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史學01
2024-10-08 17:31:32
作者: 呂思勉
漢世述作,多在東觀;魏世始置著作郎,或隸中書,或隸秘書;已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及本編第二十二章第三節。《史通·史官建置篇》曰:「舊事,佐郎職知博採,正郎資以草傳,如正佐有失,則秘監職思其憂。其有才堪撰述,學綜文史,雖居他官,或兼領著作。亦有雖為秘書監,而仍領著作郎者。齊、梁二代,又置修史學士。陳氏因循,無所變革。」案《隋書·經籍志》曰:「史官廢絕久矣。魏、晉已來,其道逾替。南、董之位,以祿貴游。政、駿之司,罕因才授。故梁世諺曰: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此其所以不得不別取他官,增設新職歟?
《隋書·百官志》謂梁有撰史學士,《陳書·文學傳》:張正見、阮卓,皆嘗為撰史著士,蓋即劉知幾所云修史學士。史官不必能舉其職,喪亂時亦或暫缺其官,然載筆之司,究為執政所重,故少獲安定,即復設立。元帝渡江,祖納勸設史官,當時未用其議,未幾,王導復以為言,即於建武元年十一月設立,是其事矣。見紀。祖納,逖兄。元帝作相,引為軍諮祭酒。納好弈棋。王隱以其少長五都,遊宦四方,華夷成敗,皆所聞見,勸以記述。納因薦隱於元帝。元帝以問記室參軍鍾雅。雅曰:「納所舉雖有史才,而今未能立也。」事遂停,然史云:「史官之立自納始,」蓋納實首發其議者也。見《晉書·逖傳》。
割據僭偽諸國,亦多設置。《史通》言之頗詳。亦有散見諸載記者。
《史通》云:「偽漢嘉平初,公師彧以大中大夫領左國史,撰其國君臣紀傳。前涼張駿時,劉慶遷儒林郎中常侍,在東苑撰其國書。蜀李與西涼二朝,記事委之門下。南涼主烏孤,初定霸基,欲造國紀,以其參軍郎韶為國紀祭酒,始撰錄時事。自余偽主,多置著作官,若前趙之和苞,後燕之董統是也。」嘉平,劉聰偽號。和苞撰《漢趙紀》十卷,見《隋書·經籍志》,此外皆無可征。諸國置史官之事,見於載記者:《晉書·石勒載記》:勒偽稱趙王,命記室佐明稭、程機撰《上黨國記》,中大夫傅彪、賈蒲、江軌撰《大將軍起居注》,參軍石泰、石同、石謙、孔隆撰《大單于志》。及僭號,又擢拜大學生五人為佐著作郎,錄述時事。
《李雄載記》言雄興學校,置史官,已見第一節。《苻堅載記》言:堅母少寡,將軍李威,有辟陽之寵,史官載之。堅收起居注及著作所錄而觀之。見其事,慚怒。乃焚其書,而大檢史官,將加其罪。著作郎趙泉、車敬等已死,乃止。《魏書·臨渭氐傳》亦載其事。又《北史·序傳》:涼武昭王時,有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鳩等集於園間。群下以為白祥金精所誕,皆應時邕而至,氐有神光、甘露、連理、嘉禾眾瑞,請史官記其事。昭王從之。此史官,當即知幾所謂門下也。
知幾又云:「元魏初稱制,即有史臣。雜取他官,不恆厥職。其後始於秘書置著作局。正郎二人,佐郎二人。其佐參史者,不過一二而已。普泰已來,參史稍替。別置修史局。其職有六人。當代都之時,史臣每上奉王言,下詢國俗,兼取工於翻譯者,來直史曹。及洛京之末,朝議又以為國史當專任代人,不宜歸之漢士。於是以谷纂、山偉,更主文籍。凡經二十餘年。其事缺而不載。」
案《魏書·高宗紀》:和平元年,六月,崔浩之誅也,史官遂廢,至是復置。著作之設,當在此時。別置修史局,則史無可考。《序紀》言魏之初,世事遠近,人相傳授,如史官之紀錄。見第三章第八節。《序紀》固不足信,然書契前事,十口相傳,則理所可有。《奚斤傳》云:斤聰明強識,善於談論。遠說先朝故事,雖未皆是,時有所得。聽者嘆美之。《北史·魏諸宗室傳》云:元丕,聲氣高朗,博記國事。饗燕之際,恆居坐端,必抗音大言,敘列既往成敗。代都所詢,蓋即此輩。
《魏書·王慧龍傳》:曾孫遵業,位著作佐郎,與司徒左長史崔鴻同撰起居注。遷右軍將軍,兼散騎常侍,慰勞蠕蠕。乃詣代京,採拾遺文,以補起居所缺。則遷洛以後,仍未嘗不以是為重。末葉專任代人,事見《山偉傳》。《傳》云:綦俊及偉等,諂說上黨王天穆及爾朱世隆,以為國書正應代人修緝,不宜委之餘人。是以俊、偉等更主大籍。守舊而已,初無述著。故自崔鴻死後,迄終偉身,二十許載,時事蕩然,萬不記一。後人執筆,無所馮藉。史之遺缺,偉之由也。未及谷纂。《劉仁之傳》云:深為爾朱世隆所信用。出帝初,為著作郎,兼中書令。既非其才,在史未嘗執筆。則其時之失職者,尚不僅纂、偉二人也。蓋由爾朱擅權,多行不義,且曾戕賊朝士,慮中原士大夫直筆書之,故如是也。
知幾又云:「高齊及周,迄於隋代,其史官以大臣統領者,謂之監修國史,齊世如高隆之、趙彥深、崔季舒、張雕虎,周世如柳敏等,皆嘗居此職。自領則近循魏代,遠效江南。惟周建六官,改著作之正郎為上士,佐郎為下士。名字雖易,而班秩不殊。」又云:「又案《晉令》:著作郎掌起居集注,撰錄諸言行、動伐,舊載史籍者。元魏置起居令史,每行幸燕會,則在御左右,記錄帝言及賓客酬對。後別置修起居注二人,多以余官兼掌。」
案《魏書·高祖紀》:大和十四年,二月,初詔定起居注制。十五年,正月,初分置左右史官。蓋即所謂別置二人者?然《鄧淵傳》言:大祖詔淵撰國記,淵撰十餘卷,惟次年月起居行事而已,未有體例,蓋即起居注之倫?足見其有紀錄,由來已久。後來劉芳從駕南巡,撰述行事,亦起居注之類也。起居注直書其事,別無裁斷,《陳書·文學傳》:何之元作《梁典》,其《序》曰:「臧榮緒稱史無裁斷,猶起居注耳。」起居注亦有病其繁蕪,加以刪削者,如徐勉刪起居注為六百卷是也。然此等刪削,亦不足語於裁斷。然實為撰述之本,故歷代皆重視其事,廢絕之時甚少,如魏建義初辛紹先曾孫賁,天平中陳元康、盧玄曾孫元明,西魏大統四年申徽,皆嘗從事於此,皆流離顛沛之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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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其書之傳者亦頗多。《隋志》著錄,凡四十四部,一千一百八十九卷。《隋書·經籍志》:雜史類有《梁皇帝實錄》,一三卷,周興嗣撰,記武帝事。一五卷,謝吳撰,記元帝事。霸史類有《敦煌實錄》,劉景撰,景,唐人避諱之字,即劉昞也。蓋就此略加刪削者。此為官家史料大宗。間有別行記錄者,如《宋書·蕭思話傳》言:大祖使思話上平定漢中本末,下之史官;《梁書·蕭子恪傳》言:子恪啟撰高祖集,並《普通北伐記》;其書凡五卷,亦見本傳。則似清世之方略矣。史事雖設官記錄,然斷不能備,故仍或求諸私家。
《北齊書·文宣帝紀》:天保元年,八月,詔曰:「朕以虛寡,嗣弘王業。思所以讚揚盛績,播之萬古。雖史官執筆,有聞無墜,猶恐緒言遺美,時或未書。在位王公,文武大小,降及民庶,爰至僧徒,或親奉音旨,或承傳旁說,凡可載之文籍,悉宜條錄封上。」其詢訪所及,亦可謂廣矣。官書固難信據,私家撰述,亦或苟阿所好,不必皆實。
南朝之普斷立碑,《南史·裴松之傳》: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以為「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為朝議所許,然後聽之。庶可以防遏無征,顯彰茂實。」由是普斷。北朝之不受行狀,《魏書·甄琛傳》:琛死,大臣議諡文穆。吏部郎袁翻以為不實,奏請改諡孝穆。且言「今之行狀,皆出自其家,任其臣子,自言君父之行,是以極辭肆意,無復限量。請自今已後,明勒大常、司徒:有如此者,悉請裁量,不聽為受。」蓋以此也。
撰述之體,當時史家所習用者,為紀傳及編年。《隋書·經籍志》:史部分目十三:曰正史,曰古史,曰雜史,曰霸史,曰起居注,曰舊事,曰職官,曰儀注,曰刑法,曰雜傳,曰地理,曰譜系,曰簿錄。自起居注已下,皆只可謂之史材,非編纂已成之史籍也。雜史者,其書出於私家,《志》所謂「靈、獻之世,天下大亂,史官失其常守,博達之士,愍其廢絕,各紀聞見,以備遺亡,是後群才景慕,作者甚眾」者也。霸史則以其為偏方割據,別立一門耳,其實二者之體例,皆與正史、古史同。古史即編年也,《隋志》以其體放自《春秋》,謂之古史。劉知幾作《史通》,其《古今正史篇》,亦以紀傳、編年,二體並列。
而紀傳之體,尤為見重。可看《魏書·高祐傳》。一以作者率循遷、固,一亦以紀傳之體,兼有書志,可詳典章經制,於史實之網羅,尤為該備也。分史事為理亂興衰、典章經制二類,說見馬貴與《文獻通考序》。此非貴與一人之私言,乃自來史家之公意也。高祐修魏史奏云:「紀傳區別,表志殊貫,如此修綴,事可備盡,」亦是此意。
自《漢書》而降,所謂正史,悉系斷代為書,頗為主通史者所非議。然自唐以前,修史之家,實未嘗謂史當斷代。特往史所重,偏在政事,而其記載多出史官,一姓之興亡,自為政局一大變,新朝繼起,必命史臣,搜集前朝之事,編纂成書,而斷代之體,遂成於無意之間耳。東京已降,紀傳之體,作者多家,而通行者率不過一種。
《後漢書》為范曄。謝承《後漢書》,成於三國之世,已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此外《隋志》所著錄者,又有薛瑩《後漢記》,司馬彪《續漢書》,華嶠《後漢書》,謝沈《後漢書》張瑩《後漢南記》,袁山松《後漢書》。《梁書·蕭子恪傳》,言其弟子顯,嘗采眾家《後漢》,考正同異,為一家之書,傳末敘所著書,有《後漢書》一百卷,則又《隋志》所未著錄也。
編年之體,《隋志》所著錄者,有袁彥伯《後漢記》,張璠《後漢記》,袁曄《獻帝春秋》三家。案范曄書十志未成,今《後漢書》中之志,乃後人以司馬彪書補之者也。華嶠書十典亦未成,其子徹、暢,相繼成之,見《晉書》本傳。《三國志》為陳壽。三國史記,王化有《蜀書》,韋曜有《吳書》,已見《秦漢史》第十九章第五節。《魏書》,正元中成於王沈。《晉書》本傳云:與荀(左豈右頁)、阮籍同撰,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
據《史通·古今正史篇》,同撰者又有韋誕、應璩、孫該、傅玄,《晉書·玄傳》,又有繆施。《隋志》著錄:正史類有環濟《吳紀》,編年類有孫盛《魏氏春秋》,陰澹《魏紀》,孔舒元《魏氏春秋》,據《史通》,又有魚豢《魏略》,事止明帝。王隱《蜀記》,張勃《吳錄》。《魏書·張彝傳》:彝子始均,嘗改陳壽《魏志》為編年之體,廣益異聞,為三十卷。又《儒林·梁祚傳》:祚撰並陳壽《三國志》,名曰《國統》。
《晉書》則唐代官纂之本。晉史撰述,始於陸機。《史通·古今正史篇》云:「機為著作郎,撰三祖紀,束皙為佐郎,撰十志,會中朝喪亂,其書不存。」而《隋志》古史類有機《晉紀》四卷。案《晉書·干寶傳》載王導請立國史疏,謂:「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禪於魏,而紀傳不存於王府。」則似王室無其書,而民間猶有傳本也,王隱為著作郎,撰《晉書》。後為虞預所毀,免官,依庾亮於武昌,書乃得成。而虞預竊隱之作,亦成《晉書》四十餘卷,事見《晉書》本傳。隱之書,《隋志》正史類著錄八十六卷,《注》云:本九十三卷,《史通》雲八十九卷,未知孰是。要其書於西都舊事,最為該備,則無疑也。干寶為著作郎,著《晉紀》,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亦見《晉書》本傳。
《隋志》在古史類,雲二十三卷。過江而後,《史通》云:「自鄧粲、孫盛、王韶之、檀道鸞已下,相次繼作。遠則偏紀兩帝,近則惟敘六朝。至宋,湘東大守何法盛,始撰《晉中興書》,勒成一家,首尾該備,齊隱士東莞臧榮緒,又集東西二史,合成一書,皇家貞觀中,有詔以前後史十有八家,製作雖多,未能盡善,乃敕史官,更加纂錄。采正典與舊說數十餘部,兼引魏史、十六國書。為《紀》十,《志》二十,《列傳》七十,《載記》三十,並《敘例》《目錄》,合為百三十二卷。自是言晉史者,皆棄其舊本,競從新撰者焉。」此即今之《晉書》,而唐人稱為《新晉書》者也。
鄧粲、孫盛,《晉書》皆有傳。王韶之,《宋史》有傳。盛之書,本傳云:有兩本,其說殊不足信,韶之之書,有荀伯子同撰,見《宋書·伯子傳》。法盛書,《南史·徐廣傳》謂其竊諸郗紹,說亦似不足信。十八家,浦起龍《史通通釋》云:「隋唐二志,正史部凡八家,其撰人則王隱、虞預、朱鳳、何法盛、謝靈運、臧榮緒、蕭子云、蕭子顯也。編年部凡十一家,其撰人則陸機、干寶、曹嘉之、習鑿齒、鄧粲、孫盛、劉謙之、王韶之、徐廣、檀道鸞、郭季產也。蓋十九家,豈緣習氏獨主漢斥魏,以為異議,遂廢不用歟?」說近億測,疑事毋質,不必盡求其人以實之可也。
《隋志》著錄,又有梁時有其書,而作《志》時已亡之者:鄭忠《晉書》七卷,虞(左釒右無)《東晉新書》七卷其不著錄而見於史傳者:晉荀綽有《晉後書》十五篇,謝沈有《晉書》三十餘卷,沈約有《晉書》百一十卷。未成而頗傳於世者:崔浩有《晉後書》五十餘卷。有志而未成者:齊有袁炳,魏有宋世景、裴伯茂、魏長賢。
沈約之書,據《宋書·自序》,凡成百二十卷,遇盜失其第五帙。以《梁書》所載卷數核之,所失者凡十卷。《序》云:「源流雖舉,而采綴未周。」以被敕撰國史,後又撰起居注,遂無暇搜撰,則其書實未成。《宋書·謝靈運傳》云:大祖令撰《晉書》,粗立條流,竟不能就。其書實亦未卒業也。《宋書》成於沈約。《宋書》,何承天草立紀傳,止於武帝功臣。其所撰書,惟天文、律歷。此外悉委山謙之。謙之病亡,蘇寶生續造諸傳。元嘉名臣,皆其所撰。寶生被誅,徐爰踵成前作,起自義熙之初,迄於大明之末。其臧質、魯爽、王僧達諸傳,則系孝武自造。自永元至於禪讓,十餘年間,缺而不續。
永明五年,沈約被牧撰著。六年,十月,表上之,云:「所撰諸志,須成續上。」事見《宋書》約《自序》。其書實多因徐爰之舊,故於革易之際,為宋諱者,反甚於為齊。說見《廿二史剳記》。《齊書·文學·王智深傳》言:世祖使沈約撰《宋書》,又敕智深撰《宋紀》,成三十卷。世祖後召見於璿明殿,令拜表奏上。表未奏而世祖崩。隆昌元年,敕索其書。《梁書·裴子野傳》,謂其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詔續修何承天《宋史》,未及成而卒。子野嘗欲繼成先業。
及齊永明末,沈約所撰《宋書》既行,子野更刪撰為《宋略》二十卷。《史通·古今正史篇》云:松之之卒,史佐孫沖之表求別自創立,為一家之言。沖之盛曾孫,事見《臧質》《鄧琬傳》。其書蓋未及成。《齊書·劉祥傳》云:祥撰《宋書》,譏斥禪代。尚書令王儉密以啟聞。武帝銜而不問。《陸澄傳》云:欲撰《宋書》,竟不成。
《隋志》著錄,沈約、裴子野而外,紀傳類有徐爰、孫嚴《宋書》各六十五卷,古史類有王琰《宋春秋》二十卷。《齊書》成於蕭子顯。子顯之書,《梁書》本傳作六十卷,《隋志》同。今本止五十九卷,蓋佚《自序》一篇。其略,猶存於《南史》本傳中也。
《齊書》撰述,始於檀超、江淹。建元二年,初置史官,以超、淹掌其職。超史功未就而死。淹所撰凡十三篇,見《南史》本傳。《隋志》正史類,亦著錄淹《齊史》十三卷。《梁書·淹傳》云:淹所著《齊史》十志,行於世。十志,《南史》作傳志。按《史通》云:「淹始受詔著述,以為史之所難,無出於志,故先著十志,以見其才。」雲先著,後必更有所述,則《南史》是也。
此外《隋志》又有沈約《齊紀》二十卷,劉陟《齊紀》十卷。約著《齊紀》,亦見《梁書》本傳。以上皆紀傳體。其編年體,則《隋志》有吳均《齊春秋》三十卷。均作是書,求借齊起居注及群臣行狀。梁武帝不許。均遂私撰。書成,奏之。書稱帝為齊明帝佐命。帝惡其實錄,使詰其事之不實者,焚之。均坐免職。然其私本仍行。事見《梁書》《南史》本傳及《史通》。
《齊書·檀超傳》云:豫章熊襄著《齊典》,上起十代。其《序》雲,「《尚書·堯典》謂之《虞書》,故通謂之齊。」《南史》同。其書所述,蓋不僅齊事。《隋志》不著錄,而有王逸《齊典》五卷,蕭萬《齊典》十卷,皆在古史類。《梁書·裴子野傳》,言其欲撰《齊梁春秋》,始草創,未就而卒。
《梁》《陳書》成於姚思廉。梁史:《史通》云:武帝時,沈約、周興嗣、鮑行卿、謝昊相承撰錄,已有百篇。承聖淪沒,並從焚盪。《梁書·沈約傳》言:所著有《高帝紀》十四卷,《隋志》著錄謝昊《梁書》四十九卷。《注》云:本一百卷。蓋相承至昊,共得百篇,非昊一人所撰也。陳初,杜之偉、許亨,大建時顧野王,並知梁史,亨書成者五十八卷,皆見《陳書》本傳。亨子善心,《隋書》有傳,云:其父嘗撰《齊書》五十卷。
《梁書》紀傳,隨事勒成,及缺而未就者,目錄注為一百八卷。梁室交喪,一時亡散。陳初為史官,依舊目錄,更加修撰,且成百卷。已有六帙五十八卷上秘閣訖。善心禎明二年聘隋而陳亡。其書存者六十八卷,又並缺落失次。善心隨見補葺,成七十卷。《陳書》所著,蓋其上秘閣之本?《隋志》著錄許亨《梁史》五十三卷,則又有所缺也。以上皆紀傳體。其編年體:《隋志》著錄,有劉璠《梁典》三十卷,何之元《梁典》三十卷,陰僧仁《梁撮要》三十卷,姚勖《梁後略》十卷,蕭韶《梁大清紀》十卷,蕭世怡《淮海亂離志》四卷。
劉璠之書,實成於其子祥之手,事見《周書》本傳,何之元之書,起齊永元二年,迄王琳遇獲,見《陳書》本傳。《史通》謂之元與璠合撰《梁典》三十篇,合字蓋各字之誤?姚勖,僧垣子,事見《周書·僧垣傳》。蕭韶,見《南史·梁宗室傳》。雲其書承湘東之旨,多非實錄。陳史:《史通》云:初有顧野王、傅縡,各為撰史學士。《武文二帝紀》,即其所修。《唐志》有野王、《陳書》各三卷,而《隋志》有陸瓊《陳書》四十二卷,《注》雲訖宣帝,疑野王、縡之書,亦包括其中矣。姚察在梁、陳二代,皆知史職。隋開皇九年,敕其撰成二史。事見《陳書》本傳。然其書仍未能成,至唐貞觀中,乃成於其子思廉之手焉。
晉世北方諸國,總集於崔鴻之《十六國春秋》。其書雖成於魏世,而專詳僭偽[8],不著晉朝,民族大義,可謂較然彰著。嬴秦以後,吾國久成統一之局,偏隅割據者,原不能視之為國,故至唐世,遂將其行事,編為載記,入之《晉書》,視如漢末之群雄矣。十六國史,《史通》述之較詳,今錄其說如下。
《古今正史篇》曰:「前趙劉聰時,領左國史公師彧撰《高祖本紀》及《功臣傳》二十人,甚得良史之體。凌修譖其訕謗先帝,聰怒而誅之。劉曜時,和苞撰《漢趙記》十篇,事止當年,不終曜滅。後趙石勒,命其臣徐光、宗歷、傅暢、鄭愔等撰《上黨國記》《起居注》《趙書》。其後又令王蘭、陳宴、程陰、徐機等相次撰述。至石虎,並令刊削,使勒功業不傳。其後燕大傅長史田融,宋尚書庫部郎郭仲產,北中郎將王度,追撰石事,集為《鄴都記》《趙記》等書。
前燕有《起居注》,杜輔全錄,以為《燕記》。後燕建興元年,董統受詔草創後書。著《本紀》並《佐命功臣》《王公列傳》,合三十卷。其後申秀、范亨,各取前後二燕,合成一史。南燕有趙郡王景暉,嘗事德、超,撰二主《起居注》。趙亡,仕於馮氏,仍撰《南燕錄》六卷。蜀李勢散騎常侍常璩撰《漢書》十卷。後入晉秘閣,改為《蜀李書》。
璩又撰《華陽國志》,具載李氏興滅。前涼張駿十五年,命其西曹邊瀏集內外事,以付秀才索綏,作《涼國春秋》五十卷。又張重華護軍參軍劉慶,在東菀專修國史二十餘年,著《涼記》十二卷。建康大守索暉,從事中郎劉昞,又各著《涼書》。前秦史官,初有趙淵、車敬、梁熙、韋譚,相繼著述。苻堅嘗取而觀之。見苟大後幸李威事,怒而焚滅其本。後著作郎董誼,追錄舊語,十不一存。及宋武帝入關,曾訪秦國事。又命梁州刺史吉翰問諸仇池,並無所獲。
先是秦秘書郎趙整,參撰國史。值秦滅,隱於商洛山,著書不輟。有馮翊車頻,助其經費。整卒,翰乃啟頻纂成其書。以元嘉九年起,至二十八年方罷。定為三卷。而年月失次,首尾不倫。河東裴景仁,又正其訛辟,刪為《秦紀》十一篇。後秦扶風馬僧虔、河東衛隆景、並著秦史,及姚氏之滅,殘缺者多。泓從弟和都仕魏,又追撰《秦記》十卷。夏天水趙思群,北地張淵,於真興、承光之世,並受命著其國書。及統萬之亡,多見焚燒。
西涼與西秦、北燕,其史或當代所書,或他邦所錄。段龜龍記呂氏,宗欽記禿髮氏,韓顯宗記呂、馮氏。惟此三者可知,自余不詳誰作。魏世,黃門侍郎崔鴻,乃考核眾家,辨其同異。除煩補缺,錯綜綱紀。易其國書曰錄,主紀曰傳。都謂之《十六國春秋》。鴻始以景明之初,求諸國逸史。逮正始元年,鳩集稽備,而猶缺蜀事,不果成書。推求十五年,始於江東購獲。乃增其篇目,勒為十卷。鴻歿後,永安中,其子繕寫奏上,請藏諸秘閣。由是偽史宣布,大行於時。」案高祖,劉淵偽號。
《隋志》有田融《趙書》十卷,王度《二石傳》二卷,《二石偽治時事》二卷,范亨《燕書》二十卷。《注》云:記慕容雋事。張詮《南燕錄》五卷,王景暉《南燕錄》六卷,皆《注》云:記慕容德事。又有遊覽先生《南燕書》七卷。《魏書·酈范傳》:范弟子惲,撰慕容氏書不成。《崔逞傳》:慕容(左日右韋)時舉上計掾,補著作郎,撰《燕記》;《封懿傳》:懿撰《燕書》,頗行於世,則《隋志》皆不著錄。常璩之書,《隋志》名《漢之書》,十卷。《華陽國志》亦著錄,十二卷。又云:梁有《蜀平記》十卷,《蜀漢偽官故事》一卷,亡。劉景《涼書》十卷,《注》云:記張軌事。
又有《敦煌實錄》十卷。景為昞避諱字,已見前。《魏書·昞傳》云:《涼書》十卷,《敦煌實錄》二十卷。《隋志》又有張諮《涼記》八卷,《注》亦云記張軌事。喻歸《西河記》二卷,《注》云:記張重華事。苻堅焚史,事已見前。裴景仁之書,《隋志》著錄為十一卷。又有何仲熙《秦書》八卷,《注》云:記苻健事。景仁之書,亦見《南史·沈懷文傳》,雲十卷。姚和都書,《隋志》亦著錄。真興,勃勃偽號,承光,昌偽號,夏、西涼、西秦三國,《隋志》皆無書。段龜龍書,《隋志》著錄十卷。宗欽,《魏書》有傳,雲欽在河西,撰《蒙遜記》十卷,無足可稱。不雲記禿髮氏。
《隋志》有《拓跋涼錄》十卷,不著撰人。韓顯宗,《魏書》亦有傳。雲撰《馮氏燕志》十卷,不雲記呂氏。則《史通》宗欽記禿髮氏,韓顯宗記呂、馮氏二句有誤。浦起龍改為「宗欽記沮渠氏,失名記禿髮氏,韓顯宗記馮氏」,與《魏書》《隋志》雖合,然合段龜龍記呂氏,凡有四種,與「惟此三者可知」句,文義又屬不符。浦氏又改惟此為「惟有」,雲「本有四種,其一失名,故云三者」。殊屬牽強。則元文雖誤,浦氏所改,亦未為是也。《隋志》有《涼書》十卷,高道讓撰。
又《涼書》十卷,《注》云:沮渠國史,而不著撰人。道讓,謙之字。其父崇。崇父潛,妻沮渠牧犍女武威公主,公主痛本生絕胤,以崇繼牧犍後,後乃啟複本姓,事見《魏書·崇傳》。韓顯宗書,《隋志》不著錄,而有高閭《燕書》十卷,《注》云:記馮跋時事。崔鴻之書,《魏書》本傳云:鴻二世仕江左,故不錄僭晉、劉、蕭之書。又恐識者貴之,未敢出行於外。世宗聞其撰錄,遣散騎常侍趙邕詔鴻隨成者送呈。鴻以其書有與國初相涉,言多失體,且既未訖,迄不奏聞。鴻後典起居注,乃妄載其表,雲謹以所訖者附臣邕呈奏。
自正光以前,不敢顯行其書。自後,以其伯光貴重當朝,知時人未能發明其事,乃頗相傳讀。亦以光故,執事者遂不論之。子子元,永安中,乃奏其父書。據此,知鴻書於十六國事與魏相關者,必多存直筆,而惜乎其已亡也。初不肯順虜意進呈,而後乃妄載其表,蓋以為書經呈奏,則攻擊者較難為辭,此史家欲存史跡之苦心。
正光已後,魏已無復綱紀,鴻故敢行其書,不必由於光之當權。至於永安,則拓跋氏僅亦守府矣,此其子所以又欲借中秘之力而存之也。《北史·崔亮傳》:齊文襄嘗言崔肇師合誅。左右問其故。曰:「崔鴻《十六國春秋》,述諸僭偽,而不及江東。」左右曰:「肇師與鴻別族」,乃止。虜惡其書如此,則其書之能秉大義可知,鴻可謂明於夷夏之界矣。
其書,《魏書》雲子元奏進者一百二卷。浦起龍因改《史通》勒為十卷之十字為一百二,然《史通》此句,或指其得蜀事後所增卷數言之,亦未可專輒也。
《魏書》成於魏收,號為穢史。隋世嘗命改造,然其書未能行。魏初命鄧淵著國記,後又命崔鴻總史事,浩之誅,以史事為名,已見第八章第六節。其後高允、劉模,並典史事,史言其大較續浩故事,可見浩書實未嘗廢,其誅,特以此為名而已。史又言允雖久典史事,而不能專勤著述。又言允年已九十,目手稍遜,多遣模執筆,而指授裁斷之。如此五六歲。允所成篇卷,著論上下,模與有功焉。則允雖屍其名,主其事者實模也。
《高祖紀》:大和十一年,十二月,詔秘書丞李彪、著作郎崔光改析國記,依紀傳之體。《彪傳》云:自成帝已來,至於大和,崔浩、高允,著述國書,編年敘錄,為春秋之體。遺錄時事,三無一存。彪與秘書令高祐,始奏從遷固之體,奏見《祐傳》。據其辭,則紀傳之體,起於皇始,蓋自此以前,事跡希簡,且無年月,不能編年,故不能作本紀。今《魏書》之《序紀》,其體,或亦沿自祐等邪?彪後因事失官。世宗踐阼,求以白衣修史,如王隱故事。其表云:自大和十五年以來,頻有南轅,載筆遂寢。其時居史職者,傅毗、陽尼、邢產、宋弁、韓顯宗等,皆登年不永;程靈虬改從他職;惟崔光一人不移任,而亦侍、官兩兼,故載述致缺焉。《崔光傳》云:光雖領史官,以彪意在專功,表解侍中著作以讓彪,世宗不許。景明二年,秋,彪卒。四年,以孫惠蔚代光領著作。首尾五載,無所厝意。
明帝立,詔光還領著作。光年耆多務,疾病稍增,而自強不已。然其書終未能成。正光四年卒。臨卒,言弟子鴻於肅宗。五年,正月,詔鴻以本官修輯國史。尋亦卒。《魏書·自序》云:世宗時,命邢巒追撰高祖起居注。書至大和十四年。又命崔鴻、王遵業補續焉。下訖肅宗,事甚委悉。爾朱兆入洛,官守奔散。國史典書高法顯密埋史書,故不遺落。領著作郎山偉,自以為功,得封東阿縣伯,法顯止獲男爵。偉與綦俊等更主史籍,無所述作,已見前。
北齊文宣天保二年,詔魏收撰魏史。國史而外,兼以濟陰王暉業《辨宗室錄》為據。五年,三月,奏上《紀》百一十卷。十一月,復奏十《志》。事見《魏書·自序》。收之修《魏書》,史言其多快恩怨,私親戚,所引史官,恐其陵逼,亦惟取先相依附者。致為諸家子孫所訴。文宣先重收才,收又誣訴者欲相屠害,致訴之者轉以獲罪。然猶以群口沸騰,敕且勿施行,令群臣博議,聽有家事者入署,不實者陳牒,於是投牒者相次。收無以抗之。時左僕射楊愔,右僕射高德正,勢傾朝野,與收皆親。收遂為其家並作傳。二人不欲言史不實,抑塞訴辭。終文宣世,更不重論。
孝昭皇建元年,詔收更加研審。收奉詔,頗有改正。乃詔行之。群臣仍多言魏史不實。武成復敕更審。收又回換,收既緣史事,多憾於人,齊亡之歲,收冢被發,棄其骨於外焉。以上皆見《北齊書·收傳》。其說不知皆實否。然《傳》言陽休之父固為北平大守,以貪虐,為中尉李平所彈獲罪,載在《魏起居注》。而收書云:固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其事固信而有徵,則收書之有曲筆,似無可解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