敵者,無緣奔抗閔之洪也。石琨及張舉、王朗率眾七萬伐鄴。閔率騎千餘,拒之城北。閔執兩刃矛,馳騎擊之,皆應鋒摧潰。斬級三千。琨等大敗,歸於冀州。閔與李農率騎三萬討張賀度。石鑒密遣宦者召張沈等,使乘虛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鑒,殺之。誅石虎孫三十八人。盡殪石氏。鑒在位百三日。鑒之死,《本紀》在永和六年閏月。《通鑑考異》云:《三十國》《晉春秋》皆雲閏正月。按長曆閏二月。《帝紀》閏月有丁丑、己丑,是歲正月癸酉朔,若閏正月,即無丁丑、己丑。閔即皇帝位,國號魏。複姓冉氏。旋誅李農及其三子。
冉閔之百戰百勝,頗似項籍、孫策,使與石氏遺孽相角,雖不必其有成,亦未必其遽敗,而前燕自遼西而入,挾其方興之勢以臨之,其氣完,其力厚,則非閔之所能御矣,是亦其所遭之不幸也。慕容皝以永和四年九月死,子俊嗣偽位。明年而石虎死。又明年,俊南伐幽州。石虎刺史王午走,留其將王他守薊。見第四章第二節。俊攻陷其城,斬他。勢遂逼近冀州。石鑒之死也,石祇僭稱尊號於襄國。六夷據州郡擁兵者皆應之。祇遣其相國石琨,率眾十萬伐鄴。進據邯鄲。見第四章第二節。
鎮南劉國,自繁陽會之。閔大敗琨於邯鄲。國還屯繁陽。張賀度、段勤與劉國、靳豚會於昌城,魏收《地形志》:魏郡昌樂縣有昌城。昌樂,後魏縣,在今河北南樂縣西北。將攻鄴。閔遣尚書左僕射劉群為行台都督。使其將王泰、崔通、周成等帥步騎十二萬,次於黃城。未詳。閔躬統精卒八萬繼之。戰於蒼亭,胡三省曰:在河上,西南至東阿六十里。東阿,見第四章第二節。賀度等大敗。追斬豚於陰安鄉。漢陰安縣,在今河北清豐縣北。盡俘其眾,振旅而歸。戎卒三十餘萬;旌旗鐘鼓,綿亘百餘里;史稱「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之」,蓋以是示強也。
然惟中不足者,乃欲藉虛聲以懾敵,此亦未足以欺敵矣。史又言「閔至自蒼亭,行飲至之禮。清定九流,准才受任,儒學後門,多蒙顯進,於時翕然,方之魏、晉之初」,可見閔非粗才,惜其所值之敵,大多大逼,不及施展也。閔率步騎十萬,攻石祇於襄國。百餘日。祇大懼,去皇帝之號,稱趙王,使詣慕容俊、姚弋仲乞師。會石琨自冀州援祇,弋仲復遣子襄率騎三萬八千,俊遣將軍悅綰率甲卒三萬至。三方勁卒,合十餘萬。閔將出擊之。衛將軍王泰諫曰:「窮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強救雲集,欲吾出戰,腹背擊我。宜固壘勿出,觀勢而動,以挫其謀。今陛下親戎,如失萬全,大事去矣。」閔將從之。
道士法饒進曰:「大白經昴,當殺胡王,一戰百克,不可失也。」閔攘袂大言曰:「吾戰決矣,敢諫者斬。」於是盡眾出戰。姚襄、悅綰、石琨等三面攻之,祇沖其後。閔師大敗,與十餘騎奔鄴。降胡栗特康等執冉胤及左僕射劉琦等送於祇,盡殺之。
百官及諸將士,死者十餘萬人,於是人物殲矣。賊盜蜂起。司、冀大飢,人相食。自石虎末年,而閔盡散倉庫,以樹私恩。與羌、胡相攻,無月不戰。青、雍、幽、荊州徙戶,及諸氐、羌、胡、蠻,數百餘萬,各還本土。道路交錯,互相殺掠;且飢疫死亡;其能達者,十有二三。
諸夏紛亂,無復農者。閔悔之。誅法饒父子,支解之。贈韋(左訁右叟)大司徒。石祇使劉顯率眾七萬攻鄴。去鄴二十三里。閔召王泰議之。泰恚其謀之不從,辭以創甚。閔親臨問之,固稱疾篤。閔怒,還宮,顧謂左右曰:「巴奴,乃公豈假汝為命邪?」此亦六夷不與閔同心之一證。要將先滅群胡,卻斬王泰。於是盡眾而戰,大敗顯軍。追奔及於陽平。見第二章第二節。斬首三萬餘級。
顯懼,密使請降,求殺祇為效。閔振旅而歸。會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將奔關中。閔怒,誅泰,夷其三族。劉顯果殺祇,傳首於鄴,送質請命。驃騎石寧奔於柏人。漢縣,今河北唐山縣西。劉顯復率眾伐鄴。閔擊敗之。顯還,稱尊號於襄國。率眾伐常山。見第三章第四節。閔留其大將軍蔣乾等輔其大子智守鄴,親率騎八千救之。擊顯,敗之。追奔及於襄國。顯大將曹伏駒開門為應,遂入襄國,誅顯及其公卿已下百餘人。焚襄國宮室,遷其百姓於鄴。《紀》八年正月。《通鑑考異》曰:《十六國春秋鈔》在二月。《燕書》在三月己酉。先是慕容彪陷中山,見第四章第二節。殺閔寧北白同。幽州刺史劉准降於慕容俊。俊略地至於冀州。閔距之。與慕容恪相遇於魏昌。漢苦陘縣,後漢改曰漢昌,魏改曰魏昌,今河北無極縣東北。十戰皆敗之。俄而眾寡不敵,潰圍東走。行二十餘里,馬無故而死,為恪所禽。時永和八年四月也。俊送閔龍城,斬於遏陘山。恪進據常山,遂進攻鄴。俊又遣慕容評圍鄴。九月,執閔妻董氏、大子智送薊。參看第六節。俊遂僭帝位於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