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佛教流通01

2024-10-08 17:32:02 作者: 呂思勉

  佛教流通,雖始漢世,然其漸盛,實在晉、南北朝之時。往史惟《魏書》特立《釋老志》,余皆附見他列傳中。《宋書》在《南夷西南夷傳》、《梁書》在《海南諸國傳》、《齊書》則見《高逸傳》中。凡厥所述,頗多迷信之談。惟《隋書·經籍志》所論,頗足見其教義流傳之跡耳。

  今節錄其辭如下:《隋志》曰:「推尋典籍,自漢以上,中國未傳。或雲久已流布,遭秦之世,所以湮滅。佛教在西漢前傳入之說,昔人多不之信,以無信史可征也,然楚王英在後漢初即信之,則其流傳,似當在西漢以前。日本羽溪了諦《西域之佛教緒論》云:「歐洲學者,謂西曆紀元前四百二十五年至三百七十五年之間,自愛理諾亞海至山東、浙江緣海之貿易,曾為印度人所掌握。蓋經馬六甲海峽,遇蘇門答剌、爪哇之西,來中國東海岸。所販來者,為印度洋、波斯灣之珍珠等。《拾遺記》四,載西曆紀元前三百五年,有身毒術人來見燕昭王。朱士行《經錄》及《白馬寺記》,亦云西域沙門室利防等十八人(上齊下貝)梵本經典至咸陽,其事約在西曆紀元前二百四十三年至二百四十七年之間。其時正與阿育王相直。阿育王遣使傳布佛教,事見石刻,信而有徵,則《拾遺記》等之說,似亦非盡子虛也。」

  案西曆紀元前四百二十五年,為入戰國後五十六年。三百七十五年,為入戰國後百有六年。三百五年,為入戰國後百七十六年。二百四十三年,為入戰國後二百三十八年。二百四十七年,為秦始皇三十年。古代海外交通,雖乏信史,然如《呂覽》《淮南》等書,已多述海外情形,雖系傳聞不審之辭,必不能鄉壁虛造。古事之湮沒不彰者多矣,謂戰國、嬴秦之世,佛教必未至中國,亦無確證也。

  其後張騫使西域,蓋聞有浮屠之教?哀帝時,博士弟子秦景,即《魏略西戎傳》之秦景憲,見《秦漢史》第二十章第七節。下文又云:明帝使秦景使天竺,其名氏必附會不審諦可知。使當作受月支使。伊存口授浮屠經。中土聞之,未之信也。後孝明帝夜夢金人飛行殿庭,以問於朝,而傅毅以佛對。帝遣郎中蔡愔及秦景使天竺求之。得佛經四十二章,及釋迦立象。並與沙門攝摩騰、竺法蘭東還。愔之來也,以白馬負經,因立白馬寺於洛城雍門西以處之。其經緘於蘭台石室。而又畫像於清涼台及顯節陵上。漢明帝迎佛之說,既不足信,建白馬寺等說舉不足信,不待論矣。

  《北齊書·韓賢傳》云:昔漢明帝時,西域以白馬負佛經送洛,因立白馬寺,其經函傳在此寺。形制淳樸,世以為古物,歷代藏寶。賢無故斫破之。未幾而死。論者或謂賢因此致禍。謂經函藏於白馬寺,與經緘於蘭台石室之說,又不相中,足見其皆傳聞不審之辭也。

  

  梁任公《翻譯事業研究》云:「佛典:印度境外之寫本,先於境內,大乘經典之寫本,先於小乘。自西曆第四世紀以前皆如此。故初期所譯,率無元本,但憑譯人背誦而已。」此說如確,則不徒白馬負經之說不可信,下文所云(上齊下貝)佛經而來,及西行求得佛經之說,不可信者正多也。西曆第四世紀,自晉惠帝永寧元年至安帝隆安四年。章帝時,楚王英以崇敬佛法聞。西域沙門(上齊下貝)佛經而至者甚眾。永平中,法蘭又譯《十住經》。其餘傳譯,多未能通。

  至桓帝時,有安息國沙門安靜(上齊下貝)經至洛翻譯,最為通解。靈帝時,有月支沙門支讖,天竺沙門竺佛朔等並翻佛經。而支讖所譯《泥洹經》二卷,學者以為大得本旨。漢末,大守竺融,亦崇佛法。此人疑即笮融,見《秦漢史》第二十章第七節。《困學紀聞·雜識》引石林葉氏云:晉、宋間,佛學初行,其徒未有僧稱,通曰道人。其姓皆從所受學。如支遁本姓關,學於支謙為支,帛道猷本姓馮,學於帛尸梨密為帛是也。至道安,始言佛氏釋迦,今為佛子,宜從佛氏,乃請皆姓釋。笮融疑學於天竺人而姓竺,笮、竺則同音字耳。

  三國時,有西域沙門康僧會(上齊下貝)佛經至吳譯之。吳王孫權,甚大敬信。魏黃初中,中國人始依佛戒,剃髮為僧。《梁任公佛教之初輸入》,據《歷代三寶記·年表》:「魏甘露五年,朱士行出家,漢地沙門之始。」謂朱士行為中國人出家最早者。石虎時,其臣王度言:漢、魏時,漢人皆不得出家,見後。二說與此皆異。要之其時漢人,即或出家,亦必不多也。先是西域沙門來此譯小品經,首尾乖舛,未能通解。甘露中,有朱仕行者,往西域,至于闐國,得經九十章,晉元康中,至鄴譯之,題曰《放光般若經》。

  泰始中,有月支沙門竺法護,西遊諸國,大得佛經,至洛翻譯。部數甚多。佛教東流,自此而盛。石勒時,常山沙門衛道安,性聰敏,誦經日至萬餘言。以胡僧所譯《維摩》《法華》,未盡深旨,精思十年,心了神悟,乃正其乖舛[1],宣揚解釋。

  時中國紛擾,四方隔絕。道安乃率門徒,南遊新野。欲令玄宗,所在流布,分遣弟子,各趨諸方。法性詣揚州,法和入蜀,道安與慧遠之襄陽。後至長安。苻堅甚敬之。道安素聞天竺沙門鳩摩羅什思通法門,勸堅緻之。什亦承安令問,遙拜致敬。姚萇弘始二年,羅什至長安,鳩摩羅姓,什名,諸書作羅什者?古人於外國人姓名,率截取其末二字以求簡,不計其義也。時道安卒後已二十載矣,什深慨恨。什之來也,大譯經論。道安所正,與什所譯,義如一,初無乖舛。

  初晉元熙中,新豐沙門智猛策杖西行,到華氏城,得《泥洹經》及《僧祇律》。東至高昌,譯《泥洹》為二十卷。後有天竺沙門曇摩羅讖,復(上齊下貝)胡本,來至河西。沮渠蒙遜遣使至高昌取猛本,欲相參驗。未還而蒙遜破滅。姚萇弘始十年,猛本始至長安,譯為三十卷。曇摩羅讖又譯《金光明》等經。時胡僧至長安者數十輩,惟鳩摩羅什才德最優。其所譯則《維摩》《法華》《成實論》等諸經,及曇無讖所譯《金光明》,曇摩羅讖所譯《泥洹》等經,並為大乘之學。而什又譯《十誦律》,天竺沙門佛陀耶舍譯《長阿含經》及《四方律》。兜法勒沙門雲摩難提譯《增一阿含經》,曇摩耶舍譯《阿毗曇論》,並為小乘之學。其餘經、論,不可勝記。自是佛法流通,極於四海矣。

  東晉隆安中,又有罽賓沙門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及《中阿含經》。義熙中,沙門支法領從于闐國得《華嚴經》三萬六千偈,至金陵宣譯。又有沙門法顯,自長安游天竺。經三十餘國,隨有經、律之處,學其書、語,譯而寫之。還至金陵,與天竺禪師跋羅,《魏書·釋老志》作跋陀羅。參共辨足,謂《僧祇律》。學者傳之。齊、梁及陳,並有外國沙門,然所宣譯,無大名部。

  梁武大崇佛法,於華林園中總集釋氏經典,凡五千四百卷。沙門寶唱撰經目錄。又後魏時,大武帝西征長安,以沙門多違法律,群聚穢亂。乃詔有司:盡坑殺之,焚破佛像。長安僧徒,一時殲滅。自余征鎮,豫聞詔書,亡匿得免者十一二。文成之世,又使修復。熙平中,遣沙門慧生使西域,采諸經、律,得一百七十部。永平中,又有天竺沙門菩提留支,大譯佛經,與羅什相埒。其《地持》《十地論》,並為大乘學者所重。後齊遷鄴,佛法不改。至周武帝時,蜀郡沙門衛元嵩上書稱僧徒猥濫,武帝出詔,一切廢毀。

  開皇元年,高祖普詔天下,任聽出家。仍令計口出錢,營造經、像。而京師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諸大都邑之處,並官寫一切經,置於寺內。而又別寫,藏於秘閣。天下之人,從風而靡,競相景慕。民間佛經,多於《六經》數十百倍。大業時,又令沙門智果於東都內道場撰諸經目。分別條貫。以佛所說為三部:一曰大乘,二曰小乘,三曰雜經。其餘似後人假託為之者,別為一部,謂之疑經。又有菩薩及諸深解奧義,贊明佛理者,名之為論及戒律,並有大、小及中三部之別。又所學者錄其當時行事,名之為記,凡十一種。」

  梁任公《翻譯事業研究》,據元代《法寶勘同總錄》所載歷代譯人及其所譯,分為四期:第一期起後漢明帝永平十年至唐玄宗開元十八年,譯人百七十六,所譯九百六十八部,四千五百七卷。自此至唐德宗貞元五年為第二期,譯人八,所譯百二十七部,二百四十二卷。下至宋仁宗景祐四年為第三期,譯人六,所譯二百二十部,五百三十二卷。下至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為第四期,譯人四,所譯者二十部,百十五卷。

  又作《千五百年前之留學生》云:出國求法者:西曆三世紀後半魏齊王芳嘉平三年至晉惠帝永康元年。二人,四世紀見前。五人,五世紀晉安帝隆安五年至齊東昏侯永元二年。六十一人,六世紀齊和帝中興元年至隋文帝開皇二十年。十四人,七世紀隋文帝仁壽元年至唐武后久視元年。五十六人,八世紀前半唐武后長安元年至玄宗天寶九年。三十一人。五、七兩世紀最盛,六世紀中衰,蓋由佛經傳者已多,如食者之正圖消化,觀於此世紀為我國諸宗創建之時而可見也。佛教宗派,梁氏《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列舉之,凡得十三家。除俱舍、攝論二宗起於隋文帝之世,華嚴、法相、真言三宗起於唐世外,其成實、三論、涅槃、皆起晉安帝時。律、地論、淨土、禪、皆起梁武帝時。天台起陳、隋間。八宗,皆起於晉、南北朝之世雲。

  佛教漸興,蓋始漢末?《梁書·海南諸國傳》述梁武帝改造阿育王寺塔事云:阿育王即鐵輪王,王閻浮提一天下。佛滅度後,一日一夜,役鬼神造四萬八千塔,此即其一也。吳時,有尼居其地,為小精舍。孫琳尋毀除之。塔亦同泯。吳平後,諸道人復於舊處建立焉。晉中宗初渡江,更修飾之。至簡文咸安中,使沙門安法師程造小塔,未及成而亡。弟子僧顯,繼而修立。

  至孝武大元九年,上金相輪及承露。其後西河離石縣,有胡人劉薩阿,遇疾暴亡,經十日更蘇。雲見觀世音,語云:汝緣未盡,若得活,可作沙門。洛陽、齊城、丹陽、會稽,並有阿育王塔,可往禮拜。若壽終,則不墮地獄。語竟,如墮高岩,忽然醒寤。因此出家,名慧達。遊行禮塔。次至丹陽,未知塔處,乃登越城四望。見長干里有異氣色,因就禮拜。果是育王塔所。屢放光明。由是定知必有舍利。乃集眾就掘之。入一丈,得三石碑。並長六尺。中一碑有鐵函,函中有銀函函中又有金函,盛三舍利及爪發各一枚。髮長數尺。即遷舍利近北,對簡文所造塔西造一層塔。

  十六年,又使沙門僧尚伽為三層塔。即高祖所開者也。初穿土四尺,得龍窟及昔人所舍金銀鐶釵鑷等諸寶物,可深九尺許,方至石磉。磉下有石函,函內有壺,以盛銀坩,坩內有鏤罌,盛三舍利。如粟粒大。圓正光潔,函內又有琉璃碗,內得四舍利及發爪。爪有四枚,並沈香色。此事雖近怪迂,然梁武掘地,曾得諸物,不容虛誣。晉世營構,前有所承,則孫吳之世,丹陽即有塔及精舍,亦非虛構。漢、魏未許漢人出家,而吳已有尼,是南方佛教,更較北方為盛也。

  《隋書》言吳大帝深信佛教。蓋有由矣。《魏書·釋老志》云:自洛中構白馬寺,盛飾佛圖,畫跡甚妙,為四方式。凡宮塔制度,猶依天竺舊狀而重構之。從一級至三、五、七、九,世人相承,謂之浮圖,或雲佛圖。晉世洛中佛圖,有四十二所矣。漢明帝立白馬寺之說,既不足信,佛圖營構,疑必始於桓帝之時。董卓西遷,洛下悉成煨燼,則其修復,又當在黃初已後也。《宋書·五行志》云:晉惠帝元康中,京洛童謠曰:「南風起,吹白沙。」南風,賈后字也。白,晉行也。沙門,大子小名也。以佛語為名,可見其時洛中佛教,業已盛行矣。

  佛教與火祆、天方、基督等,同自外來,而其流通獨盛者,以上之人信向者多,故其推行無阻,且有風行草偃之效也。東晉帝、後,信佛者多,孝武及恭帝尤甚。明帝嘗手畫佛像,見《晉書·蔡謨傳》。桓溫廢海西公,康獻褚皇后方在佛屋燒香,見本傳。

  《孝武帝紀》:大元六年,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於殿內,引諸沙門以居之。《恭帝紀》:帝深信浮屠法。造丈六金像,親於瓦官寺迎之,步從十許里。帝之見弒也,兵人進藥。帝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得復人身。」乃以被掩殺之。見《宋書·褚叔度傳》。宋明帝以故宅起湘宮寺,事見第十八章第四節。王奐嘗請幸其府,以不欲殺牲卻之。見《齊書·奐傳》。大漸時,正坐呼道人,合掌便絕,見《南史·循吏虞願傳》。頗類信淨土宗者所為。

  齊武帝立禪靈寺。見《齊書·五行志》。大漸時,命靈上慎勿以牲為祭,未山陵前,朔望只設菜食,而極惓惓於顯陽殿玉像,亦可見其皈依之篤。豫章王嶷臨終顧命,亦與武帝遺命相類,見《齊書》本傳。文惠大子、竟陵王子良信佛,已見第十九章第五節。竟陵尤篤。嘗於雞籠山西邸招致名僧,講論佛法,造經唄新聲。數於邸園營齋戒,大集朝臣、眾僧,至於賦食、行水,或躬親其事焉。

  梁武帝屢幸同泰寺捨身,郊廟牲牷,皆代之以面。宗廟用蔬果,事在天監十六年,見《梁書·本紀》。後依劉勰議,二郊亦不用牲,見《勰傳》。會同用菜蔬,已見第二十一章第一節。帝幸同泰寺捨身,前後凡四:一在大通元年三月,一在中大通元年九月,一在中大同元年三月,一在大清元年三月。中大同元年幸寺,《梁書·本紀》不言捨身,而《南史》言之。

  據《陳書·文學杜之偉傳》:是年帝幸同泰寺捨身,敕徐勉撰定儀注,勉以台閣先無此禮,召之偉草具其儀,則《梁紀》失書也。中大通元年六月,以都下疫甚,於重雲殿為百姓設救苦齋,以身為禱,亦見《南史·本紀》。其幸寺設會、講義,則自大通元年至侯景叛前皆有之。昭明大子亦於宮內別立慧義殿,為法集之所。侯景之立簡文帝也,升重雲殿,禮佛為盟,見《南史·賊臣傳》。《周書·蕭詧傳》云:尤長佛義。《隋書·蕭巋傳》云:兼好內典。詧之殘賊,可謂甚矣。而《周書·甄玄成傳》云:玄成以江陵甲兵殷盛,遂懷貳心,密書與梁元帝,申其誠款,有得其書者,進之於詧。詧常願不殺誦《法華經》人,玄成素誦《法華》,遂以獲免。家國梟獍,乃思徼福於異域之神,豈不悖哉?

  其敬信,尤為前古所未聞。陳武英略,今古無儔,豈其溺於虛寂?而亦出佛牙,設無遮大會,《本紀》永定元年十月。又幸大莊嚴寺講經,捨身及乘輿法物。二年,一時風氣所趨,誠不易自拔哉?陳諸主亦皆信佛。《世祖紀》:天嘉四年,四月,設無礙大會於大極前殿。《南史》雲捨身。宣帝大建十四年,兩設無礙大會,後一會並捨身及乘輿御服。《南史·後主紀》云:前後災異甚多,以為妖,乃自賣於佛寺為奴以禳之。

  五胡之主,亦多信佛者。石勒、石虎,皆頗信佛圖澄,事見《晉書·澄傳》。慕容皝謂見二龍,號新宮曰和龍,立龍翔佛寺於山上。慕容寶參合之役,沙門支曇猛勸其戒備,而寶弗聽。慕容熙寵妾苻氏死,見第六章第八節。令沙門為之素服。苻堅謀南犯,群臣使道安諫。既敗,猶召安於外殿,動靜咨問。苻朗臨刑,為詩曰:「四大起何因?聚散無窮已。姚襄之敗,史載沙門智通勸其勿戰。然則班朝、治軍,沙門靡不與焉。諸胡中姚興頗知教義,故大乘之教,隆於其時,而其流通亦最盛。《載記》述其情形,謂公卿已下莫不欽附,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餘人,州郡化之,奉佛者十室而九焉。

  屈丐至粗暴也,然《魏書·釋老志》云:義真之去長安,屈丐追敗之,道俗少長,咸見坑戮。惠始身被白刃,而體不傷。眾大怪異,言於屈丐。屈丐大怒,召始於前,以所持寶劍擊之,又不能害。乃懼而謝罪。則其殺戮,特行軍時玉石不分,平時亦未嘗不信沙門也。十六國中,涼州當西域交通之沖,佛法尤盛,已見第八章第五節。其餘波,遂及於拓跋氏焉。

  魏之信佛,蓋起於拓跋珪入中原之時。《釋老志》云:天興元年,詔敕有司:於京城建飾容範,修整宮舍,令信鄉之徒,有所居止,此蓋代京有佛寺之始?又云:大宗亦好黃老,又崇佛法。京邑四方,建立圖像。仍令沙門,敷導民俗,則踵事而增矣。然其興盛,要當待諸涼州既平,沙門、佛事東來之後,已見第八章第五節。未幾而有佛狸滅佛之禍,此事實因其疑沙門與蓋吳通謀而起,亦見第八章第五節矣。

  《釋老志》云:世祖得寇謙之道,以清淨無為,有仙化之證,遂信行其術。時司徒崔浩,博學多聞,帝每訪以大事。浩奉謙之道,尤不信佛。與帝言,數加非毀。嘗謂虛誕,為世費害。帝以其辯博,頗信之。帝既忿沙門非法,浩時從行,因進其說。詔誅長安沙門,焚破佛像。敕留台下四方,令一依長安行事。又詔曰:「彼沙門者,假西戎虛誕,妄生妖孽,非所以一齊政化,布淳德於天下也。自王公已下,有私養沙門者,皆送官曹,不得隱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過期不出,沙門身死,容止者誅一門。」

  時恭宗為大子監國,素敬佛道。頻上表陳刑殺沙門之濫。又非圖像之罪。今罷其道,杜諸寺門,世不修奉,土木丹青,自然毀滅。如是再三,不許。乃下詔曰:「昔後漢荒君,信惑邪偽。妄假睡夢,事胡妖鬼,以亂天常。自古九州之中無此也。誇誕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亂主,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禮義大壞。鬼道熾盛,視王者之法蔑如也。

  自此已來,代經亂禍。天罰亟行,生民死盡。五服之內,鞠為丘墟,千里蕭條,不見人跡。皆由於此。朕承天緒,屬當窮運之敝,欲除偽定真,復羲、農之治。其一切盪除胡神,滅其蹤跡。庶無謝於風氏矣。自今已後,敢有事胡神及造形象泥人、銅人者門誅。雖言胡神,問今胡人,共雲無有。皆是前世漢人無賴子弟劉元真、呂伯強之徒,乞胡之誕言,用老、莊之虛假,附而益之。皆非真實。至使王法廢而不行,蓋大奸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後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歷代之偽物?有司宣告征鎮諸軍刺史:諸有佛圖形象及胡經,盡皆擊破焚燒,沙門無少長悉坑之。」是歲,真君七年三月也。恭宗言雖不用,然猶緩宣詔書,遠近皆豫聞知,得各為計。四方沙門,多亡匿得免。在京邑者,亦蒙全濟。金銀寶像及諸經論,大得秘藏。而土木宮塔,聲教所及,莫不畢毀矣。

  《本紀》載真君五年正月戊申詔曰:「愚民無識,信惑妖邪,私養師巫,挾藏讖記、陰陽、圖緯、方伎之書。又沙門之徒,假西戎虛誕,生致妖孽,非所以一齊政化,布淳德於天下。自王公已下,至於庶人,有私養沙門、師巫及金銀工巧之人在其家者,皆遣詣官曹,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過期不出,師巫、沙門身死,主人門誅。明相宣告,咸使聞知。」此與《志》所載大武前詔,明系一事。《志》不及師巫及金銀工巧之人者,以專志釋老,故不及。

  《紀》又於七年三月,書徙長安城工巧二千家於京師,明系承此詔而來。然則五年正月戊申之詔,實七年二月中事,而《紀》誤系諸五年也。與師巫及讖記並禁,明系懲於義民光復之謀。其並及技巧者?夷性貪冒,欲徙諸其所居,正猶蒙古陷城,不殺工匠耳。大武信道,尚在真君以前,至七年乃有此禍,可見其別有原因,崔浩特迎機而導之耳。浩義士,寇謙之亦有心人,說見第八章第六節。其欲去佛,未知何故,或誠以其為世費害,而假手於虜以除之邪?佛狸則安足語此?觀其詔言天罰亟行,浩蓋以此恐動之也。此舉在當時,自為拂逆人心之事,故必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自解也。

  《釋老志》云:謙之與浩同從車駕,苦與浩諍,浩不肯。謂浩曰:「卿今促年受戮,滅門戶矣。」後四年,浩誅,備五刑,時年七十。此乃佞佛者怨毒之辭耳。又云:浩既誅死,帝頗悔之,業已行,難中修復。恭宗潛欲興之,未敢言。佛淪廢終帝世,積七八年,然禁稍寬弛,篤信之家,得密奉事,沙門專至者,猶竊法服誦習焉,惟不得顯行於京都矣。然則外州仍有之也,亦猶清禁基督教,而人民仍密奉事之歟?

  《齊書·魏虜傳》云:宋元嘉中,偽大子晃與大臣崔氏、寇氏不睦,崔、寇譖之。玄高道人有道術,晃使祈福,七日七夜。佛狸夢其祖父並怒,手刃向之曰:「汝何故信讒,欲害大子?」佛狸驚覺,下偽詔曰:「自今已往,事無巨細,必經大子,然後上聞。」晃後謀殺佛狸,見殺。參看第十一章第一節。初佛狸討羯胡於長安,殺道人且盡。及元嘉南寇,獲道人,以鐵籠盛殺之。後佛狸感惡疾,自是敬畏佛教,立塔寺浮圖。始終不離乎迷信,佛狸之毀佛而又漸弛其禁,此或其真相邪?文成立,復佛法。事在興安元年十二月,見《魏書·本紀》。

  魏自文成而後,獻文、孝文皆信佛。事皆見《釋老志》。高祖每與名德沙門談論,又集沙門講佛經,見《韋閬》及《裴駿傳》。《齊書·宗室傳》:建武二年,虜主元宏寇壽春,遣道登道人進城內,施眾僧絹五百匹。出帝亦頗知教義。《魏書·李同軌傳》:永熙二年,出帝幸平等寺,僧徒講說,敕同軌論難。宣武於此尤篤,然佛事之勞費,亦至斯而益甚,導孝明世靈後奢縱之先路矣。參看第十二章第一節。《魏書·陽尼傳》:世宗廣訪得失,尼從弟固上言:「請絕虛談窮微之論,簡桑門無用之費。」又《張普惠傳》:普惠以肅宗不親視朝,過崇佛法,郊廟之事,多委有司,上疏言之,則奢費雖由胡後,肅宗亦未嘗不溺於佛也。

  北齊文宣昏暴,武成、後主皆荒淫,於佛亦甚敬信。據《高元海傳》,則皆元海所教也。《北齊書·文宣紀》:天保七年,五月,帝以肉為斷慈,遂不復食。八年,四月,庚午,詔諸取蝦、蟹、蜆、蛤之類,悉令停斷,惟聽捕魚。乙酉,詔公私鷹、鷂,俱亦禁絕。八月,庚辰,詔丘、郊、禘、祫、時祠,皆仰市取少牢,不得剖割。農、社,先蠶,酒肉而已。雩、禖、風、雨、司民、司祿、靈星、雜祀,果、餅、酒、脯。

  九年,二月,己丑,詔限仲冬一月燎野,不得他時行火,損昆蟲、草木。十年,正月,甲寅,帝如遼陽甘露寺。二月,丙戌,於寺禪居深觀,惟軍國大事奏聞。《武成帝紀》:河清元年,正月,詔斷屠殺,以順春令。《後主紀》:天統五年,二月,乙丑,詔禁網捕鷹、鷂,及畜養籠放之物。其去殺,幾與梁武帝無異,《元海傳》云:累遷散騎常侍。願處山林,修行釋典。文宣許之。乃入林慮山。經二年,絕棄人事。志不能固,自啟求歸。征複本任。便縱酒肆情,廣納姬侍。又云:元海好亂樂禍,然詐仁慈,不飲酒啖肉。

  文宣天保末年,敬信內法,乃至宗廟不血食,皆元海所謀。及為右僕射,又說後主禁屠宰,斷酤酒。然本心非清,故終至覆敗。案元海勸武成奉濟南,未為非義。後與祖珽共執朝政,依違陸大姬間,蓋亦勢不得已。周建德七年,於鄴城謀逆誅,尤可見其心存家國。既雲縱酒肆情,又雲不飲酒啖肉,未免自相矛盾。果其饕餮自恣,豈能說文宣、後主以斷殺,即言之,文宣、後主,又寧聽之邪?

  周文帝亦頗能談義,且有信心。《周書·薛善傳》云:大祖雅好談論。並簡名僧深識玄宗者百人,於第內講說。又命善弟慎等十二人兼講佛義,使內外俱通。由是四方競為大乘之學。《儒林傳》:盧光,嘗從大祖狩於檀台山。獵闈既合,大祖遙指山上,謂群公等曰:「公等有所見不?」咸曰:「無。」光獨曰:「見一桑門。」大祖曰:「是也。」即解圍而還。令光於桑門立處造浮圖。掘基一丈,得瓦缽,錫杖各一。大祖稱嘆,因立寺焉。至武帝,乃又有廢佛之舉。

  中國人之於佛,流俗雖不免迷信,士大夫之有識者,固多能知其教義。既能知其教義,自知其理與儒、道無二,而建寺、造像等,徒為煩費矣。此周武之所以廢佛也。《周書·武帝紀》:天和三年,八月,帝御大德殿,集百僚及沙門、道士等,親講《禮記》。四年,二月,帝御大德殿,集百僚、道士、沙門等討論釋、老義。

  建德元年,正月,帝幸玄都觀,親御法坐講說。公卿、道、俗論難。二年,十二月,集群臣及沙門、道士等。帝升高坐,辨三教先後。以儒教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後。三年,五月,丙子,初斷佛、道二教。經、象悉毀。沙門、道士,並令還俗。並禁諸淫祀,禮典所不載者盡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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