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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7:31:04 作者: 呂思勉

  《崔玄伯傳》:崔模入北,其子沖智等聚貨物,間托開境,規贖之。而魏賜謨妻金氏,生子幼度。行人以財賄至都,當竊模歸。模顧念幼度,指謂行人曰:「吾何忍舍此輩,令坐致刑辱?當為爾取一人,使名位不減於我。」乃授以申謨。謨亦得賜妻,生子靈度。及此,棄妻子走還。靈度遂刑為閹人。是亡歸敵國者,魏法皆刑其子也。周文帝定秦隴,兄子什肥,為齊神武所害,子胄,以年幼下蠶室,見《周書》本傳。崔季舒、封隆之弟子孝琰之死,小男皆下蠶室,見《北齊書》本傳。《北史·魏本紀》:文帝大統十三年,二月,詔自今應宮刑者直沒官,勿刑。亡奴婢應黥者,止科亡罪。《齊本紀》:後主大統五年二月,詔應宮刑者普免刑為官口。蓋宮刑至是始除。然則五刑之不用者腓耳,而又代之以刖,然則肉刑何嘗廢?而刑亦何嘗平哉?

  陳群製法,梟菹夷三族者,皆不在律令,是律已廢此刑也。然卒不能禁其不復用,則勝殘去殺,非徒法之所能為也。

  刑之殘者:如轘,魏轘盧溥及其子煥,見《魏書·大祖紀》天興二年。轘趙准,見《長孫肥傳》。此皆以反叛。蕭寶夤少子凱,以害母南陽公主,見《寶夤傳》。雁門人有害母者,八坐亦奏轘之,而瀦其室,見《邢巒傳》。

  如烹,杜岸之誅,蕭詧拔其舌,臠殺而烹之,見《南史·杜 傳》。魏靜帝與華山王大器、元瑾謀攻齊文襄,大器等皆見烹,見第十四章第一節。妖賊鄭子饒,烹於都市,見《北齊書·後主紀》武平六年及《皮景和傳》。南安王思好以王尚之為長史,思好敗,尚之烹於鄴市,見《北史·齊宗室諸王傳》。

  如焚,思好之敗,投火死。焚其屍,並其妻李氏。見《北齊書·後主紀》武平五年及《北史·后妃齊武成弘德夫人李氏傳》。《北齊書·思好傳》云:暴思好屍七日,然後屠剝焚之。

  如支解,崔?妾馮氏,以厭蠱?、受納狼籍,斬於都市,支解為九段,見《北史·崔逞傳》。厙狄伏連與琅邪王儼殺和士開,亦受支解之刑。

  如大刃銼殺,魏道武平中山,收議害秦愍王觚者,皆夷五族,以大刃銼殺之,見《魏書·昭成子孫傳》。

  

  如具五刑,魏宗愛夷三族,具五刑,見《魏書·閹官傳》。

  中國之暴主,亦間行之,而要以出於異族者為多。慕容超議復肉刑,又欲立烹、轘之法,附之律條,夷狄誠不知治體哉!三族之法,晉創業時用之最多。曹爽、《晉書·宣帝紀》嘉平元年。王凌、嘉平三年。夏侯玄、張緝、《景帝紀》正元元年。諸葛誕《文帝紀》甘露三年。及其支黨,皆受此誅。雖附己者如成濟,亦不得免焉。《文帝紀》景元元年。《荀勖傳》:高貴鄉公欲為變,時大將軍掾孫佑等守閫闔門。文帝弟安陽侯干聞難欲入。佑謂曰:「未有入者,可從東掖門。」干以狀白。帝欲族誅佑。勖諫曰:「成倅刑止其身,佑乃族誅,恐義士私議。」乃免佑為庶人,可見當時族誅之濫。

  而楊、賈亂後,誅戮之酷由之矣。《楊駿傳》:孟觀等受賈后密旨,誅駿親黨,皆夷三族,死者數千人。據《惠帝紀》:是時夷三族者,有駿弟衛將軍珧,大子大保濟,中護軍張劭,散騎常侍段廣、楊邈,左將軍劉預,河南尹李斌,中書令符俊,東夷校尉文淑,尚書武茂。

  《駿傳》言:武帝初聘武悼後,珧表曰:「歷觀古今,一族二後,未嘗以全,而受覆宗之禍。乞以表事,藏之宗廟。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從之。珧臨刑稱冤。雲事在石函,可問張華。當時皆謂宜為申理。而賈氏族黨,待諸楊如仇,促行刑者遂斬之。慮亂朝者,誠無以自全矣。《趙王倫傳》:倫矯敕三部司馬曰:「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賜爵關內侯。不從誅三族。」孫秀勸倫殺張林,誣殺潘岳、石崇、歐陽建,皆夷三族,見《倫》及《岳傳》。

  齊王冏殺王輿,夷三族,見《惠帝紀》永寧元年。孟觀為倫守,亦夷三族,見本傳。《孫旂傳》:旂子弼及弟子髦、輔、琰,與孫秀合族。及趙王倫起事,旂以弼等受署偽朝,遣小息責讓。齊王冏起義,四子皆伏誅,襄陽大守宗岱承冏檄斬旂,夷三族。其濫亦可謂甚矣。冏之死,諸黨屬皆夷三族,見本傳。成都王穎殺陸機,夷三族,見《穎傳》。陳敏夷三族,見《周處傳》。張昌同黨並夷三族,見《昌傳》。又《武帝紀》:泰始八年,六月,益州牙門張弘誣其刺史皇甫晏反,殺之,傳首京師,弘坐伏誅,夷三族。其夷狄之君:則石勒殺曹平樂,夷其三族。見第五章第一節。

  乞伏慕末尚書辛進,隨熾盤游後園,彈鳥誤傷暮末母面,暮末立,誅進五族二十七人。《北史》本傳。魏道武平中山,收議害秦愍王觚者,皆夷五族。見上。崔浩之敗,大武欲夷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五族,以高允持之而止。見第八章第六節。其後游雅且以論議長短,陷陳奇至族焉。《魏書·雅傳》,參看下文。亦云酷矣。

  《晉書·懷帝紀》:永嘉元年,正月,癸丑朔,大赦改元,除三族刑。蓋陳群定法,雖蠲此刑,其後又嘗著之也。《愍帝紀》:建興三年,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大後陵。敕雍州掩骼埋骴,有犯者誅及三族,此或僅指一事言之。

  然《明帝紀》:大寧三年,二月,又復三族刑。惟不及婦人,見下。《溫嶠傳》:嶠奏軍國要務,其七曰:「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誠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時權用,今遂施行,非聖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則又竟復之矣。《魏書·高祖紀》:延興四年,六月,詔:「自今以後,非謀反大逆,干紀外奔,罪止其身。」《刑罰志》:大和十一年,詔:「前命公卿,論定刑典,而門房之誅,猶在律策,可更議之。」蓋至是始從寬典。

  然《北齊書·韋子粲傳》:孝武入關,以為南汾州刺史。神武命將出討,城陷,子弟俱被獲,送晉陽。蒙放免,以粲為并州刺史。初子粲兄弟十三人,子侄親屬闔門百口,悉在西魏。以子粲陷城不能死難,多致誅滅。歸國獲存,惟子粲與弟道諧二人而已。則門房之誅,西魏猶行之也。

  《魏書·源賀傳》:賀上書曰:「案律,謀反之家,其子孫雖養他族,追還就戮。其為劫賊應誅者,兄弟子侄在遠道、隔關津皆不坐。竊惟先朝制律之意,以不同謀非絕類之罪,故特垂不死之詔。若年三十已下,家人首惡,計謀所不及,愚以為可原其命,沒入縣官。」高宗納之。出養猶追還就戮,可見親族連坐之酷。

  然中國之法,女子出適者,亦不能免於連坐,其酷亦殊不減此也。曹爽支黨之誅,姊妹女子子適人者皆殺,見《晉書·宣帝紀》。毌丘儉之誅,其子甸妻荀氏應坐死。其族兄(左豈右頁),與景帝姻通,表魏帝以匄其命。詔聽離昏。荀氏所生女芝,為潁川大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姙系獄。荀氏辭詣司隸校尉何曾乞恩,求沒為官婢,以贖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議。

  言:「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黨見誅,又有隨姓之戮,一人之身,內外受辟。」「宜改舊科」,「在室之女,從父母之誅,既醮之婦,從夫家之罰」。朝廷僉以為當。於是有詔改定律令。據《晉書·刑法志》及《何曾傳》。潘岳之死,已出之女,亦一時被害,見《岳傳》。

  《解系傳》云:弟結。孫秀亂關中,結在都坐,議秀罪應誅,秀由是致憾。及系被害,結亦同戮。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活為?」亦坐死。朝廷遂議革舊制。女不從坐,由結女始也,則其時既醮之婦,已不從戮,後又並免在室之女矣。明帝復三族刑,《紀》亦云不及婦人。

  游雅之賊陳奇,事見《魏書·儒林傳》。云:有人為謗書,多怨時之言,頗稱奇不得志。雅乃諷在事,雲此書言奇不遂,當是奇假人為之。如依律文,造謗書皆及孥戮。遂抵奇罪。以口語而致斯禍,尤前世所未聞矣。然魏法之酷,實尚不止此。

  《魏書·刑罰志》云:「高宗大安四年,始設酒禁。是時年穀屢登,士民多因酒致酗訟,或議主政。帝惡其若此,故一切禁之。釀、酤、飲皆斬之。增置內外候官,伺察諸曹,外部州鎮。至有微服雜亂於府寺間,以求百官疵失。其所窮治,有司苦加訊測。而多相誣逮。輒劾以不敬。諸司官臧二丈皆斬。」當時蓋酒禁其名,監謗其實,故下文雲「顯祖即位,除口誤,開酒禁」,以二者並言。見劾為不敬者,蓋亦口過而非酒失也。候官者?

  《官氏志》言:「道武欲法古純質,制定官號,多不依周、漢舊名。或取諸身,或取諸物,或以民事,皆擬遠古雲鳥之義。諸曹走使,謂之鳧鴨,取飛之迅疾。以伺察者為候官,謂之白鷺,取其延頸遠望。自余之官,義皆類此。」法古純質,不依周、漢,猶雲彼自創為,不用中國之法耳。候官之職,頗類魏、吳之校事,然亦以口語誣陷人,則又魏、吳之所未有矣。

  《刑罰志》又云:高祖大和三年,下詔曰:「治因政寬,弊由網密。今候職千數,奸巧弄威。重罪受賕不列,細過吹毛而舉。其一切罷之。」於是更置謹直者數百人,以防喧斗於街術。此則如今警察之職矣。

  敵國相爭,士民各為其主,實與本國之叛逆者殊科,故降下之際,未有加以誅戮者。乃魏晉之際不然。晉宣帝之平公孫淵也,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餘人皆殺之,以為京觀。偽公卿已下皆伏誅。戮其將軍畢盛等二千餘人。《本紀》景初二年。其酷,亦前古所未有也。晉宣帝不足責,杜預粗知書傳,而其傳言:預初攻江陵,吳人知其病癭,以瓠系狗頸示之。每大樹似癭,輒斫使白,題曰杜預頸。及城平,盡捕殺之。此何刑法乎?俗既成則莫知其非,事習焉則不以為怪,故武人之專橫,實人心世道之大憂也。

  譙縱之在晉世,固與公孫淵之在魏世不同。然其民則亦脅從耳。朱齡石入成都,所誅者止於縱同祖之親,善矣。然其後蜀人侯產德作亂,又窮加誅翦,死者甚眾,則又何也?宋孝武廣陵之戮,不下於晉宣帝之於襄平,則更慘無人理矣。

  見第九章第二節。《宋書·沈懷文傳》,謂其聚所殺人首於石頭南岸,謂之髑髏山,即京觀之俗稱也。

  逆亂而外,刑法峻重者,莫如劫及亡叛。此皆窮而無告者之所為,而又以嚴刑劫之,亦可哀矣。《宋書·武帝紀》:永初元年,七月,詔曰:「往者軍國務殷,事有權制,劫科峻重,施之一時。今王道維新,政和法簡,可一除之,還遵舊條。反叛、淫、盜三犯補冶士,本謂一事三犯,終無悛革。主者頃多並數眾事,合而為三,甚違立制之旨。普更申明。」

  八月,又以「制有無故自殘傷者補冶士,實由政刑煩苛,民不堪命,可除此條」。無故自殘傷者,意亦欲以避役,實與亡叛同也。梁律:謀反、降、叛,大逆已上皆斬。父子、同產男,無少長皆棄市。母、妻、姊妹及應從坐棄市者,妻、子女、妾,同補奚官為奴婢。貲財沒官。劫身皆斬,妻子補兵。遇赦降死者,黵面為劫字,髡鉗補冶鎖士終身。其下又謫運、謫配材官冶士、尚方鎖士,皆以輕重差其年數。其重者或終身。《隋書·刑法志》。

  劫科峻重,於此可見。此尚為朝廷法令,並有州郡自立嚴制,以劫其民者,如沈攸之在荊州,一人逃亡,闔宗捕逮是也。見《齊書·柳世隆傳》。比伍保受,本為軍刑,亦以劫及亡叛,蔓延滋廣。

  《宋書·謝莊傳》:大明元年,起為都官尚書,奏改定刑獄,曰:「頃年軍旅余弊,劫掠猶繁。監司計獲,多非其實。或規免咎,不慮國患。楚對之下,鮮不誣濫。身遭鈇鑕之誅,家嬰孥戮之痛。比伍同閈,莫不及罪。」甚有如《宋書·自序》所載,以盜發冢罪近村民不赴救而同坐者。沈亮知其非理,亦不過欲使相去百步內赴告不時者一歲刑,自此以外,差不及罰而已,民尚何所措手足哉?

  章大炎謂五朝之法,官吏犯杖刑者論如律,此特法令如是,論其實,則鞭杖之刑,及於士流者甚罕。顏之推謂梁武父子,好用小人,由可鞭杖肅督,已見第十八章第二節。《宋書·武帝紀》:永初二年,六月,詔曰:「杖罰雖有舊科,然職務煩碎,推坐相尋。若皆有其實,則體所不堪;文行而已。又非設罰之意;可籌量粗為中否之格。」《齊書·陸澄傳》云:宋泰始初為尚書殿中郎。郎官舊有坐杖,有名無實。澄在官,積前後罰,一日並受千杖。

  《南史·蕭琛傳》:遷尚書左丞,時齊明帝用法嚴峻,尚書郎坐杖罰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啟曰:「郎有杖起自後漢。爾時郎官位卑,親主文案,與令史不異,故郎三十五人,令史十五人。是以古人多恥為此職。自魏、晉以來,郎官稍重。今方參用高華,吏部又近於通貴。不應官高昔品,而罰遵曩科。所以從來彈舉,雖在空文,而許以推遷,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雖有被罰者,別由犯忤主心,非關常准。

  自泰始建元已來,未經施行。事廢已久,人情未習。自奉敕之後,已行倉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人懷慚懼。兼有子弟成長,彌復難為儀適。其應行罰,可特賜輸贖。使與令史有異,以彰優緩之澤。」帝納之。自是應受罰者,依舊不行。此皆南朝杖罰,久以文行之證。《梁書·武帝紀》:天監元年,詔:「玩法惰官,動成逋弛。罰以常科,終未懲革。檟楚申威,蓋代斷趾。笞棰有令,如或可從。外詳共評議,務盡厥理。」似有意於實行杖罰。然觀顏之推之言,則亦未嘗行諸士大夫也。

  北朝則不然。魏初朝士,多見杖罰,見《魏書·高允傳》。高陽王雍為司州牧,考殺奉朝請韓元昭,前門下錄事姚敬豪,為任城王澄所奏,見《澄傳》。北齊崔季舒,文宣時為司馬子如所列,與崔暹各鞭二百,徙北邊。武成時,又以詣廣寧王宅,決馬鞭數十。及諫後主適晉陽獲罪,韓長鸞又將加其同署者以鞭撻,以趙彥深執諫獲免,事見第十四章第四節。甚至唐邕為宰相,司空從事中郎封長業、大尉記室參軍平濤為征官錢違限,邕各杖背二十。

  史言齊時宰相,未有撾撻朝士者,至是甚駭物聽。厙狄伏連,開府參軍,多是衣冠士族,皆加捶撻,逼遣築牆焉。伏連《北齊書》。附《慕容儼傳》。無怪沈攸之「鞭箠國士」,史謂其「全用虜法」也。《齊書·柳世隆傳》。魏自大和以降,陷大辟者多得歸第自盡,此蓋孝文浮慕中華,偶有是舉。李彪乃因此上書,謂漢文納賈誼之言,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至孝武時稍復入獄,良由行之當時,不為永制,欲使其著為長久之制。《魏書·彪傳》。以是望虜,不亦遠乎?《齊書·張融傳》:融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干錢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獄。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干杖不得出十,為左丞孫緬所奏,免官。則中國之法,鞭杖施諸僮干,亦有定限,斷不得如唐邕、厙狄伏連之所為也。

  鞭用革,杖用荊,長廣皆有定法。枷鎖杻械,亦有恆制。皆見《魏書·刑罰志》《隋書·刑法志》。又有測立之法,以施「臧驗顯然而不款」之人。其法:以土為垛,高一尺。上圓,劣容兩足。鞭笞訖,著械扭上測,隔若干日一上,上測若干刻,皆有定法。

  梁、陳之制,見《隋書·刑法志》及《陳書·儒林·沈洙傳》。《洙傳》載周弘正之說,謂「測人時節,本非古制」,疑其緣起頗晚,故漢、魏史籍,未及其事也。《南史·循吏傳》:何遠為人所訟,征下廷尉。被劾十數條。當時士大夫坐法,皆不受測。測,《梁書》作立。遠度己無臧,就測。測,《梁書》亦作立。三七日不款。猶以私臧禁杖除名。

  又《陳宗室諸王傳》:南康愍王曇朗之子方泰,與亡命楊鍾期等二十人微行往人間,淫淳于岑妻。為州長流所錄,又率人仗抗拒,傷損禁司。為有司所奏。上大怒,下方泰獄。方泰初承行淫,不承拒格禁司。上曰:「不承則上測。」《陳書》作行刑,疑淺人所改。方泰乃投列承引。則士大夫不受測,亦特相沿如是,而非法不得施也。《梁書·孝行傳》:吉翂,天監初,父為吳興原鄉令,為奸吏所誣,逮詣廷尉。理雖清白,恥為吏訊,乃虛自引咎,罪當大辟。翂乃撾登聞鼓,乞代父命。高祖異之。敕廷尉卿蔡法度:「幼童未必自能造意,卿可嚴加脅誘,取其款實。」法度盛陳徽纆,備列官司,厲色問翂,更和顏誘語。

  翂初見囚,獄掾依法備加桎梏。法度矜之,命脫其二械,更令著一小者。翂弗聽。法度具以奏聞。高祖乃宥其父。世固有畫地為牢議不入,削木為吏計不對者;畏慘酷而自誣服,亦非無其人,乃更以威嚴,脅其請代之子,且加桎梏以苦之,以是而得獄情,無失出,與失入者孰多?高宗錄尚書,議改測立之法,周弘正請先責取獄所測人,有幾人款幾人不款,廷尉監所列,款者初不較不款者為多。而盛權謂:「舊制深峻,百中不款者一,新制寬優,十中不款者九。」則舊制之所得,必不免如弘正所云「無愆妄款」者矣。弘正云:人有強弱,斷獄宜依准五聽,不應全恣考掠,誠哉是言也。皆見《陳書·沈洙傳》。

  中國歷代,皆以矜慎為恤獄之道;而昔時法學,非甚專門,恆以為審理之事,凡官吏皆能為之;故審理之級數易增,參與審理之官司,亦隨之而日多。謝莊之奏改定刑獄也,謂「舊官長竟囚畢,郡遣督郵案驗,仍就施刑。督郵賤吏,非能異於官長,有案驗之名,而無研究之實。愚謂此制宜革。自今入重之囚,縣考正畢,以事言郡,並送囚身,委二千石親臨核辨。必收聲吞釁,然後就戮。若二千石不能決,乃度廷尉。神州統外,移之刺史。刺史有疑,亦歸台獄。」

  《齊書·武帝紀》:永明三年,七月,詔:「丹陽所領及餘二百里內見囚,同集京師。自此以外,委州郡決斷。」此慮令長之不詳而重州郡之責,又慮州郡之不詳而重廷尉之權者也。非官司所能理者,得擊登聞鼓上聞,如吉翂是。

  《齊書·謝(上艹下瀹)傳》:出為吳興大守。長城縣民盧道優家遭劫,誣同縣殷孝悌等四人。(上艹下瀹)收付縣獄考正。考悌母駱詣登聞訴,稱:「孝悌為道優所誹謗,橫劾為劫。一百七十三人連名保征,在所不為申理。」(上艹下瀹)聞孝悌母訴,乃啟建康獄覆。道優理窮款首,依法斬刑。有司奏免(上艹下瀹)官。

  是其法,確亦有時能申理冤枉也。人君親覽獄訟,歷代皆時有之。如宋文帝、孝武帝,皆每歲三臨訊,見《南史·本紀》元嘉三年、大明元年。《魏書·孝莊帝紀》:建義元年,詔「自孝昌之季,法令昏泯。有訴人經公車注不合者,悉集華林東門,朕當親理冤獄,以申積滯。」《出帝紀》:永熙二年,五月,詔「諸幽枉未申,事經一周已上,悉集華林,將親覽察。脫事已經年,有司不到者,聽其人名自陳訴。若事連州郡,由緣淹歲者,亦仰尚書總集以聞。」雖當造次顛沛之際,仍不忘申理冤滯,即無實效,亦足見告朔餼羊之意也。

  梁武帝天監元年,詔於公車府謗木、肺石旁各置一函。「理有皦然,受困包匭,大政侵小,豪門陵賤,四民已窮,九重莫達,若欲自申,並可投肺石函。」三年,六月,詔曰:「哲王宰世,每歲卜征。末代風凋,久曠茲典。可分將命,巡行州郡。其有深冤巨害,抑鬱無歸,聽詣使者,依源自列。」五年,四月,詔「凡犴獄之所,可遣法官、近侍,遞錄囚徒。如有枉滯,以時奏聞。」皆見《本紀》。

  陳制:常以三月,侍中、吏部尚書、尚書三公郎部都令史、三公錄冤局。令御史中丞、侍御史、蘭台令史親行京師諸獄及冶署,理察囚徒冤枉。《隋書·刑法志》。高祖永定三年,正月,詔臨川王蒨省揚、徐二州辭訟。《本紀》。此等皆多開審理之途,期盡矜慎之意者也。此自有合於「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之義。然審級大多,歲月或致淹久;又錯出干與之官,不必皆明法令,甚或生事護前;則亦不免有弊。

  《魏書·高崇傳》:子道穆,以莊帝時為御史中尉。上疏曰:「高祖大和之初,置廷尉司直,論刑辟是非。雖事非古始,交濟時要。竊見御史出使,悉受風聞,雖時獲罪人,亦不無枉濫。何者?守令為政,容有愛憎。奸猾之徒,恆思報惡。多有妄造無名,共相誣謗。御史一經檢究,恥於不成。杖木之下,以虛為實,無罪不能雪者,豈可勝道哉?

  如臣鄙見:請依大和故事,還置司直十人。名隸廷尉,秩以五品,選歷官有稱,心平性正者為之。御史若出糾劾,即移廷尉,令知人數。廷尉遣司直與御史俱發。所到州郡,分居別館。御史檢了,移付司直覆問。事訖與御史俱還。中尉彈聞,廷尉科按,一如舊式。若御史司直,糾劾失實,悉依所斷獄罪之。聽以所檢,迭相糾發。如二使阿曲,有不盡理,聽罪家詣門下通訴,別加按檢。」詔從之,復置司直。觀此,即足知錯出干與之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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