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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奴客部曲門生01

2024-10-08 17:29:00 作者: 呂思勉

  奴婢有官私之別。官奴婢在平世,皆以罪沒入。爭戰之世,亦兼以俘虜為之。《晉書·孝武帝紀》:大元十四年正月,詔「淮南所獲俘虜,付諸作部者,一皆散遣,男女自相配匹,賜百日廩」是也。又以之充軍賞,詔又言「其沒為軍賞者,悉贖出之」是也。

  終南北朝之世,屠戮丁男,而以老弱婦女充賞者極多。桓溫禽袁瑾,瑾所侍養乞活數百人悉坑之,以妻子為賞。桓玄之敗也,其宮女及逆黨之家子女伎妾,悉為軍賞,東及甌越,北流淮、泗,人有所獲。《晉》《宋書·五行志》。陳武帝之破齊軍,以賞俘貿酒者,一人裁得一醉。詳見第十三章第五節。呂弘之敗,呂纂以東苑婦女賞軍。弘之妻子,亦為士卒所辱。姚弼攻禿髮傉檀,州人王鍾等密為內應,傉檀殺五千餘人,以婦女為軍賞。樂都之潰,傉檀喻其眾曰:「若歸熾磐,便為奴僕矣,豈忍見妻子在他人抱中?」赫連勃勃兄子羅提攻姚興將姚都於定陽,克之,坑將士四千餘人,以女弱為軍賞。觀此等記載,可見當時以俘虜充賞者之多。

  宋孝武帝克廣陵,悉誅城內男丁,以女口為軍賞,論者以為至酷,其實孝武特不應以此施諸本國之民,至以此施諸敵國者,其事初不可一二數也。疆場之間,戰陣之際,將帥以抄略自利者亦多。魏濟陰王小新成之子麗,為秦州刺史,討破呂苟兒、陳瞻,枉掠良善七百餘人,則其一事,《北史·李崇傳》:孝文初,為荊州刺史。邊戍掠得齊人者,悉令還之。南人感德,仍送荊州口二百許人。兩境交和,無復烽燧之警。

  《周書·韓褒傳》:保定三年,出為汾州刺史。先是齊寇數人,民廢耕桑。褒伏擊之,盡獲其眾。故事:獲生口者並囚送京師。褒奏請放還,以德報怨。有詔許焉。自是抄兵頗息。此等事不易觀矣。

  以俘虜作奴婢者,尤莫如索虜之酷。魏初用兵,本為俘掠,已見第十七章第三節。其時以奴隸若隸戶為賜者即甚多。後來吞併割據諸國,世祖之攻赫連氏及馮文通,皆以生口班賚,見《魏書·本紀》始光四年正月、五月,神?三年十一月,延和元年八月。《高宗紀》:興安二年十二月,誅河間鄚民為賊盜者,男年十五以下為生口,班賜從臣各有差,則不惟施之敵國,亦且施之本國之民,不惟施之反叛,亦且施之盜賊矣。及其入犯中國,亦多如是。

  《世祖紀》:真君十一年四月,正平元年三月,皆以南伐所獲生口為賜。《高祖紀》大和三年六月,五年四月亦然。十八年十二月,詔壽陽、鍾離、馬頭之師,所獲男女之口,皆放還南;十九年二月,車駕至鍾離,軍士擒蕭鸞卒三千,帝曰:「在君為君,其民何罪?」於是免歸;此蓋一時之措置。故其後世宗永平元年十二月,肅宗熙平元年三月,孝靜帝武定六年正月,即復以縣瓠、硤石、寒山之俘分賜矣,皆見《紀》。段韶破東方白額,顯祖以吳口七十為賞,見《北齊書·韶傳》。尉遲迥之陷蜀,吏人等各令復業,惟收僮奴及儲積,以賞將士,在虜之用兵,實為罕見。蓋以蜀地險阻,慮其復叛也。隋文帝可謂恭儉之主。其平陳也,敕有司曰:「亡國物我一不以入府。」然猶大陳奴婢、貨賄,令王公、文武以射取之。積習之難改,可謂甚矣。事見《隋書·韓禽虎傳》。

  其尤甚者,則為青、兗及江陵二役。慕容白曜陷無鹽,即欲盡以其人為軍實,以酈范言得免。及青、兗州陷,卒徙其民望於下館,置平齊郡以居之,其餘則悉以為奴婢,分賜百官焉。江陵之陷,于謹選男女為奴婢,驅入長安,小弱者悉殺之,已見第十三章第四節。是役也,謹獲賜千口。長孫儉以元謀,亦獲賜三百口。謹子翼傳云:謹平江陵,以所賜得軍實分給諸子,翼一無所取,惟簡賞口內名望子弟有士風者,別待遇之。

  《唐瑾傳》云:瑾南伐江陵,以瑾為元帥府長史。江陵既平,衣冠、士伍,並沒為仆隸。瑾察其才行,有信善者,輒議免之。賴瑾獲免者甚眾。時論多焉。

  《隋書·藝術·庾季才傳》言:郢都之陷,衣冠士人,多沒為賤。季才散所賜物,購求親故。周文帝問何能若此?季才曰:「仆聞魏克襄陽,先昭異度;晉平建業,喜得士衡;伐國求賢,古之道也。今郢都覆敗,君信有罪,縉紳何咎,皆為賤隸?鄙人羈旅,不敢獻言。誠切哀之,故贖購耳。」大祖乃悟,因出令免梁俘為奴婢者數千口。

  然則以儒為驅,正不待胡元之入,而後有此酷矣。《周書·武帝紀》:保定五年六月,詔有「江陵人年六十五已上,為官奴婢者,已令放免」之言。建德元年十月,又詔「江陵所獲俘虜充官口者,悉免為民」。然至六年十一月,仍有「平江陵之日,良人沒為奴婢者,並宜放免」之詔,則其前此之令,未能盡行可知也,亦云酷矣。然沈璞之守盱眙,臧質收散卒千餘人向城,眾謂璞勿受,而璞嘆曰:「賊之殘害,古今未有,屠剝之刑,眾所共見,其中有福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宋書·自序》。則儒之為驅,已為有幸矣,民族可無武備以自衛哉?

  

  民間私奴,多因貧窮而粥賣。《晉書·惠帝紀》:元康七年,關中飢,米斛萬錢,詔骨肉相賣者不禁。《陶回傳》:遷吳興大守,時人飢谷貴,三吳尤甚,詔欲聽相粥賣,以拯一時之急。蓋賣買奴婢,法本有禁,凶荒之際,粥賣者多,禁之既力有所窮,又不能縱而不問,乃為是權宜之計耳。其平時民間粥賣,不至彰著耳目者,則法之置諸不問久矣。故其事之見於史者頗多。

  《晉書·忠義傳》:王育少孤貧,為人傭牧羊。每過小學,必欷歔流涕。時有暇,即折蒲學書。忘而失羊,為羊主所責。育將粥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

  《齊書·孝義傳》:公孫僧遠,兄姊未婚嫁,乃自賣為之成禮。吳康之妻趙氏,父亡弟幼,值歲飢,母老病篤。趙詣鄉里自賣,言辭哀切。鄉里憐之,人人分升米相救。遂得免。吳達之,嫂亡無以葬,自賣為十夫客,以營冢槨。從祖弟敬伯夫妻,荒年被略賣江北,達之有田十畝,貨以贖之,與之同財共宅。

  《南史·孝義傳》:朱文濟自賣以葬母。《周書·王德傳》:子慶,小名公奴。初德喪父,家貧無以葬,乃賣公奴並一女,以營葬事。因遭兵亂,不復相知。及德在平涼,始得之,遂名曰慶。皆其事也。

  粥賣之多者,皆在兵荒之時。如《魏書·島夷傳》言:侯景渡江至陷城之後,江南之民,及王侯、妃、主,世胄子弟,為景軍人所掠,或自賣粥,漂流入國者,蓋以數十萬口?陳寶應因東境饑饉,平民男女並皆自賣,多致玉帛子女是也。詳見第十三章第七節。國家亦間有救正之策,如姚興班命郡國,百姓因荒自賣為奴婢者,悉免為良人是,然其效蓋微矣。

  粥賣之外,又有以人為質者,亦謂之貼。《晉書·桓沖傳》云:彝亡後,沖兄弟並少,家貧,母患須羊以解,無由得之?溫乃以沖為質。羊主甚富,言不欲為質,幸為養買德郎。買德,沖小字也。及沖為江州,出射,羊主於堂邊看,沖識之,謂曰:「我買德也,」遂厚報之。

  《宋書·何承天傳》言:時有尹嘉者,家貧,母熊,自以身貼錢,為嘉償責。《齊書·孝義傳》:公孫僧遠弟亡無以葬,身自販貼與鄰里,供斂送之費。《良政傳》:明帝以故宅起湘宮寺。新安大守巢尚之罷郡還見。帝曰:「卿至湘宮寺未?我起此寺,是大功德。」虞願在側,曰:「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賣兒貼婦錢,佛若有知,當悲哭哀愍,罪高佛圖,有何功德?」皆其事也。

  《齊書·陸澄傳》:揚州主簿顧測,以奴就澄弟鮮質錢,鮮死,子暉誣為賣券,合第十七章第一節所述楊元孫以婢貼與黃權之事觀之,可知賣與質之別也。

  以力脅迫人為奴婢者曰掠。既脅迫之,而又粥賣之以取利曰掠賣。大者如熊曇朗之縛賣居民,見第十三章第七節。小者如《南史·柳仲禮傳》言:其弟敬禮,少以勇烈聞,粗暴無行檢,恆略賣人,為百姓所苦是也。亦有身為官吏,而為此不法之事者。

  如《魏書·酷吏傳》:羊祉為秦、梁二州刺史,坐掠人為奴婢,為御史中丞王顯所彈免是也。據《魏書·刑法志》:盜律:掠人、掠賣人、和賣人為奴婢者皆死。和賣人法蓋不能盡治,掠人及掠賣人,則尚不能置之不問。

  《北史·高謙之傳》:謙之弟道穆,正光中為御史,糾相州刺史李世哲事,大相挫辱,其家恆以為憾。至是,世哲弟神軌,為靈大後深所寵任。會謙之家奴訴良,神軌左右之。入諷尚書,判禁謙之於廷尉。時將赦,神軌乃啟靈大後發詔,於獄賜死。此事雖出構陷,然合羊祉之事觀之,可見脅迫人為奴婢者,其罪甚重也。

  然官吏之不法者仍多。元暹為涼州,欲規府人及商胡富人財物。詐一台符,誑諸豪等,雲欲加賞。一時屠戮。所有資財、生口,悉沒自入。《魏書·景穆十二王傳》。邢巒在漢中,因百姓去就,誅滅齊民,籍為奴婢者二百餘口。馮熙為州,取人子女為奴婢,有容色者,則幸之為妾。此皆罪不容於死,然法固不能盡治也。因之掠賣人之事頗多。喪亂之際,雖貴胄亦不得免。如晉惠帝賈皇后女臨海公主,洛陽之亂,為人所略,傳賣與吳興錢溫是也。溫以送女,女遇主甚酷,元帝鎮建康,主詣縣自言,元帝為誅溫及女。亦可慨矣。

  古之有奴婢者,皆使事生業,故其數可以甚多,說見《秦漢史》第十四章第二節。晉、南北朝之世,猶有此風。石崇之敗也,有司簿閱,倉頭八百餘人。刁協孫逵,兄弟子侄,並不拘名行,以貨殖為務。有田萬頃,奴婢數千人。陶淡家累千金,僮客百數。

  謝混一門兩封,田業十餘處,僮僕千人。東鄉君薨,會稽、吳興、琅邪諸處,大傅、司空琰時事業,奴僮猶有數百人。詳見第十七章第二節。沈慶之奴僮千計。魏咸陽王禧,奴婢千數。高崇家資富厚,僮僕千餘。王叡子椿,亦僮僕千餘。趙黑及張宗之之後,皆家僮數百。老壽敗後,妻常氏,收紀家業,稍復其舊,奴婢尚六七百人。北齊婁提,昭之祖。家僮千數,牛馬以谷量。周薛善家素富,僮僕數百人。此中除一二豪侈之士,庸或多以之供使令外,如石崇等。使事生業者必多。故奴婢多者田業亦多。

  《陳書·程靈洗傳》,言其伎妾無游手,並督之紡績,伎妾且然,況於奴婢乎?中人之家,則大抵有奴婢一二十人。王僧達請解職,自言「婢僕十餘,粗有田入,歲時是課,足繼朝昏」;《顏氏家訓·止足篇》云:「常以為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才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萬,以擬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分求之。」是其證。陶潛與子書曰:「恨汝輩稚小,家貧無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此則家無僕役者。設有所蓄,亦不過一二人。又不逮中家之業矣。

  私奴中亦有佳人被抑者。《晉書·熊遠傳》:遠祖翹,嘗為石崇倉頭,而性廉直有士風,潘岳見而稱異,勸崇免之,乃還鄉里。《魏書·索敞傳》:初敞在州之日,敞敦煌人,涼州平入魏。與鄉人陰世隆文才相友。世隆至京師,被罪徙和龍。屆上谷,困不能達,土人徐能抑掠為奴。敞因行至上谷,遇見世隆,語其由狀,對泣而去,為訴理得免。是其證也。

  《齊書·蕭景先傳》:景先遇疾,遺言曰:「三處田勤作自足供衣食,力少,更隨宜買粗猥奴婢充使。」則奴婢之事力作者,初不求其俊巧。然權勢之門,不必其皆如是。故《魏書·文苑傳》言:溫子升為廣陽王淵賤客,在馬坊教諸奴子書焉。《北史·恩幸傳》言:趙邕以少年端謹,出入李沖家;頗給按摩奔走之役,沖令與諸子游處,人有束帶謁沖者,時托之以自通。按摩奔走,蓋去奴僕無幾?而謁者托以自通,則權勢之漸矣。

  《顏氏家訓·風操篇》云:「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中國士大夫之風教,固非虜朝之士所能及也。

  《魏書·恩幸傳》:王仲興兄可久在徐州,恃仲興寵勢,輕侮司馬梁郡大守李長壽,遂至忿諍。可久乃令僮僕邀毆長壽,折其骨。《景穆十二王傳》:濟陰王小新成之孫誕,為齊州刺史,在州貪暴,家之奴隸,悉迫取良人為婦。則更不法之尤矣。

  晉、南北朝之世,僮奴多習武事。蓋由時值喪亂,畜奴者多武人,又地方豪右,亦藉僮奴以自衛故也。劉伯根之起也,王彌率家僮從之;法秀之亂,蘭台御史張求等一百餘人,招結奴隸,謀與相應;《魏書·高祖紀》大和五年。則藉其力且可以為亂矣。謝靈運因父祖之資,生業甚厚,奴僮既眾,義故門生數百。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道,直至臨海,臨海大守王琇驚駭,謂為山賊。靈運非能為亂者,而其聲勢如此,武人及土豪可知。職是故,當時有奴客者,往往懷不逞之心,而亦易招疑忌。

  蔡興宗說沈慶之曰:「公門徒義附,並三吳勇士,宅內奴僮,人有數百。」封士讓啟斛律光曰:「家藏弩甲,奴僮千數。」胡靈後欲出張烈為青州,議者以烈家富殖,僮客甚多,慮其怨望,謂不宜出為本州,烈,元義黨。宜矣。奴既習武,故亦可以從戎。尉遲迥之叛,梁士彥令家僮梁默等為前鋒,而身繼之,所當皆破,其著者也。職是故,充兵者或以奴自代,而朝廷亦時發私奴從軍。

  《晉書·何充傳》:充入領揚州。先是庾翼悉發江、荊二州編戶奴以充兵役,士庶嗷然。充復欲發揚州奴以均其謗。後以中興時已發三吳,今不宜復發而止。所謂中興時已發三吳者?《王敦傳》言:「帝以劉隗為鎮北將軍,戴若思淵為征西將軍,悉發揚州奴為兵,外以討胡,實御敦也,」是其事。其後元顯又發東土諸郡免奴為客者,號曰樂屬,移置京師,以充兵役。《武十三王傳》。此等勉強不得已之眾,束縛馳驟而用之,夫安得不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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