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桓溫滅蜀

2024-10-08 17:33:44 作者: 呂思勉

  晉室東渡,雖雲偏安,然其時叛者,實不過胡、蜀耳。胡強蜀弱,庾氏兄弟,志在平胡,其於蜀,特於咸康五年,遣偏師伐之,執其荊州刺史及巴郡大守而已。巴郡,見第三章第六節。桓溫之志,在於自張權勢,欲張權勢,必立功名;欲立功名,必先其易者;故平胡之謀,一變而為伐蜀。

  李氏諸子,本尚不足語於奸雄,特亂民之竊據者耳。然其時海內大亂,而蜀獨無事,故歸之者亦相尋。李雄性寬厚,能簡刑約法。其賦:男子歲谷三斛,女丁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數兩。事少役希,百姓富實。閭門不閉,無相侵盜。頗獲休養生息之效焉。然雄意在招致遠方,國用不足,諸將每進金銀珍寶,多有以之得官者。又國無威儀,官無祿秩;行軍無號令,用兵無部對;戰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攻城破邑,動以虜獲為先,故卒不能有所為。蓋李氏本不知治體,加以居偏僻之區,故其無規模如此也。

  李氏骨肉相爭,實自李雄、李流時已然,已見第三章第六節。雄立兄盪之子班為大子。李驤諫,不聽。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咸和八年,雄死,據《載記》。《本紀》在九年。班嗣偽位。以驤子壽錄尚書事,輔政。明年,雄子越殺班於殯宮。以弟期為雄妻任氏所養,讓位焉。期誅班弟都。使壽伐都弟玝於涪。見第三章第六節。玝棄城降晉。期以越為相國、大將軍、錄尚書事。期外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內信宦豎許涪等,國之刑政,希復關之卿相。誣其尚書僕射李載謀反,下獄死。

  咸康二年,晉遣司馬勛安集漢中,期遣李壽攻陷之,遂置守、宰,戍南鄭。秦縣,今陝西南鄭縣東。雄子霸、保,並不病而死,皆雲期鴆殺之。於是大臣懷懼,人不自安。期多所誅夷,籍沒婦女資財,以實後庭。內外凶凶,道路以目。

  李壽代李玝屯涪,期謀襲之。已而鴆殺壽養弟攸。壽率步騎一萬回成都,殺越及景騫等。矯任氏令,廢期,幽之別宮。期自縊死。雄子皆為壽所殺。初巴西龔壯,巴西,見第三章第六節。與鄉人譙秀齊名。父、叔為李特所害。壽聘秀,以為賓客。數禮聘壯。壯雖不應聘,然數往見壽。壽每問壯以自安之術。壯欲假手報仇,因說壽並有西土,稱藩於晉。壽然之。陰與長史略陽羅恆、巴西解思明共謀,略陽,見第二章第二節。以李奕為先登,襲克成都。恆、思明、奕、王利等勸壽稱益州牧、成都王,稱藩於晉。而任調與司馬蔡興、侍中李艷及張烈等勸壽自立。

  壽遂僭即偽位。《載記》:期自殺在咸康三年,壽僭位在四年。《本紀》:四年,四月,李壽殺李期,僭即偽位,國號漢,蓋兩事並書之。以安車束帛,聘龔壯為大師,壯固辭,特聽縞衣素帶,居師友之位。有告廣漢大守李乾與大臣通謀,欲廢壽者,壽令其子廣與大臣盟於前殿,徙乾為漢嘉大守。廣漢、漢嘉,皆見第三章第六節。壽遣其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聘於石虎。先是虎遺壽書,欲連橫入寇,約分天下。

  壽大悅。乃大修船艦,嚴兵繕甲,吏卒皆備餱糧。以其尚書令馬當為六軍都督,大閱軍士七萬餘人。舟師溯江而上。過成都,鼓譟盈江。壽登城觀之。其群臣咸曰:「我國小眾寡,吳會險遠,圖之未易。」解思明又竊諫懇至。壽於是命群臣陳其利害。龔壯諫曰:「陛下與胡通,孰若與晉通?胡豺狼國也,晉既滅,不得不北面事之,若與之爭,則強弱勢異。願陛下熟慮之。」群臣以壯之言為然,叩頭泣諫。壽乃止。士眾咸稱萬歲。此可見蜀人之無戰心矣。

  初張駿遣使遺雄書,勸去尊號,稱藩於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也。進思為晉室元功之臣,退思共為守藩之將,掃除氛埃,以康帝宇。知欲遠遵楚、漢,尊崇義帝,《春秋》之義,於斯莫大。」後駿、遣傅穎假道於蜀,通表京師,雄弗許。

  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於蜀,托以假道。雄大悅,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強,何不自稱帝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下之恥,解眾人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取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地,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夏,亦當率眾輔之。」史又言巴郡嘗告急,雲有東軍,雄曰:「吾嘗慮石勒跋扈,侵逼琅邪,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雄之雅譚,多如此類。

  

  蓋李氏本羈旅之人,無有大志,而又處閉塞之地,不知外間情形,遂至忽自卑、忽自大如此也。李壽久為將帥,似有才能,然其不知治體,亦與前人相類。其將李宏,奔於石虎,壽致書請之,題曰趙王石君。虎不悅,付外議之。中書監王波議宜書答之,並贈以楛矢,使壽知我遐荒畢臻也。

  宏既至,壽欲夸其境內,下令曰:「羯使來庭,貢其楛矢。」虎聞之,怒甚,黜王波,以白衣守中書監。後熒惑守房,又追以此罪要斬之,及其四子,投於漳水以厭之。壽後病,解思明等複議奉王室,壽不從。李演自越嶲上書,越嶲,見第三章第六節。勸壽歸正返本,釋帝稱王。壽怒,殺之,以威龔壯、思明等。壯作詩七篇,託言應璩以諷壽。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賢哲之話言也,古人所作,死鬼之常辭耳。」動慕漢武、魏明之所為,恥聞父兄時事,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化,自以勝之,可謂沐猴而冠者也。

  壽既不知治體,而又頗任威刑。聞石虎虐用刑法,王遜亦以殺罰御下,並能控制邦邑,壽心欣慕,人有小過,輒殺以立威。又以郊甸未實,都邑空虛;工匠械器,事未充盈;乃徙旁郡戶三丁已上,以實成都;興尚方御府,發州郡工巧以充之。廣修宮室,引水入城,務於奢侈。又廣大學,起殿。百姓疲於役使,呼嗟滿道,思亂者十室而九矣。其左僕射蔡興切諫,壽以為誹謗,誅之。右僕射李嶷,數以直言忤旨,壽積忿非一,托以他罪,下獄殺之。

  咸康八年,壽死。亦據《載記》,《本紀》在建元元年八月。子勢立。弟大將軍漢王廣,以勢無子,求為大弟。勢弗許。馬當、解思明以勢兄弟不多,若有所廢,則益孤危,固勸許之。勢疑當等與廣有謀,遣其大保李奕襲廣於涪城,命董皎收馬當、思明斬之,夷其三族。貶廣為臨邛侯。臨邛,秦縣,今四川邛徠縣。廣自殺。李奕自晉壽舉兵反之。晉壽,見第三章第六節。蜀人多有從奕者,眾至數萬。勢登城距戰。奕單騎突門,門者射而殺之,眾乃潰散。初蜀土無僚,至此始從山而出,北至犍為、梓潼,皆見第三章第六節。布在山谷,十餘萬落,不可禁制,大為百姓之患。

  勢既驕吝,而性愛財色,常殺人而取其妻。荒淫不恤國事。夷僚叛亂,軍守離缺,境宇日蹙,加之荒儉。性多忌害,誅害大臣,刑獄濫加,人懷危懼。而其勢不可支矣。蓋偏方之國,天澤之分未嚴,覬覦之情不戢,君臣上下,相煎日急;而又奕世之後,浸趨驕侈,其初年恃寬儉與民相安之風日衰,以至於此也。

  桓溫欲伐蜀,謀之於眾,眾以為不可。惟江夏相袁喬勸之。謂今天下之難,二寇而已。蜀雖險固,方胡為弱,將欲除之,先從易者。蜀人自以斗絕一方,不修攻戰之具。若以精卒一萬,輕軍速進,比彼聞之,我已入其險要,李勢君臣,不過自力一戰,禽之必矣。蜀土富實,號稱天府。襲而取之,有其人眾,此國之大利也。江夏,見第三章第四節。

  永和二年,十一月,溫乃使喬領二千人為軍鋒。師次彭模,今四川彭山縣。議者欲兩道並進,以分賊勢。喬曰:「今分為兩軍,萬一偏敗,則大事去矣。不如棄去釜甑,斎三日糧,全軍而進。」溫以為然。命參軍周楚、孫盛等守輜重,自將步卒,直指成都。勢遣李福與昝堅從山陽趣合水距溫。山陽,謂青衣山之南也。山在今樂山縣東。合水,青衣江入江處。諸將欲設伏於江南,以待王師,堅不從,從江北向犍為。而溫於山陽出江南。堅到犍為,方知與溫異道,回從沙頭津北渡。沙頭津,當在犍為東。及至,溫已造成都之才里陌,堅眾自潰。勢悉眾與溫戰於笮橋,在成都東南。大潰。勢走葭萌,見第三章第六節。請降。時三年正月也。送於建康,封歸義侯。昇平五年,死於建康。四月,勢將鄧定、隗文等反,入據成都,七月,立範長生子賁為帝。十二月,征西督護蕭敬文又反,據涪城,自號益州牧。遂取巴西,通於漢中。時以周撫為益州刺史。五年,四月,撫與龍驤將軍朱燾擊范賁,獲之。討蕭敬文,不能克。溫又使司馬勛會之。敬文固守。自八年二月至於八月,乃降。斬之,傳首京師。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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