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24-10-08 17:29:03
作者: 呂思勉
《宋書·武帝紀》:永初元年八月,詔「先因軍事所發奴僮,各還本主。若死亡及勳勞破免,亦依限還直」。案為奴者為國驅馳,苟非有功,即須仍還奴籍,安足為勸?而為之主人者,又以喪失財產為慮,主奴皆怨,其眾復安可用邪?《魏書·高謙之傳》:謙之上疏曰:「自正光已來,諸守帥或非其才。多遣親者,妄稱入募,別倩他人引弓格。虛受征官,身不赴陣。惟遣奴客充數而已,」此亦魏之兵力所以不振歟?
兵亦役也。發奴以從軍,即責其主出奴以應役也。故亦可發奴以應他役。《晉書·食貨志》:咸寧元年十二月,詔曰:「出戰入耕,雖自古之常,然事力未息,未嘗不以戰士為念也。今以鄴奚官奴婢著新城,代田兵種稻。奴婢各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司馬,使皆如屯田法。」《惠帝本紀》:大安二年,張方決千金堨,水碓皆涸,乃發王公奴婢手舂,以給兵廩。《苻堅載記》:堅以關中水旱不時,議依鄭、白故事,發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隸三萬人開涇水上源。鑿山起堤,通渠引瀆,以溉斥鹵之田。及暮而成,百姓賴其利。梁武帝大同九年二月,使江州民三十家出奴婢一戶,配送司州。此等苟能善用之,似較使從征戍為善也。
奴籍之免除,有行之以政令者。每丁喪亂之後,必多曠盪之恩。《晉書·元帝紀》:大興四年,詔曰:「昔漢二祖及魏武,皆免良人;武帝時涼州覆敗,諸為奴婢,亦皆復籍;此累代成規也。其免中州良人遭難為揚州諸郡僮客者,以備征役。」此舉固未嘗無利其可充征役之心,然大亂之後,被抑者多,為民生計,勢亦不得不爾也。
周武帝建德元年八月,詔曰:「有刑止刑,以輕代重,罪不及嗣,皆有定科。雜役之徒,獨異常憲。一從罪配,百代不免。罰既無窮,刑何以措?凡諸雜戶,悉放為百姓。」是年十月,詔江陵所獲俘虜充官口者,悉免為民。六年滅齊,詔:「自武平三年已來,河南諸州之民,偽齊掠為奴婢者,不問官私,並宜放免。」
是年十一月,又詔:「自永熙三年七月已來,去年十月已前,東土之民,被抄略在化內為奴婢者;及平江陵之後,良人沒為奴婢者;並宜放免。所在附籍,一同民伍。若舊主人猶須共居,聽留為部曲及客女。」宣政元年三月,詔:「豆盧寧征江南武陵、南平等郡,所有民庶為人奴婢者,悉依江陵放免。」此等行之雖未知如何,以政令論,固為度越前人之舉也。
至於平時彝典,則為奴婢者,大抵以六十為限,故律、令有婦人六十已上免配之條,《北史·崔仲方傳》:仲方從叔昂,從甥李公統,河清元年,坐高歸彥事誅。依律:婦人年六十已上免配官。時公統母年始五十餘,而稱六十。公統舅宣寶求吏以免其姊,昂弗知。錄尚書彭城王浟發其事,竟坐除名。案此事亦見《齊宗室諸王傳》,雲「依令:年出六十,例免入官。」而詔命亦時有免六十已上奴婢之舉也。梁武帝天監十七年之詔,已見第十七章第三節。《北齊書·孝昭帝紀》:皇建元年八月,詔官奴婢年六十已上,免為庶人。《後主紀》:天統四年十二月,詔掖庭、晉陽、中山宮人等,及鄴下并州大官官口二處,其年六十已上,及有癃患者,仰所司簡放。
政令以外,亦有主人自行釋放者,不則當以財贖。間有以人贖者,《魏書·崔光傳》:皇興初,有同郡二人,並被掠為奴婢,後詣光求哀,光乃以二口贖免是其事。抑勒不許贖者,其罰頗重。《魏書·高宗紀》:和平四年八月,詔曰:「前以民遭饑寒,不自存濟,有賣鬻男女者,盡仰還其家。或因緣勢力,或私行請託,共相通融,不時檢校。令良家子息,仍為奴婢。今仰精究,不聽其贖,有犯加罪。若仍不檢還,聽其父兄上訴,以掠人論。」可見其一斑也。然被掠者亦須以財贖。吳達之贖從祖弟,已見前。《梁書·文學傳》:劉峻,宋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歲,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劉實以束帛贖之,教以書學,亦其事也。
贖法亦通行於國際之間。《南史·劉善明傳》:泰始五年,魏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善明少立節行,及累為州郡,頗黷財賄。所得金錢,皆以贖母。及母至,清節方峻。
《魏書·張讜傳》:初讜妻皇甫氏被掠,賜中官為婢。皇甫遂乃詐痴,不能梳沐。後讜為劉駿冀州長史,以貨千餘匹,購求皇甫。高宗怪其納財之多也,引見之。時皇甫年垂六十矣。高宗曰:「南人奇好,能重室家之義。此老母復何所任?乃能如此致費也?」案此可見鮮卑人之思想。
《齊書·劉懷珍傳》:子靈哲,嫡母崔氏,及兄子景煥,泰始中沒虜。靈哲傾私產贖,累年不能得。世祖哀之,令北使告虜主,虜主送以還南。《北史·韋孝寬傳》:兄子沖,從元定渡江,為陳人所虜,周武帝以幣贖還之。復令沖以馬千匹使陳,贖開府賀拔華等五十人及元定之柩而還。觀此數事,則不論官私奴婢,皆可以財贖,且可公然求之於異國之君,實為國際間明認之法矣。
《南史·范雲傳》:云為始興內史。舊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貨之買銀輸官。雲乃先聽為百姓志之,若百日無主,依判送台。賣買奴婢,既為法所不許,奴婢逃者,必其主人遇之不善,此當分別情事,或徑放免,或則為贖,乃或因以為利,或則抑還其主,亦酷矣。虜以生口為利,故其酷尤甚。
《魏書·崔模傳》:附《崔玄伯傳》。為劉裕滎陽大守,戍虎牢。神?中平滑台,模歸降。始模在南,妻張氏有二子:沖智、季柔。模至京師,賜妻金氏。生子幼度。沖智等以父隔遠,乃聚貨物,間托開境,規贖模歸。張氏每謂之曰:「汝父性懷,本自無決,必不能來也。」行人遂以財賄至都。當竊模還。模果顧念幼度等,指幼度謂行人曰:「吾何忍舍此輩,令坐致刑辱?當為爾取一人,使名位不減於我。」乃授以申謨。謨劉義隆東郡大守,與朱修之守滑台,神?中被執入國,俱得賜妻,生子靈度。申謨聞此,乃棄妻子,走還江外。靈度刑為閹人。
《隋書·藝術傳》:萬寶常父大通,從梁將王琳歸齊,後復謀還江南,事泄伏誅,由是寶常被配為樂戶。然則沒虜者雖可以財贖,而依常法並不能得,謀叛走者,則又當身死而刑其家累也,可謂無道矣。
中國人或掠外夷為奴婢,如第十六章第二節所言,南北朝皆有伐僚之事是也。《隋書·蘇孝慈傳》:兄子沙羅,檢校益州總管長史。蜀王秀廢,吏奏案沙羅云:秀調熟僚令出奴婢,沙羅隱而不奏,則虜掠之外,並有以人為賦者,其無道尤甚矣。《秀傳》:秀廢為庶人,幽內侍省,不得與妻子相見,令給僚婢二人驅使,蓋尚攜自蜀中者也。亦有外夷掠外夷之人,而賣諸中國者,如第十六章第一節所言,慕容廆掠夫余種人,賣諸中國是也。
《梁書·王僧孺傳》:僧孺出為南海大守。郡常有高涼生口;及海舶每歲數至,外國賈人,以通貨易;舊時州郡以半價就市,又買而即賣,其利數倍,歷政以為常,僧孺並無所取。
又《良吏傳》:孫謙為巴東、建平二郡大守,掠得生口,皆放還家。
《魏書·呂羅漢傳》:高祖詔羅漢曰:「赤水諸羌居邊土,非卿善誘,何以招輯?仰所得口馬,表求貢奉,朕嘉乃誠,便領納。其馬即付都牧,口以賜卿。」此並緣邊之地,以夷口為利之事,已為無道,若其附塞或居塞內者,既經歸化,即為中國邊氓,而司馬騰乃執賣諸胡以為利,則其無道更甚矣。芮芮之亡也,周文既聽突厥之請,縛其主已下三千餘人付突厥使斬之,又以其中男已下配王公家,茹柔而嗜利,尚復成何政體哉?
中國人為夷虜奴婢者亦多,第六章第六節所言,呂隆時姑臧被困,百姓請出城乞為夷虜奴婢者,日有數百;第十六章第六節引《侯莫陳穎傳》言胡村厭匿漢人為奴皆其事。《北史·王慧龍傳》:崔浩被誅,盧遐後妻,寶興慧龍子。從母也,緣坐沒官。寶興亦逃避。未幾得出。遐妻時官賜度斤鎮高車滑骨。寶興盡賣貨產,自出塞贖之以歸。則贖法亦通行於塞外。然喪亂之際,沒身異域而不能歸者,必甚眾矣。
漢世殺奴婢者,不過先以白官,晉、南北朝之世,蓋猶有此習,故孔稚珪殺其兄之妾,亦不過先白大守,已見第十七章第一節。然《宋書·沈文秀傳》,坐為尋陽王鞭殺私奴免官,加杖一百,則似又不能擅殺也。《魏書·高謙之傳》:世無髡黥奴婢。常稱俱稟人體,如何殘害?然《北史·魏本紀》:文帝大統十三年二月,詔亡奴婢應黥者,止科亡罪。又《房謨傳》:前後賜其奴婢,率多免放。神武后賜其生口,多黥面為房字而付之。則黥法尚習為故常也。
《晉書·王敦傳》言:王愷、石崇,以豪侈相尚。愷常置酒,敦與導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聲韻,愷便毆殺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愷。愷使美人行酒。以客飲不盡,輒殺之。酒至敦、導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懼失色,而敦傲然不視。導素不能飲,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強盡觴。
《崇傳》: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萍齏。嘗與愷出遊,爭入洛城,崇牛迅若飛禽,愷絕不能及。愷每以此三事為恨。乃密貨崇帳下,問其所以。答云:「豆至難煮,豫作熟末,客來但作白粥以投之耳。韭萍齏是搗韭根,雜以麥苗耳。牛奔不遲,良由御者逐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左馬右夬)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因殺所告者。
《北齊書·盧文偉傳》:子宗道,性粗率,重任俠。嘗於晉陽置酒,賓游滿坐。中書舍人馬士達,目其彈箜篌女伎云:「手甚纖素。」宗道即以此婢遺士達。士達固辭。宗道便命家人,將解其腕。士達不得已而受之。將赴營州,於督亢陂大集鄉人,殺牛聚會。有一舊門生,酒醉,言辭之間,微有疏失,宗道遂令沉之於水。紀綱廢弛之世,人命真如草菅也。
部曲緣起,本因軍事,見《秦漢史》第十四章第二節。故當喪亂之際,招募孔多,或藉之以為亂。遙光之叛,欲用遙欣、遙昌二州部曲。桑偃等謀立昭胄,亦以蕭寅有部曲,大事皆以委之。皆見第十章第五節。殷琰無部曲,則受制於杜叔寶。見第九章第四節。劉秉之圖齊高帝也,其弟遐為吳郡,潛相影響,齊高密令張瑰取遐。諸張世有豪氣,瑰宅中常有父時舊部曲數百。遐召瑰,瑰偽受旨,與叔恕領兵十八人入郡,與防郡隊主郭羅雲進中齋取遐。遐逾窗而走。瑰部曲顧憲子手斬之。郡內莫敢動者。
夏侯夔在豫州七年,有部曲萬人,馬二千匹,並服習精強,為當時之盛。大同四年,卒於州。子(左訁右番),少粗險薄行,常停鄉里領其父部曲,為州助防。刺史蕭淵明引為府長史。淵明彭城戰沒,復為侯景長史。景反,(左訁右番)前驅濟江,頓兵城西士林館,破掠邸第及居人富室,子女財貨,盡掠有之。淵明在州有四妾,並有國色。淵明沒,並還京第。(左訁右番)至,破第納焉。有部曲者之足以為患如此。
案《齊書·蕭景先傳》:景先北征,軍未還,遇疾,遺言「周旋部曲,還都理應分張,其人舊勞勤者,應料理隨宜啟聞乞恩」,則部曲本不應傳襲,而當時多聽其子孫有之,此其所以詒禍也。《梁書·處士傳》:張孝秀去職歸山,居於東林寺,有田數十頃,部曲數百人,率以力田,此等人蓋不多也。《齊書·李安民傳》言,宋泰始以來,內外頻有賊寇,將帥已下,各募部曲,屯聚京師。安民上表陳之,以為自非淮北常備,其外余軍,悉皆輪遣。若親近宜立隨身者,聽限人數,上大祖納之,詔斷眾募,固不得不然矣。部曲亦為私屬,故亦可以賞賜。《北史·竇熾傳》:子榮定,為洛州總管,隋文帝受禪來朝,文帝賜以部曲八十戶是其事。其等級較高於奴婢,故奴婢可免為部曲也。部曲之女曰客女。皆見上。
賓客雖雲寄食,猶為敵體,說見《秦漢史》第十四章第二節。然其後亦成為部曲之流,敵體之義微矣。晉室東渡之際,百姓遭難流移,多芘大姓為客,時不能正,乃定給客之制,已見第十七章第三節。《隋書·食貨志》云:都下人多為諸王公貴人左右、佃客、典計、衣食客之類,皆無課役。官品第一、第二,佃客無過四十戶;第三品三十五戶;第四品三十戶;第五品二十五戶;第六品二十戶;第七品十五戶;第八品十戶;第九品五戶;其佃谷皆與大家量分。
其典計:官品第一、第二置三人;第三、第四置二人;第五、第六及公府參軍、殿中監、監軍、長史、司馬、部曲督、關外侯、材官、議郎已上一人;皆通在佃客數中。官品第六已上,並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二人;第九品及舉輦、跡禽、前驅、由基、強弩司馬,羽林郎,殿中(上宀右兒)從武賁,持錐斧武騎、武賁,持鈒(上宀右兒)從、武賁,命中武賁、武騎一人。客皆注家籍。此即所謂給客之制,法所許為其私屬者也。
《晉書·外戚傳》云:魏氏給公卿已下租牛客戶,數各有差。自後小人憚役,多樂為之。貴勢之門,動有百數。又大原諸郡,亦以匈奴、胡人為田客。多者數千。武帝踐位,詔禁募客。則客制實起於曹魏之世,晉初嘗禁之,其後力不能勝,乃又從而許之也。魏世有僧祇戶、佛圖戶,亦系私屬,見第十七章第三節。
門生之地位,更高於部曲。其人蓋古舍人之類,故亦可以入仕。《齊書·王琨傳》:琨轉吏部郎。更曹選局,貴要多所屬請,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為用兩門生。《南史·陸慧曉傳》:慧曉遷吏部郎。尚書令王晏選門生補內外要局,慧曉為用數人而止,晏恨之。《晏傳》云:內外要職,並用周旋門義。又云:內外要職,並用門生。
《周書·李賢傳》:高祖西巡,幸賢第,門生昔經侍奉者,二人授大都督,四人授帥都督,六人別將。則其入仕之途頗捷,時亦頗優;又依附公卿,人多視為榮幸;故富人子弟,亦慕為之,不惟無所利於其主,而且有所獻納焉。《南史·徐湛之傳》言:湛之門生千餘,皆三吳富人子,資質端美,衣服鮮麗。《梁書·顧協傳》:有門生,始來事協,知其廉潔,不敢厚餉,止送錢二千。協發怒,杖二十。因此事者絕於饋遺。
又《江革傳》:革除武陵王長史、會稽郡丞,行府、州事。革門生故吏,家多在東州,聞革應至,並(上齊下貝)持緣道迎候。革曰:「我通不受餉,不容獨當故人筐篚。」至鎮惟資公費。則其證也。其人既系仕宦之流,故頗能通文墨。《北史·楊愔傳》:愔所著詩賦、表奏、書論甚多,誅後散失,門生鳩集,所得者萬餘言,是其證也。其來也既多由趨炎附勢,恣橫自所不免。
周嵩嫁女,門生斷道,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劉隗為御史中丞,劾其兄(左豈右頁),(左豈右頁)坐免官。江斅出為豫章內史,還除大子中庶子,領驍騎將軍,未拜,門客通臧利,至煩齊世祖遣使檢核。何敬容既廢,賓客門生,喧譁如昔。會稽謝郁致書戒之曰:「踵君侯之門者,未必皆感惠懷仁,有灌夫、任安之義,乃戒翟公之大署,冀君侯之復用也。」則門生未嘗不足為居官之累矣。《齊書·劉懷珍傳》云:孝建初,為義恭大司馬參軍直(外門裡合)將軍。懷珍北州舊姓,門附殷積。啟上門生千人充宿衛。孝武大驚。召取青、冀豪家私附,得數千人。土人怨之。此蓋其特多者。然如范雲之不畜私門生者,士夫中恐不易多覯矣。
注釋:
[1]如蜩如螗[rú tiáo rú táng]: 蜩為蟬的別名,螗為蟬的一種;比喻喧鬧,紛擾不寧。
[2]眚[shěng]:眼睛生翳。
[3]樗蒲[chū pú]:樗蒲是繼六博戲之後,出現於漢末盛行於古代的一種棋類遊戲,從外國傳入。因博戲中用於擲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製成,故稱樗蒲。
[4]呰窳[zǐ yǔ ]:苟且懶惰;貧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