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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7:31:36 作者: 呂思勉

  《崔?傳》云:?為常侍,求人修起居注,或曰:「魏收可。」?曰:「收輕薄徒耳。」更引祖鴻勛為之。《收傳》言其意存實錄,好詆陰私。又曰:至於親故之家,一無所說。是則伉直私曲,兼而有之。《高柔傳》云:收撰魏史,啟柔等與同其事。柔性頗專固,自是所聞,收常為嫌憚。又云:柔在史館未久,逢勒成之際,志存偏黨。與其內外通親者,並虛美過實。深為時論所譏。則阿私所好者,正不獨收一人,特收主持其事,遂為眾矢之的耳。訴收穫罪者,事見《北齊書》盧潛、李構、王松年等《傳》。

  

  《北史·崔光傳》:光子劼,嘗恨魏收書,欲更作編年紀,競不能就。光家世史學,使其成之,其書當有可觀也。齊後主武平四年,五月,詔史官更撰《魏書》,見《紀》。其事蓋無所成?隋高祖詔魏澹別成魏史,時稱簡正,事見《隋書·澹傳》及《北齊書·魏蘭根傳》。

  《隋書·薛道衡傳》:從子德晉,嘗佐澹修《魏書》。然《潘徽傳》言:煬帝又詔楊素更撰《魏書》,素薨而止,則魏澹之書,論者必仍有不滿也。《北齊書》成於李百藥。《史通·古今正史篇》:「高齊史:天統初,大常少卿祖孝征述獻武起居,名曰《黃初傳天錄》。時中書侍郎陸元規,常從文宣征討,著《皇帝實錄》,惟記行師,不載他事。自武平後,史官陽休之、杜台卿、祖崇儒、崔子發等相繼註記,逮於齊滅。隋秘書監王劭,內史令李德林,並少仕鄴中,多識故事。王乃馮述起居注,廣以異聞,造編年書,號曰《齊志》,十有六卷。李在齊預修國史,創紀傳書二十七卷。至開皇初,奉詔續撰,增多《齊史》三十八篇。已上送官,藏之秘府。

  皇家貞觀初,敕其子中書舍人百藥,仍其舊錄,雜采他書,演為五十卷。今之言齊史者,惟王、李二家焉。」《自注》云:「王劭《齊志》,《序》雲二十卷,今世間傳者,惟十六卷。」《隋志》著錄,則止十卷。又有崔子發《齊紀》三十卷。《杜台卿傳》云:撰《齊紀》二十卷。《榮毗傳》:兄建緒,仕周,平齊之始,留鎮鄴城,因著《齊紀》三十卷。《隋志》皆不著錄。《周書》成於令狐德棻。宇文周史:《史通》云:「大統有秘書丞柳虬,兼領著作,直辭正色,事有可稱。至隋開皇,中秘書監牛弘追撰《周紀》十有八篇,略敘紀綱,仍皆抵忤。皇家貞觀初,敕秘書丞令狐德棻、秘書郎岑文本共加修緝,定為《周書》五十卷。」

  《隋志》有牛弘《周史》十八卷,《注》雲未成。事亦皆在唐世。《史通·古今正史篇》云:「大宗以梁、陳及齊、周、隋氏,並未有書,乃命學士分修,仍使秘書監總知其務。合為五代紀傳,並目錄凡二百五十二卷。書成下於史閣。惟有十志,斷為三十卷,尋擬續奏,未有其文。又詔左僕射于志寧、大史令李淳風、著作郎韋安仁、符璽郎李延壽同撰。其先撰史人,惟令狐德棻重與其事。大宗崩後,刊勒始成。其篇第雖編入《隋書》,其實別行,俗呼為《五代史志》。」雲合為五代紀傳,則梁、陳、齊、周、隋之史,實未嘗各別為書。

  然則續修之志,亦與五代紀傳合為一書,無所謂編入《隋書》也。五代既合為一書宋、齊、元魏何緣分立?隋實混一區宇,而亦繼南北朝之後,則晉又何不可冠於南北朝之前?然則當時史家,果未嘗謂史當斷代。李延壽雖與官修,仍采雜史,補益官書,延壽與官修而必別為私史,意實在此,觀其自序可知。編為南北紀傳,而亦入隋於其中,其《自序》稱以擬《史記》;知幾論史,亦入之通史之家;其明證也。然意雖在於會通,書實成於各別。合居一簡,未免無所取裁。當時雖合為一書,後人仍目為斷代,蓋以此也。

  欲合隆古至於當代,萃為一編者,當時亦非無其人。梁武帝之《通史》,其最著者也。此書,《梁書·本紀》雲六百卷,《史通·古今正史篇》雲六百二十卷,《紀》蓋以成數言之。《隋志》作四百八十卷,則有缺佚也。帝嘗躬制《贊》《序》,亦見《本紀》。又語蕭子顯曰:「此書若成,眾史可廢。」其重視之可知。

  《史通》云:其書「自秦已上,皆以《史記》為本,而別采他說,以廣異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錄當時紀、傳。《梁書·吳均傳》言:此書起三皇,迄齊代,均草《本紀》《世家》已畢,惟《列傳》未就卒。而上下通達,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跋氏,列於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所異者惟無表而已。」斷代之書,所以不能合為通史者,實以兩朝銜接之際,不免復重、矛盾,今雲上下通達,臭味相依,當有以祛此弊。雲惟無表,則亦有志。表事不容刊落,蓋當別有翦裁。《齊書·檀超傳》。超掌史職,上表立條例,即謂封爵各詳本傳,無假年表。此書實鄭樵《通志》之先河也。

  顧野王嘗撰《通史要略》一百卷,未就,《陳書》本傳。蓋又欲就斯書,加以刪略。熊襄《齊典》,所述不僅齊事,說已見前。宋江夏王義恭嘗撰《要記》五卷,起前漢訖晉大元,《宋書》本傳。蓋亦通史之體。北朝元暉,常山王遵曾孫。《史通》誤作濟陰王暉業。招集儒士崔鴻等,撰錄百家要旨,以類相從,名為《科錄》,凡二百七十卷。上起伏羲,迄於晉、宋,凡十四代。《魏書·昭成子孫傳》。《北史·魏諸宗室傳》無宋字。其書《史通》列為古今正史,而《隋志》入之子部雜家,蓋以為類書也。

  《魏書·儒林·平恆傳》云:自周以降,暨於魏世,帝王傳代之由,貴臣升降之階,皆撰錄品第,商略是非,號曰《略注》,合百餘篇,似亦《科錄》之類。《周書·明帝紀》言:帝集公卿已下有文學者八十餘人,於麟趾殿刊校經史。又捃采眾書,自羲、農已來,迄於魏末,敘為《世譜》,凡五百卷。《隋書·蕭濟傳》:陳亡後濟子從典入隋,楊素奏使續《史記》迄於隋,其書未就,則亦梁武作《通史》之志也。

  斯時史家,頗知講求體例。華嶠《修漢後書》,以皇后入外戚傳為不安,而改之為紀。《晉書》本傳。檀超之掌史職,嘗上表立條例,詔內外詳議。其時王儉、袁彖,均有所論,見《齊書·超》及《彖傳》。修史既皆斷代,故其起訖之間,最煩論議。晉初作本朝之史,即議立限斷。或雲當起正始,魏廢帝立之歲。或雲當始嘉平,宣王殺曹爽之歲。或雲當起泰始,武帝篡魏之歲。見《晉書·賈充傳》。徐爰修宋史,起元義熙,載與高帝並起及為帝所戡定之人,而不取桓玄。表請詳議。詔曰:「項籍、聖公,編錄二漢,《桓玄傳》宜在宋典。余如爰議。」

  後沈約修《宋書》,則並桓玄、譙縱、盧循、馬魯及劉毅、何無忌、魏詠之、檀憑之、孟昶、諸葛長民等並刪之,事見《宋書·爰傳》及《自序》。魏收監修國史,議立齊元,陽休之、李德林等亦有議論,見《北齊書·休之》《隋書·德林傳》。此皆論一史之斷限者也。其分立時正統之論,則習鑿齒首及之。

  《晉書·鑿齒傳》載其臨終上疏曰:「臣每謂皇晉宜越魏繼漢,不應以魏後為之恪,而身微官卑,無由上達。今沈淪重疾,謹力疾著論一篇寫上。」其論曰:「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則其道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昔共工霸有九州,秦政奄平區夏,猶不見序於帝王,淪沒於戰國,何況暫制數州之人,威行境內而已?若以晉嘗事魏,拘惜禪名,則惑之甚者也。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校實定名,必彰於後,人各有心,事胡可掩?成業者繫於所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有定天下之大功,為天下之所推,孰如見推於暗人,受尊於微弱?」論足王天下與否,純以功德為準,而破拘於君臣之分,繆托禪讓之名,實頗合民貴君輕之義也。鑿齒正統之說,當以此論所言為正。《傳》又言:鑿齒以桓溫覬覦非望,著《漢晉春秋》以裁正之,於三國時,蜀以宗室為正,則近億度。

  《晉書·天文志》云:「魏文帝黃初六年,五月,壬戌,熒惑入大微。七年,五月,帝崩。《蜀記》稱明帝問黃權:天下鼎立,何地為正?對曰:驗天文。往者熒惑守心,而文帝崩,吳、蜀無事,此其征也。案三國史並無熒惑守心之文,疑是入大微。」以天象定正偽,則冥漠之說矣。

  史也者,所以記人群之行事,以資鑑戒,非徒為一二人作起居注也。此義也,昔時史家,久已知之。然史官緣起。本君大夫之私人,所記者特其私事,記言記行,皆以表彰其人為主,此等見解,相沿不易化除,而視史家之褒貶為一身之榮辱者遂多矣。

  《齊書·崔祖思傳》:祖思陳政事曰:「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君舉必書,盡直筆而不污,故上無妄動,知如絲之成綸。今者著作之官,起居而已。述事褒諛為體。世無董、狐,書法必隱。時缺南史,直筆未聞。」即深惜史職不舉,不足使人歆懼者也。宋文帝欲封王曇首等,會燕集,出詔示之。曇首曰:「豈可因國之災,以為身幸?陛下雖欲私臣,當如直史何?」封事遂寢。荀丕惡於王儉,又上書極諫齊武帝,言甚直。帝不悅。竟於荊州獄賜死。徐孝嗣聞之曰:「丕縱有罪,亦不應殺,數千年後,其如竹帛何?」《南史·齊豫章王嶷傳》。魏孝文謂史官曰:「直書時事,無諱國惡。人君威福自己,史復不書,將何所懼?」皆謂史筆,足儆人君。然君既賞罰任情,史又何所恃以奮其直筆?

  《齊書·王智深傳》:世祖使沈約撰《宋書》,疑立《袁粲傳》,以諗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鄙瀆事。上遣左右謂曰:「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於是多所省除。則視人君之意旨為進退矣。世祖敕智深撰《宋紀》,令奏上,未及而崩,鬱林又索其書,已見前。《傳》言智深初為袁粲所接,及撰《宋紀》,意常依依,世祖之索之,蓋意實有所不釋然,故鬱林猶繼其志也。劉祥撰《宋書》,譏斥禪代,世祖銜而不問,亦已見前。《南史》言祥又於朝士多所貶忽,著連珠十五首以寄其懷。或以啟上,卒以是徙廣州,則亦未嘗不以他事中之矣。

  觀此,可知人君之於直筆,畏忌之深。《周書·柳虬傳》:虬上疏曰:「古人君立史官,非但紀事而已,蓋所以為監戒。漢、魏已還,密為記注,徒聞後世,無益當時。且著述之人,密書其事,縱能直筆,人莫之知。何止物生橫議,亦自異端互起。故班固致受金之名,陳壽有求米之論。著漢、魏者非一氏,造晉史者至數家。後代紛紜,莫知準的。諸史官記事者,請皆當朝顯言其狀,然後付之史閣。庶令是非明著,得失無隱。使聞善者自修,有過者知懼。」事遂施行。

  《文帝紀》:魏恭帝元年,四月,帝大饗群臣。魏史柳虬執簡書於朝曰:「廢帝文皇帝之嗣子。年七歲,文皇帝托於安定公,曰:是子才由於公,不才亦由於公,宜勉之。公既受重寄,居元輔之任,又納女為皇后,遂不能訓誨有成,致令廢黜,負文皇帝付屬之意,此咎非安定公而誰?」大祖乃令大常盧辯作誥諭公卿。此其所謂顯言於朝者也,豈不令人作惡?虬以大統十四年除秘書丞,秘書雖領著作,不參史事,自虬為丞,始令監掌焉。十六年,修起居注,仍領丞事。周文之委任之,豈不以其能破密書之局,則知公論之莫予毒,而可以釋然於懷也邪?

  人君如此,人臣亦然。魏孝文譴婦人冠帽著小襦襖,任城王澄言著者猶少,孝文斥為一言喪邦,欲使史官書之,已見第二十一章第三節。梁取漢中,魏將乙速孤佛保自刎死,文帝詔著作錄之。《北史·節義傳》。丘冠先死於蠕蠕,齊武帝賜其子雄錢一萬,布三十疋,雄不受。詣闕上書曰:「臣父執節如蘇武,守死如谷吉,遂不書之良史,甄之褒策,萬代之後,誰死社稷?」《南史·孝義傳》。

  謝朓之死,謂門賓曰:「寄語沈公:君方為三代史,亦不得見沒。」皆視史家之褒貶為榮辱之大者也。源懷表陳其父賀擁立高宗及執立高祖之功,不沾茅土之錫。詔曰:「宿老元臣,雲如所訴,訪之史官,頗亦言此,可依授北馮翊郡開國公。」可見私家勛伐,亦以書於國史者為準。故有見錄者則引為殊榮,如李孝伯與張暢對問,書於《宋史·暢傳》,其孫豹子,欲求其君之披覽是也。其或見遺,則以為大戚,如訴魏收者或雲遺其家世職位,或雲其家不見記錄,或雲妄有非毀是也。

  《收傳》言:收性頗急,夙有怨者,多沒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則使入地。則藉此以肆其恣睢者,又有之矣。收《自序》曰:武定四年,獻武於西門豹祠宴集,謂司馬子如曰:「魏收為史官,書吾等善惡,聞北伐時諸貴常餉史官飲食,司馬僕射頗曾餉不?」因共大笑。仍謂收曰:「卿勿見元康等在吾目下趨走,謂吾以為勤勞。我後世身名在卿手,勿謂我不知。」又言齊文宣詔收撰魏史,敕收曰:「好直筆,我終不作魏大武誅史官。」神武、文宣皆粗才,能作是語,可知此等見解入人之深矣。

  《南史·王韶之傳》曰:韶之為晉史,序王珣貨殖,王廞作亂。珣子弘、廞子華並貴顯,韶之懼為所陷,深附結徐羨之、傅亮等。少帝即位,遷侍中,出為吳郡大守。羨之被誅,王弘入相,領揚州刺史。弘雖與韶之不絕,諸弟未相識者,皆不復往來。韶之在郡,嘗慮為弘所繩,夙夜勤勵,政績甚美。弘亦抑其私憾。文帝兩嘉之。《裴子野傳》云:齊永明末,沈約撰《宋書》,稱松之已後無聞焉。

  子野撰《宋略》云:戮淮南大守沈璞,以其不從義師故也。約懼,徒跣謝之,請兩釋焉。嘆其述作曰:「吾弗逮也。」蓋直道之難行如此。《隋書·盧思道傳》云:齊天保中,魏史未出,思道先已誦之,由是大被笞辱。蓋亦以秉筆者為恩怨所叢,慮其或受牽率,故當其未成之時,諱莫如深也。

  史氏之初,本系記錄故事,以備方來之參證,其為用,略如後世之檔案,先代學者,留意於此者極多。《宋書·殷景仁傳》云:景仁於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

  《梁書·孔休源傳》:高祖嘗問吏部尚書徐勉曰:「今帝業初基,須一人有學藝、解朝儀者,為尚書儀曹郎。為朕思之,誰堪其選?」勉對曰:「孔休源識鑒清通,諳練故實。自晉、宋起居注,誦略上口。」高祖亦素聞之。即日除儀曹郎中。是時多所改作每逮訪前事,休源即以所誦記,隨機斷決,曾無疑滯。吏部郎任昉嘗謂之為孔獨誦。其有裨實用如此。

  王彪之博聞多識,練悉朝儀。自是家世相傳,並諳江左舊事。緘之青箱。世人謂之王氏青箱學。《宋書·王淮之傳》。王偉之少有志尚,當世詔命表奏,輒手自書寫。泰元、隆安時事,小大悉撰錄之。《宋書·王韶之傳》。偉之,韶之父也。韶之因此私撰《晉安帝陽秋》,既成,時人謂宜居史職,即除著作佐郎,使續後事,訖義熙九年。許懋尤曉故事,深為儀注之學。《梁書》本傳。劉諒尤博悉晉代故事,時人號曰皮里晉書。《梁書·劉孝綽傳》。江蒨好學,尤悉朝儀、故事,撰《江左遺典》三十卷,未就。《梁書》本傳。凡此皆後世所謂掌故之學。《隋志》有舊事、儀注兩門皆其書,刑法一門,律令而外,有制、科、議、議駁、彈事、奏事、決事、駁事,亦其類也。

  漢世治古史者,當以韋曜、譙周、趙曄、袁康為巨擘。曜之《洞紀》,意在網羅放佚,求其完備。周之《古史考》,則是正舊聞,求其足信。曄與康之《吳越春秋》《越絕書》,則皆著傳說於竹帛,使其不致湮滅者也。參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

  魏、晉以降,此風未替。皇甫謐有《帝王世紀》,蓋《洞記》之倫。此書起三皇,盡漢、魏,見於《隋志》。其體例與《洞紀》之起庖犧至秦、漢,而黃武以後別作者同。《隋志》又有何茂材《續帝王世紀》十卷,疑本謐書續以晉已後事。其書在晉、南北朝之世,最為通行。觀義疏言古事,多引此書,罕引《史記》可知。故當時即有為作音注者。《隋志》有虞綽《帝王世紀音》四卷,《北史·文成五王傳》,安豐王猛之子延明,曾注《帝王世紀》。

  來奧有《帝王本紀》,似亦《世紀》之類。楊曄有《華夷帝王世紀》,則似兼詳外國者也。《隋志》所著錄者,又有甄鸞《帝王世錄》一卷。此書蓋但記世系,故卷帙甚少。《劉絛·先聖本紀》十卷,所謂先聖,蓋亦指古帝王,《志》云:「自後漢已來,學者多鈔撮舊史,自為一書。或起自人皇,或斷之近代,亦各其志。而體制不經。又有委巷之說,迂怪妄誕,真虛莫測,然其大抵皆帝王之事」可證也。王子年《拾遺記》二卷,今尚存,可見迂怪妄誕之概,然亦多記古帝王事也。又有姚恭《年曆帝紀》十卷,不著撰人《帝王諸侯世略》十一卷,蓋亦主年代、世系。又有孟儀《周載》八卷,《注》云:記前代下至秦,蓋古史之較略者。又有潘傑《王霸記》五卷,蓋亦記古帝王,下逮戰國。《晉書·陳壽傳》云:壽撰《古國志》五十篇。壽嘗師事譙周,其書或與周同調。

  《司馬彪傳》云:彪以周為未盡善,條《古史考》中凡百二十二事為不當,多據《汲冢紀年》之義,亦行於世,則又周之諍友。然立說雖異,其途轍則同也。《楊方傳》:謂方嘗撰《吳越春秋》,《隋志》作《吳越春秋削繁》。

  又有皇甫遵《吳越春秋》十卷,不著撰人《吳越記》六卷,蓋皆以趙、袁二氏之書為不雅馴而改之。又有沈氏《南越志》八卷,則其所記,當較袁氏之書為廣也。又有何承天《春秋前傳》十卷,《春秋前雜傳》九卷,樂資《春秋後傳》三十一卷,蓋記戰國前事,而附麗於《春秋》,如司馬光《通鑑》、劉恕《通鑑外紀》之例也。此節所引《隋志》之書,皆在雜史類。

  一地方之史實,亦有留心搜緝者。常璩之《華陽國志》,其傳於今而可見者也。崔慰祖著《海岱志》,起大公,迄西晉人物;本傳云:四十卷,半未成。《隋志》在雜傳類,二十卷。王遵業著《三晉記》;十卷。見《北史·王慧龍傳》。遵業,慧龍曾孫也。蓋亦其倫。

  《隋志》云:「後漢光武,始詔南陽撰作風俗。故沛、三輔有耆舊節士之序,魯、廬江有名德先賢之贊。郡國之書,由是而作。」此後世方志之權輿,當時作者,蓋以人物為重。然一地方之史實,包含其中者,必不少矣。宋段國有《吐谷渾記》一卷,《隋志》入霸史類,其地實在域外,亦可稱為外國史也。

  傳記之作,此時最為浩繁。有該括全國者,如《隋志》所著錄之《海內先賢傳》《四海耆舊傳》是也。有域於一地者,如陳壽之《益部耆舊傳》,劉義慶之《江左名士傳》是也。有專詳一類人者,如嵇康之《聖賢高士傳》,諸家之《孝子傳》,梁元帝之《忠臣傳》,鍾岏之《良吏傳》,張隱之《文士傳》,范宴之《陰德傳》,王瑱之之《童子傳》,諸家之《列女傳》,不著撰人之《美婦人傳》是也。此實正史類傳之倫。其兼容並包者,則謂之《雜傳》。任昉、賀蹤、陸澄皆有其書。蹤書本七十卷,昉書本百四十七卷,可見其搜采之博。

  就官守而傳其人者,有梁元帝之《丹陽尹傳》。網羅一時人物者,有袁敬仲之《正始人士傳》,戴逵之《竹林七賢論》,專記一人者,如不著撰人之《東方朔傳》,《毌丘儉記》,管辰之《管輅傳》。家傳亦有多家。就所知者而識之,則梁元帝之《懷舊志》也。

  僧、道亦有列傳,如《高僧傳》《眾僧傳》《尼傳》《列仙傳》是。其專傳一人者,則有如《法顯傳》《正一真人、三天法帥、張君內傳》《嵩高寇天師傳》。所傳並有非人者,如《靈鬼志》《志怪》《神錄》等是。梁元帝著《古今同姓名錄》一卷,則人名辭典之先河也。

  譜牒之作,斯時亦盛,以俗重閥閱故也。譜皇室者,如不著撰人之《漢氏帝王譜》《宋譜》是。元暉業之《辨宗錄》,亦其類也。又有諸家之《百家譜》。一家之譜,則有如《京兆韋氏譜》《謝氏譜》。譜一方巨族者,如《益州譜》《冀州姓族譜》。官纂之書,以地、以姓為別,如梁有王司空《新集諸州譜》十一卷,又有《諸姓譜》一百一十六卷,梁武帝總責境內十八州譜六百九十卷,蓋其最巨者矣。譜牒之書,亦非僅記世次。如《隋志》有《楊氏家譜狀並墓記》一卷,裴子野有《續裴氏家傳》二卷。《南史》本傳。陸煦著《陸史》十五卷,《陸氏驪泉志》一卷是。《梁書·陸果傳》。參看第十七章第二節。

  宋元嘉中,使何承天立史學,石勒使任播、崔濬為史學祭酒,已見第一節。私家亦有以此傳授者。《隋志》云:「正史作者尤廣。一代一史,至數十家,惟《史記》《漢書》,師法相傳,並有解釋。《三國志》及范曄《後漢》,雖已音注,既近世之作,並讀之可知。梁時明《漢書》者有劉顯、韋棱,陳時有姚察,隋代有包愷、蕭該,並為名家。該、愷並見《隋書·儒林傳》,云:於時《漢書》學者,以蕭、包二人為宗匠。聚徒教授,著錄者數千人。其盛,不下於傳經也。愷從王仲通受《史記》《漢書》,李密師事愷,受《史記》《漢書》,閻毗受《漢書》於該,皆見本傳。該梁鄱陽王恢之孫,愷東海人。《北史·崔贍傳》云:潁川荀濟,自江南入洛,贍學於濟,故得經史有師法。《隋書·儒林傳》:又有吳郡張沖,撰《前漢音義》十二卷。《文學傳》:劉臻,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為《漢》聖,《楊汪傳》:汪受《漢書》於臻。臻亦梁人,江陵陷沒歸蕭詧者也。然則是時史學,實自南而北也。《舊唐書·儒林傳》,秦景通,與弟(左日右韋)尤精《漢書》。當時習《漢書》者皆宗師之。常稱景通為大秦君,(左日右韋)為小秦君。不經其兄弟指授,則謂之不經師匠,無足采也。又有劉訥,亦為當時宗匠。可見史學專門傳授之風,至唐初而未絕也。《史記》傳者甚微。」諸史述其時之人,熟精漢史者甚多,《梁書·文學傳》云:臧嚴於學多所諳記,尤精《漢書》,諷誦略皆上口。《張緬傳》:尤明後漢及晉代眾家,客有執卷質緬者,隨問便對,略無遺失。《南史·梁宗室傳》:吳平侯景之子勵,聚書至三萬卷,披玩不倦尤好《東觀漢記》,略皆誦憶。劉顯執卷策,勵誦應如流。乃至卷次,行數,亦不差失。《陳書·蕭濟傳》:第三子從典,篤好學業,博涉群書,於班史尤所措意。《史記》則除裴駰作注外,駰松之子,見《宋書·松之傳》。治者較罕,除前引蕭愷事王仲通與《漢書》並受外,惟《晉書·劉殷傳》言:殷有七子,五子各受一經,一子受《大史公》,一子受《漢書》。《南史·吳喜傳》云:喜出身為領軍府白衣吏。少知書。領軍將軍沈演之使寫起居注。所寫既畢,(外門裡音)誦略皆上口。演之嘗作讓表,未奏失本,喜經一見,即寫無所脫漏。演之甚知之。因此涉獵《史》《漢》,頗見古今,則不過涉獵而已,非真治學者也。

  蓋漢事近己而俗變相類,為用較切,而言古史者,《史記》之席,又為譙周、皇甫謐等書所奪也。《隋志》所云傳受,蓋重在訓詁、音釋,此馬融從班昭受讀《漢書》之舊,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實尚不足語於史學。斯時史學之可稱者,一在補苴罅漏[9],一在提要鉤玄。補苴罅漏之功,見於注釋,《史通》言三國之志:「異聞錯出,其流最多。宋文帝以《國志》載事,傷於簡略,乃命裴松之兼采眾書,補註其缺。」《古今正史篇》。

  《宋書·松之傳》,稱其「鳩集傳記,廣增異聞」,蓋其所用心,實在於此。崔慰祖欲更注遷、固二史,采《史》《漢》所漏二百餘事。《齊書·文學傳》。劉昭伯父彤,集眾家《晉書》注干寶《晉紀》,昭又集後漢同異,以注范曄書,世稱博悉。彤書四十卷,昭書一百八十卷。《梁書》本傳。卷帙並遠逾於舊。王規亦集後漢眾家異同,注《續漢書》二百卷。《梁書》本傳。此等皆名為注,實則補也。

  蔡謨總應劭以來注《漢書》者,為之集解。《晉書》本傳。《梁元帝注漢書》百十五卷,《本紀》。其世子方等注范曄《後漢書》未就。《南史》本傳。吳均注范曄《後漢書》九十卷。《梁書·文學傳》。此等雖專於注釋,亦必有薈萃之功。惟韋棱著《漢書續訓》二卷,棱叡孫,見《南史·叡傳》。則或專於音訓耳。提要鉤玄之功,見於抄撮。有為校勘同異者,如張緬抄《後漢》《晉書》眾家異同,為《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梁書》本傳。裴子野抄合後漢事四十餘卷。是也。《南史》本傳。有欲刪繁就簡者,如袁峻抄《史記》《漢書》,各為二十卷,《南史·文學傳》。于仲文撰《漢書刊繁》三十卷,見《北史·於栗?傳》。仲文,栗?八世孫。

  劉延明以三史文繁,著《略記》百三十篇,八十四卷,《北史》本傳。阮孝緒有《正史削繁》九十四卷是也。《隋志》雜史類。《隋志》有漢衛颯《史要》十卷,《注》云:約《史記》要言,以類相從,亦見雜史類。此蓋《科錄》之先河。又有王蔑《史漢要集》二卷,《注》云:抄《史記》,入《春秋》者不錄。亦見雜史類。蓋合《史》《漢》及《春秋》去其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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