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經籍01
2024-10-08 17:31:49
作者: 呂思勉
晉、南北朝之世,王室藏書情形,《隋書·經籍志》備言之。其言曰:「董卓之亂,獻帝西遷,圖書縑帛,軍人皆取為帷囊,所收而西,猶七十餘載。兩京大亂,掃地皆盡。魏氏代漢,采綴遺亡,藏在秘書中外三閣。魏秘書郎鄭默,始制中經。秘書監荀勖,又因中經,更著新簿。
分為四部,總括群書。一曰甲部,紀六藝及小學等書。二曰乙部,有古諸子家、近世子家、兵書、兵家術數。三曰丙部,有史記、舊事、皇覽簿、雜事。四曰丁部,有詩賦、圖贊、汲冢書。大凡四部,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但錄題及言,盛以縹囊,書用緗素。至於作者之意,無所論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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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懷之亂,京華盪覆,渠閣文籍,靡有孑遺。東晉之初,漸更鳩聚。著作郎李充,以勖舊部校之。其見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充遂總沒眾篇之名,但以甲乙為次。自爾因循,無所變革。其後中朝遺書,稍流江左。宋元嘉八年,秘書監謝靈運造四部目錄,大凡六萬四千五百八十二卷。元徽元年,秘書丞王儉又造目錄,大凡一萬五千七百四卷。
儉又別撰《七志》。一曰《經典志》,紀六藝、小學、史記、雜傳,二曰《諸子志》,紀古今諸子。三曰《文翰志》,紀詩賦。四曰《軍書志》,紀兵書。五曰《陰陽志》,紀陰陽圖緯。六曰《術藝志》,紀方技。七曰《圖譜志》,紀地域及圖書。其道、佛附見。合九條。然亦不述作者之意。但於書名之下,每立一傳。而又作九篇條例,編乎首卷之中。文義淺近,未為典則。齊永明中,秘書丞王亮,監謝朏又造四部書目。大凡一萬八千一十卷。齊末兵火,延燒秘閣,經籍遺散。
梁初,秘書監任昉,躬加部集。又於文德殿內,列藏眾書,華林園中,總集釋典。大凡二萬三千一百六卷,而釋氏不豫焉。梁有秘書監任昉、殷均四部目錄,又文德殿目錄。其術數之書,更為一部,使奉朝請祖暅撰其名。故梁有五部目錄。普通中,有處士阮孝緒,博採宋、齊已來王公之家,凡有書記,參校官簿,更為《七錄》。
一曰《經典錄》,紀六藝。二曰《記傳錄》,紀史傳。三曰《子兵錄》,紀子書、兵書。四曰《文集錄》,紀詩賦。五曰《技術錄》,紀數術。六曰《佛錄》。七曰《道錄》。其分部題目,頗有次序。割析辭義,淺薄不經。梁武敦悅詩書,下化其上,四境之內,家有文史。元帝克平侯景,收文德之書及公私經籍,歸於江陵,大凡七萬餘卷。周師入郢,咸自焚之。牛弘云:「侯景渡江,秘省經籍,雖從兵火,文德殿內書史,宛然猶存。蕭繹據有江陵。遣將破平侯景。收文德之書,及公私典籍,重本七萬餘卷,悉送荊州。」
《南史·賊臣侯景傳》云:「王僧辯收圖書八萬卷歸江陵。」顏之推《觀我生賦注》云:「王司徒表送秘閣舊事八萬卷。」蓋以成數言之。顏氏又云:「北方墳籍,少於江東,三分之一。梁氏剝亂,散佚湮亡,惟孝元鳩書,通重十餘萬卷。」則並江陵所故有者言之也。牛弘又云:「周師入郢,繹悉焚之於外城,所收十才一二」則元帝焚書,亦未能盡,但所余不多耳。《梁書·昭明大子傳》云:於時東宮有書三萬卷。《賊臣侯景傳》云:又登東宮牆射城內。至夜,簡文募人出燒東宮。台殿遂盡。所聚圖書數百廚,一皆灰燼。先是簡文夢有人畫作秦始皇,雲此人復焚書,至是而驗。然則侯景之亂,東宮所失書,亦不少也。
陳天嘉中,又更鳩集。考其篇目,遺缺尚多。其中原則戰爭相尋,干戈是務。文教之盛,苻、姚而已。宋武入關,收其圖籍,府藏所有,才四千卷。赤軸青紙,文字古拙。後魏始都燕代,南略中原,粗收經史,未能全具。《魏書·李先傳》:大祖問曰:「天下書籍,凡有幾何?朕欲集之,如何可備?」對曰:「不可計數。陛下誠欲集之,嚴制天下諸州郡縣,搜索備送。主之所好,集亦不難。」大祖於是頒制天下,經籍稍集。《高湖傳》:子謐,天安中,除中散,專典秘閣。肅勤不倦,高宗深重之。拜秘書郎。謐以墳典殘缺,奏請廣訪群書,大加繕寫。由是代京圖籍,莫不審正。
孝文徙都洛邑,借書於齊。秘府之中,稍以充實。《魏書·高祖紀》:大和十九年,六月,詔求天下遺書,秘閣所無,有裨益時用者,加以優賞。《世宗紀》:永平三年,六月,詔重求遺書於天下。《薛野?傳》:孫曇寶,初補散騎,高祖詔采遺書於天下。《儒林傳》:孫惠蔚,入東觀,上疏請依前丞盧昶所撰甲乙新錄,裨殘補缺,損並有無,校練句讀,以為定本。其先無者,廣加推尋,搜求今足。求令四門博士及在京儒生四十人,在秘書省專精校考,參定字義。詔許之。《宋翻傳》:弟道璵,世宗初,以才學被召。與秘書丞孫惠蔚典校群書,考正同異。暨於爾朱之亂,散落人間。《魏書·高道穆傳》:莊帝以秘閣圖籍,出內繁蕪,致多零落,詔道穆總集帳目。並牒儒學之士,編比次第。《隋書·李德林傳》:魏孝靜帝時,命當世通人正定文籍,以為內校書。
後齊遷鄴,頗更搜聚。迄於天統、武平,校寫不輟。《隋書·郎茂傳》:茂在齊世,嘗奉詔於秘書省刊定載籍。後周始基關右,外逼強鄰,戎馬生郊,日不暇給。保定之始,書止八千。後稍加增,方盈萬卷。《周書·黎景熙傳》:六官建,為外史上士。武成末,遷外史下大夫。保定三年,時外史廨宇屢移,未有定所。上言曰:「外史之職,漢之東觀。自魏及周,公館不立。臣雖愚瞽,猶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敢冒陳奏。將降中旨,即遣修營。荏苒一周,未加功力。臣職思其憂,敢不重請。」帝納焉,於是廨宇方立。
周武平齊,先封書府。所加舊本,才至五千。隋開皇三年,秘書監牛弘表請分遣使人,搜訪異本。每書一卷,賞絹一匹,校寫既定,本即歸主。於是民間異書,往往間出。及平陳已後,經籍漸備。《隋書·裴矩傳》:伐陳之役,領元帥記室。既破丹陽,晉王廣令矩與高熲收陳圖籍。檢其所得,多大建時書。紙墨不精,書亦拙惡。於是總集編次,存為古本。召天下工書之士,京兆韋霈,南陽杜頵等,於秘書內,補續殘缺。為正副二本,藏於宮中。其餘以實秘書內外三閣。凡三萬餘卷。」
《牛弘傳》載弘表辭,論書有五厄,與此可以參觀。四部之分,本為藏庋,而後遂以為書之宏綱,《七志》《七錄》等沿劉《略》而漸變者,則存為子目。求學術流別者,固當於子目觀之。校讎之家,或病四部之分,不合學術分類,亦未為知言也。舊時書目,觀其名最不能責其實者為集部。此由專門變為通學,著述者所包率廣致之。欲救其弊,非撰類書不可。非編書目者所能為力也。
十六國中,知收葺圖籍者,苻、姚而外,尚有沮渠氏。《魏書·闞駟傳》云:蒙遜甚重之,拜為秘書考課郎,給文吏三十人,典校經籍。刊定諸子三千餘卷。即此一部,已幾當姚秦所有之全數已。《李順傳》云:世祖克統萬,賜諸將珍寶雜物,順固辭,惟取書數十卷。觀其所取之少,而知赫連氏所藏之薄也。
《宋書·蒙遜傳》:元嘉三年,其世子興國遣使奉表,請《周易》及子、集諸書,大祖並賜之,合四百七十五卷。蒙遜又就司徒王弘求《搜神記》,弘寫與之。十四年,茂虔奉表獻方物,並獻書合一百五十四卷。又求晉、趙起居注、諸雜書數十件,大祖賜之。觀其求請之殷,亦可知其搜求之切也。晉、南北朝之世,外夷求書者,或與或不與。齊世祖時,虜遣使求書,朝議欲不與,王融上書請與之,見《齊書》本傳。吐谷渾易度侯求星書,則朝議不給。見《齊書·河南傳》。
私家之藏,少者數千,多者亦逾萬卷。《晉書·儒林傳》:范蔚,家世好學,有書七千餘卷。《齊書·褚淵傳》:父湛之卒,淵推財與弟,惟取書數千卷。《劉善明傳》:家無遺儲,惟有書八千卷。《梁書·沈約傳》:聚書至二萬卷,京師莫比。《任昉傳》:聚書至萬餘卷,率多異本。《王僧孺傳》:聚書至萬餘卷,率多異本,與沈約、任昉相埒。《孔休源傳》:聚書盈七千卷。《陳書·文學傳》:徐伯陽,家有史書,所讀者近三千餘卷。《南史·梁宗室傳》:吳平侯景之子勵,聚書至三萬卷。《文學傳》:崔慰祖,聚書至萬卷。《隋書·許善心傳》:九歲而孤,家有舊書萬餘卷,北方則沮渠蒙遜平酒泉,於宋繇室得書數千卷。魏任城王澄之子順,遇害,家徒四壁,無物斂屍,止有書數千卷。安豐王猛之子延明,鳩集圖籍,萬有餘卷。
元晏,好集圖籍,家書多於秘閣。穆祟七世孫子容,求天下書,逢即寫錄,所得萬餘卷。陽尼,有書數千卷。楊愔,前後賞賜,積累巨萬,散之九族,架篋之中,惟有書數千卷。祖珽,盜陳元康家書數千卷。李業興,愛好墳籍,鳩集不已,其家所有,垂將萬卷。黎季明,有書千餘卷。皆藏書家之佼佼者也。《魏書·逸士傳》:李謐之卒,學官四十五人上書,言其棄產營書,手自刪削,卷無重複者,四千有餘。則諸家之藏,皆非無重複,然其數已不少矣。所藏或多奇秘,公家搜求、校理,往往資焉。如《晉書·張華傳》言:華雅愛書籍。身死之日,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於幾篋。嘗徙居,載書三十乘。秘書監摯虞,撰定官書,皆資華之本,以取正焉。天下奇秘,世所希有者,悉在華所。由是博物洽聞,世無與比。
《齊書·陸澄傳》言:家多墳籍,人所罕見。《梁書·任昉傳》言:昉卒後,高祖使學士賀縱共沈約勘其書目。官所無者,就昉家取之。《魏書·江式傳》言:內徙代京,獻經史諸子千餘卷。《北齊書·文苑傳》:樊遜,天保七年,詔令校定群書供皇大子。遜等十一人,同被尚書召共刊定,時秘府書籍,紕繆者多。遜乃議:大常卿邢子才,大子少傅魏收,吏部尚書辛術,司農少卿穆子容,前黃門郎司馬子瑞,故國子祭酒李業興,並是多書之家,請牒借本,參校得失。秘書監尉瑾移尚書都坐,凡得別本三千餘卷。五經諸史,殆無遺缺。其所裨益,亦云大矣。
私家著述,亦有自行呈獻者,如虞溥撰《江表傳》,子勃過江,上於元帝,詔藏於秘府是也。又有官就取之者,如陳後主敕人就張譏家寫所撰入秘閣是也。
刻版未興,書不易得,公私之藏,皆為借讀者所渴望。左思欲賦三都,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秘書郎。秘書郎四員,宋、齊以來,為甲族起家之選,居職例不數十日便遷。張纘乃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書籍。此求居藏書之府,以便借讀者也。不居職而求借者:皇甫謐自表就晉武帝借書,帝送一車與之。柳世隆啟齊大祖借秘閣書,上給二千卷。又有於人臣家開館,以書充之者,如宋明帝之於王儉是已,見第一節。賜書之事,亦時有之。
如《宋書·自序》:大祖賜沈亮書二千卷;《陳書·江總傳》:家傳賜書數千卷是也。此皆公家之藏也。私家之藏,公諸同好者:范尉之書,遠近來讀者,恆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崔慰祖,鄰里年少好事者,來從假借,日數十帙,慰祖親自取與,未嘗為辭。元宴,諸有假借,咸不逆其意。可謂廓然大公。
其以交誼假借者,則如陸少玄,家有父澄書萬餘卷,張率與少玄善,遂通書籍,盡讀其書。無交誼而逕往求乞者,則如劉峻,從桑乾還,自謂所見不博,更求異書,聞京師有者,必往祈借,崔慰祖謂之書淫。又有依附藏書之家而讀之者。劉晝知宋世良家有書,求為其子博士,已見第一節。傅縡依湘州刺史蕭循,循頗好士,廣集墳籍,縡肆志尋閱,因博通群書,亦其類也。藏書之家,多在都邑,遂有不憚遠遊者。李鉉以鄉里寡墳籍游京師,劉晝以里下少墳籍杖策入都是也。
《顏氏家訓·治家篇》云:「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假。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所點污,風雨犬鼠所毀傷,實為累德。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辭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此蓋後人敬惜字紙之緣起?蓋緣得之艱,故其珍之甚矣。
以書贈人者:沈約,每見王筠文,咨嗟吟詠,以為不逮也。嘗謂筠:「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也。吾家墳籍,悉當相與。仆雖不敏,請附斯言。」劉顯每共孔奐討論,深相嘆服。乃執奐手曰:「昔伯喈墳素,悉與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所保書籍,尋以相付。見賢思齊,何其異世而同揆也?馬樞,梁邵陵王綸為南徐州刺史,素聞其名,引為學士。侯景亂,綸舉兵援台,留書二萬卷以付樞。蔡大寶,嘗以書干僕射徐勉,大為勉所賞異。乃命與其子游處。所有墳籍,盡以給之。皆可謂付託得人。陸瓊第三子從典,從父瑜,特相賞愛。及瑜將終,家中墳籍皆付焉。孫惠蔚一子早卒,其家墳籍,多歸其族曾孫靈暉。或亦誠以其能讀而與之,非盡親族中相傳授也。
刻版之術雖未興,然賣書之風,亦已稍盛。齊武帝時,藩邸嚴急,諸王不得讀書,江夏王鋒,乃密遣人於市里街巷買圖籍,期月之間殆備,可見書之可買者多。劉勰負書若貨粥者,以干沈約,事見第二十章第三節,則並有(左彳右訏)粥於道者矣。陽俊之多作六言歌詩,淫蕩而拙。世俗流傳,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俊之嘗過市,取而改之,言其字誤。賣書者曰:「陽五古之賢人,作此《伴侶》。君何所知?輕敢議論。」俊之大喜。《北史·陽尼傳》。則凡時俗流行之書,皆有寫賣者矣。崔亮傭書自業,從兄光勸亮往托李沖:「彼家饒書,因可得學。」亮曰:「弟妹饑寒,豈可獨飽?自可觀書於市,安能看人眉睫乎?」則雖書賈,似亦不禁人之借讀也。
古人言鈔,義與今異,已見第二節。謄寫非易,鈔最遂多。《梁書·王筠傳》,載其《自序》云:「予少好抄書,老而彌篤。雖遇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自年十三四,齊建武二年乙亥,至梁大同六年,四十載矣。幼年讀《五經》,皆七八十遍。愛《左氏春秋》,吟諷常為口實。廣略去取,凡三過五抄。余經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山海經》《本草》,並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並躬自鈔錄。大小百餘卷。不足傳之好事,蓋以備遺忘而已。」此鈔書者之自道也。鈔書而亦可假手,則雖鈔胥,亦與寫手有異矣。
《宋書·傅隆傳》,言其歸老在家,手不釋卷,常手抄書籍。《齊書·高逸傳》:沈驎士遭火燒書數千卷。年過八十,耳目猶聰明,以火故,抄寫,燈下細書,復成二三千卷。《北史·崔逞傳》:崔謙好讀書,凡手抄八千餘紙。《李彪傳》:高悅兄閭,家富典籍,彪於悅家,手抄口誦,不暇寢食。凡此雲抄,皆當有所廣略去取,非徒寫錄也。鈔雖亦有所廣,要以擷取精要之意為多,故亦謂之抄略。《周書·薛憕傳》:言憕止其族父懷俊家,終日讀書,手自抄略:將二百卷,謂此也。陸澄之《地理書》凡百四十九卷,而其《地理書抄》不過二十卷,任昉增澄之書為《地記》,二百五十二卷,而其《地理書抄》不過九卷。參看上節。
《宋書·何承天傳》:先是《禮論》有八百卷,承天刪減併合,以類相從,凡為三百卷,此亦所謂抄也。可見其去取之嚴矣,《晉書·鄭袤傳》:子默,起家秘書郎。考合舊文,刪省浮穢。中書舍人虞松謂曰:「而今而後,朱紫別矣。」與其過而廢之也,毋寧過而存之,刪省舊文,庸或不免可惜,然其汰除蕪穢之功,則自不可沒也。
抄書體例,蓋亦非一,而其有益於人者,則莫如類書。蓋學問愈進,則分科愈繁。就其全體而言之,則苦於遍覽之為難,而必有人焉以助其採擷,就其一科而言之,又苦於網羅之不備,而必有人焉以助其搜討;此類書之所以可貴也。魏文《皇覽》,蓋其開山。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八節。
晉世摯虞,撰古文章,類聚區分,為三十卷,名曰《流別集》,蓋亦斯意。過江而後,作者仍多。齊竟陵王子良,集學士抄五經、百家,依《皇覽》例,為《四部要略》千卷。《齊書》本傳。《南史·陸慧曉傳》:子良西邸抄書,令慧曉參知其事。隨王子隆為荊州,召庾於陵為主簿,使與謝朓、宗夬,抄撰群書。梁武帝敕到洽鈔甲部書,張率治丙丁部書抄。皆見《梁書》本傳。簡文在雍州,撰《法寶聯璧》。見《南史·陸杲》《庾肩吾》,《文學·杜之偉傳》。安成王秀搜集經記,招劉孝標,使撰《類苑》。《梁書》本傳,及《文學·劉峻傳》。
魏出帝時,詔撰《四部要略》。《魏書·裴延俊傳》。又召僧化與孫安都共撰兵法。《魏書·術藝傳》。安豐王延明,家有群書,欲抄集五經算事為《五經宗》,及古今樂事為《樂書》。亦見《魏書·術藝傳》。元暉《科錄》,周明帝《世譜》,已見第五節;北齊後主,雖曰無道,然其所撰《御覽》,則規模不可謂不大。見《北史·文苑傳序》。此等皆妙選一時之英才為之。《北齊書·文苑傳》謂:祖珽奏立文林館,奏撰御覽,當時操筆之徒,搜求略盡,可見其取材之多。又《陽休之傳》:其子辟疆,性疏脫無文藝,休之亦引入文林館。為時人所嗤鄙,又可見濫竽之不易也。而流俗一見抄字,輒以為胥史之業,誤矣。
鈔書亦有出於胥史者。《周書·寇俊傳》:俊以大統五年入關,拜秘書監。時軍國草創,墳典散逸。俊始選置令史,抄集經籍。四部群書,稍得周備。蓋不暇一一謄寫,故且採擷其大略也。然此令史,亦必非今俗所謂鈔胥之流矣。
照本移錄之謂寫,《梁書·王泰傳》言:齊永元末,後宮火,延燒秘書,圖書散亂殆盡,泰為丞,表校定繕寫是也。其事士大夫多不自為。穆子容求天下書,逢即寫錄,已見前。張纘晚頗好積聚,多寫圖書數萬卷。《南史》本傳。亦必出於假倩。
《北齊書·循吏傳》:郎基,性慎,無所營求。曾語人云:「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須作,況重於此事?」惟頗令寫書。潘子義曾遺之書曰:「在官寫書,亦是風流罪過。」基答書曰:「觀過知仁,斯亦可矣。」可證其系役人為之也。惟寫錄亦有裨於精熟;又寫手必有力之家,乃能多畜;《北齊書·祖珽傳》云:齊州客至,請賣《華林遍略》、文襄多集書人,一日夜寫畢,退其本曰:不須也。
故士大夫亦有自為之者。齊衡陽元王嗣子鈞,常手自細書,寫五經,部為一卷,置巾箱中。侍讀賀玠問曰:「殿下家自有墳素,復何須蠅頭細書,別藏巾箱中?」答曰:「巾箱中有五經,檢閱既易,且一更手寫,則永不忘。」此為求精熟起見者也。若袁峻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寫,見第二節,此與《南史·王泰傳》手所抄寫二千許卷,皆以抄寫並言,蓋有抄亦有寫。則以無可假倩而然矣。
又《梁書·處士傳》:劉慧斐在匡山,手寫佛經二千餘卷。《周書·蕭大圜傳》:周明帝開麟趾殿,大圜與焉。《梁武帝集》四十卷,《簡文集》九十卷,各止一本。大圜入麟趾,方得見之。乃手寫二本,一年並畢。識者稱嘆之。此則或以虔誠孝愛而然也。《梁書·孔休源傳》:年十一而孤。居喪盡禮。每見父手所寫書,必哀慟流涕。時無刻書,抄寫之本,讀書者必人人有之也。
寫手之中,亦有高材屈居焉。吳喜寫起居注,(外門裡音)誦略皆上口,已見第五節。王僧孺家貧,傭書養母,所寫既畢,諷誦亦通。《梁書》本傳。朱異以傭書自業,寫畢便誦,《南史》本傳。亦其倫也。此等事亦有傳言失實者。《梁書·文學傳》云:任孝恭家貧無書,常崎嶇從人假借。每讀一遍,諷誦略無所遺。
《北史裴佗傳》:佗子諏之,嘗從常景借書百卷,十許日便返。景疑其不能讀,每卷策問。應答無遺。此所借書,或與其故所讀者相出入,故能舉其大略。若《梁書·陸倕傳》,謂其所讀一遍,必誦於口。嘗借人《漢書》,失《五行志》四卷,乃暗寫還之,略無遺脫,則必無是理矣。然寫錄一過,即能通知大略,則固事所可有也。
校勘之學,時人尚不甚精。《北齊書·邢子才傳》云:有書甚多,而不甚讎校。見人校書,常笑曰:「天下書至死讀不可遍,焉能始復校此?且誤書思之,更是一適。」妻弟李季節,才學之士,謂子才曰:「世間人多不聰明,思誤書何由能得?」子才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勞讀書。」此乃妄語,而史書之以為美談,誤矣。且如田肯之肯誤作宵,見第二節。何由思而得之邪?即有義可通者,馮億度之,亦易致誤。《顏氏家訓·勉學篇》云:「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自是學人語也。
古書、古物,稍為時人所愛重,然辨別真偽之術未精,故多為作偽者所欺。古書之大批出土者,無過晉武帝時汲郡發冢所得。此事不徒空前,亦且古書出土如此之多,至今未曾再見,言考古者,誠不可不一審定其真偽也。此事見於《晉書》者:《武帝紀》云:咸寧五年,十月,汲郡人不准掘魏襄王冢,得竹簡小篆、古書十餘萬言,藏於秘府。
《律曆志》云:武帝大康元年,汲郡盜發六國時魏襄王冢,亦得玉律。又云:武帝泰始九年,中書監荀勖校大樂,八音不和,始知後漢至魏,尺長於古四分有餘。勖乃部著作郎劉恭,依《周禮》制尺,所謂古尺也,依古尺更鑄銅律呂,以調聲均。以尺量古器,與本銘尺寸無差。又汲郡盜發六國時魏襄王冢,得古周時玉律及鐘磬,與新律聲均暗同。
《衛瓘傳》:子恆,為《四體書勢》曰:「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恆祖敬侯,寫淳《尚書》,後以示淳,而淳不別。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經,轉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大康元年,汲縣人盜發魏襄王冢,得策書十餘萬言。按敬侯所書,猶有仿佛。古書亦有數種,其一卷論楚事者,最為工妙,恆竊悅之。」《荀勖傳》雲及得汲郡冢中古文竹書,詔勖撰次之,以為中經,列在秘書。
《束皙傳》云:初大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其《紀年》十三篇,紀夏以來至周幽王為犬戎所滅。以事接之。疑當作以晉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春秋》皆多相應。其中經傳大異,則為夏年多殷;益干啟位,啟殺之;大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歷;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壽百歲也;幽王既亡,幽當作厲,此傳寫之誤。有共伯和攝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經》二篇,與《周易上下經》同。
《易繇陰陽卦》二篇,與《周易》略同,繇辭則異。《卦下易經》一篇,似《說卦》而異。《公孫段》二篇,公孫段與邵陟論《易》。《國語》三篇,言楚、晉事。《名》三篇,似《禮記》,又似《爾雅》《論語》。
《師春》一篇,書《左傳》諸卜筮,師春似是造書者姓名也。《瑣語》十一篇,諸國卜夢、妖怪、相書也。《梁丘藏》一篇,先敘魏之世數,次言丘藏金玉事。《繳書》二篇,論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曆》二篇,鄒子談天類也。《穆天子傳》五篇,言周穆王遊行四海,見帝台西王母。圖書一篇,畫贊之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