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晉南北朝社會等級 第一節 門閥之制上01
2024-10-08 17:28:44
作者: 呂思勉
魏、晉、南北朝之世,崇尚門閥之風極盛。論其事者,以唐柳芳為最詳,今錄其辭如下:芳之言曰:「氏族者,古史官所記也。昔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故古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所記諸侯、卿、大夫名號、繼統。
左丘明傳《春秋》,亦言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命之氏;諸侯以字為氏,以諡為族;下及三代,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後世或氏於國,則齊、魯、秦、吳;氏於諡,則文、武、成、宣;氏於官,則司馬、司徒;氏於爵,則王孫、公孫;氏於字,則孟孫、叔孫;氏於官,則東門、北郭;氏於志,則三烏、五鹿;氏於事,則巫、乙、匠、陶;於是受姓命氏,粲然眾矣。秦既滅學,公侯子孫,失其本系。
漢興,司馬遷父子,乃約《世本》修史記,因周譜明世家,乃知姓氏之所由出。虞、夏、商、周、昆吾、大彭、豕韋、齊桓、晉文,皆同祖也。更王迭霸,多者千祀,少者數十代。先王之封既絕,後嗣蒙其福,猶為強家。漢高帝興徒步,有天下,命官以賢,詔爵以功;先王公卿之胄,才則用,不才棄之;不辨士與庶族,然則始尚官矣。然猶徙山東豪桀,以實京師。齊諸田,楚屈、景,皆右姓也。其後進拔豪英,論而錄之,蓋七相、五公之所由興也。
魏氏立九品,置中正,尊世胄,卑寒士,權歸右姓已。其州大中正、主簿,郡中正、功曹,皆取著姓士族為之,以定門胄,品藻人物,晉、宋因之,始尚姓已。然其分別貴賤、士庶,不可易也。於時有司選舉,必稽譜籍而考其真偽。故官有世胄,譜有世官。
賈氏、王氏譜學出焉。由是有譜局,令史職皆具。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於、陸、源、竇首之。虜姓者?魏孝文帝遷洛,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八氏、十姓,出於帝宗屬,或諸國從魏者。三十六族、九十二姓,世為部落大人。並號河南洛陽人。郡姓者?以中國士人差第閥閱為之制。
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華腴,尚書、領、護而上者為甲姓,九卿若方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大中大夫者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丁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又詔代人諸胄,初無族姓,其穆、陸、奚、於,下吏部勿充猥官,得視四姓。北齊因仍,舉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在選。故江左定氏族,凡郡上姓第一則為右姓。大和以郡四姓為右姓。齊浮屠曇剛類例,凡甲門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為右姓。隋開皇氏族,以上品茂姓,則為右姓。唐貞觀《氏族志》,凡第一等,則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門為右姓。柳沖《姓族系錄》,凡四海望族,則為右姓。不通曆代之說,不可與言譜也。今流俗獨以崔、盧、李、鄭為四姓,加大原王氏號五姓,蓋不經也。
夫文之弊至於尚官,官之弊至於尚姓,姓之弊至於尚詐。隋承其弊,不知其所以弊,乃反古道,罷鄉舉,離地著,尊執事之吏。於是乎士無鄉里,里無衣冠,人無廉恥,士族亂而庶人僭矣。故善言譜者,系之地望而不惑,質之姓氏而無疑,綴之昏姻而有別。山東之人質,故尚昏婭,其信可與也。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其智可與也。關中之人雄,故尚冠冕,其達可與也。代北之人武,故尚貴戚,其泰可與也。及其弊,則尚昏婭者先外族後本宗,尚人物者進庶孽退嫡長,尚冠冕者略伉儷慕榮華,尚貴戚者徇勢利亡禮教。四者俱敝,則失其所尚矣。人無所守,則士族削,士族削,則國從而衰。管仲曰:為國之道,利出一孔者王,二孔者強,三孔者弱,四孔者亡。故冠昏者人道大倫。
周、漢之官人,齊其政,一其門,使下知禁,此出一孔也,故王。魏、晉官人,尊中正,立九品,鄉有異政,家有競心,此出二孔也,故強。江左、代北,諸姓紛亂不一,其要無歸,此出三孔也,故弱。隋氏官人,以吏道治天下,人之行不本鄉黨,政煩於上,人亂於下,此出四孔也,故亡。唐承隋亂,宜救之以忠。忠厚則鄉黨之行修;鄉黨之行修,則人物之道長;人物之道長,則冠冕之緒崇;冠冕之緒崇,則教化之風美;乃可與古參矣。《唐書·儒學·柳沖傳》。據其所說,魏、晉已後士庶之別,實原於古封建之世。
封建之世,士庶之別,本自厘然,秦並六國,父兄有天下,子弟為匹夫,其等級業已夷滅。漢高祖起徒步,有天下,亦未嘗復張其焰。然此特法律如是。古士庶之別,在民間實不得遽泯;而強宗大家,尤為人所尊敬,則政令初無如之何。惟習為故常之事,每為論議記載所不及,故後之讀史者,遂覺兩漢之世,社會平夷無等級耳。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東漢季世,九域分崩,如蜩如螗[1],如沸如羹,士流播遷,皆失其所。凡在一地方習為人所尊敬者,易一地焉則人莫之知,乃不得不高標郡望,以自矜異。亦會其時,五胡云擾,異族紛紛,入據中國,神明之裔,恥胤胄之殽雜,而欲明其所自出者,亦或有之。然其關係,恐尚較本族之中士庶之別為淺。以當時人士,區別士庶之見頗深,而民族之義,則尚未昌明也。此等風氣,使無法令以助長之,維持之,亦或不旋踵而滅,而九品中正之制,適起於此時;他法令之區別士庶者,又隨之而俱起;則虛聲與實利相合,而其勢益盛,而其閱時亦益久矣。
然社會組織,既與封建之世殊科,區區政令之力,又安能逆之而行?胙土之制既廢矣,同出一祖者,已不復能相維相系,安得不尚外族而後本宗?官人必取其才,安能常先嫡長而後庶孽?有權利者必為人所附,安得不崇冠冕,右貴戚;崇冠冕、右貴戚矣,略伉儷慕榮華,徇勢利忘禮教之弊,又安得而不作乎?猶欲如封建之世,以士族為國之楨榦,民之表率,安可得哉?喬木世臣,自孟子已慨其無有,況於千載之後乎?柳芳之見,亦適成其為柳芳之見而已。晉、南北朝之世,蓋古封建遺孽迴光返照之時也。
其所以能為是迴光返照者,實以其馮藉政權之故。政權之馮藉,自以選舉為大。《魏書·劉昶傳》:高祖臨光極堂大選,曰:「朝因月旦,欲平魏典。夫典者,為國大綱,治民之柄,君能好典則國治,不能則國亂。我國家昔在恆、代,隨時製作,非通世之長典,故自夏及秋,親議條制。或言惟能是寄,不必拘門,朕以為不然。何者?當今之世,仰祖質樸,清濁同流,混齊一等,君子小人,名品無別,此殊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復有七等。苟有其人,可起家為三公,正恐賢才難得,不可止為一人,渾我典制。故今班鏡九流,清一朝軌。」《韓麒麟傳》載高祖與其子顯宗及李沖、李彪等論議,其意亦同。孝文雖渴慕中華,究系虜主,而其言如是,中國人之見解,可以概見。
斯時操選舉之權,史稱其能不偏於貴胄者,固非無人,然因「家世貴顯,與物多隔,不能留心寒素」者,《梁書·王暕傳》謂暕之語。恐實多矣。
貴胄出身既優,《晉書·閻纘傳》:園子祭酒鄒湛,以纘才堪佐著,薦於秘書監華嶠。嶠曰:「此職間廩重,貴勢多爭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
《宋書·謝弘微傳》:晉世名家,身有國封者,起家多拜員外散騎侍郎。
《梁書·張緬傳》:秘書郎有四員,宋、齊以來,為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其居職,例數十百日便遷任。
《宋書·江智淵傳》:元嘉末,除尚書庫部郎。時高流官序,不為台郎,智淵門孤援寡,獨有此選,意甚不悅,固辭不肯拜。
《梁書·王筠傳》:除尚書殿中郎。王氏過江以來,未有居郎署者。或勸逡巡不就。筠曰:「陸平原東南之美,王文度獨步江東,吾將比蹤昔人,何所多恨?」乃欣然就職。
《北史·穆崇傳》:孝文欲以崇玄孫弼為國子助教,弼辭以為屈。帝曰:「朕欲敦厲胄子,屈卿先之。白玉投泥,豈能相污?」弼曰:「既遇明時,恥沈泥滓。」會司州牧咸陽王禧入,帝曰:「朕與卿作州督,舉一主簿。」即命弼謁之。因為帝所知。此皆貴胄出身習於優異之事。
《梁書·王僧虔傳》:遷御史中丞。甲族由來多不居憲台,王氏分支居烏衣者,位宦微減。僧虔為此官,乃曰:「此是烏衣諸郎坐處,我亦可試為耳。」是貴胄之中、又有高下也。
《齊書·王晏傳》:時王儉雖貴而疏,晏既領選權,行台閣,與儉頗不平。儉卒,禮官議諡,上欲依王導,諡為文獻。晏啟上曰:「導乃得此諡,但宋已來不加素族。」則並虛名亦不相假矣。
《梁書·文學傳》:庾於陵拜大子洗馬。舊事:東宮官屬,通為清選,洗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世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時於陵與周舍,並擢充職。高祖曰:「官以人而清,豈限以甲族。」時論以為美。可見族望遜者膺清選之難。入官之年又早。
《梁書·武帝紀》:上表請立選簿云:「且聞中間立格,甲族以二十登仕,後門以過立試吏,此實巨蠹,尤宜刊革。」然天監四年正月朔詔曰:「今九流常選,年未三十,不通一經,不得解褐,若有才同甘、顏,勿限年齒。」則其制實未革也。《張緬傳》:起家秘書郎,出為淮南大守,時年十八;緬弟纘,起家秘書郎,時年十七;可見貴胄出仕之早。
庶族則雖抱異才,執政柄,仍為人所輕視;《晉書·張華傳》:聲譽益盛,有台輔之望焉,而荀勖自以大族,恃帝恩深,憎疾之,每伺間隙,欲出華外鎮,賈謐與後共謀,以華庶族儒雅,有籌略,進無逼上之嫌,退為眾望所依,欲倚以朝綱,訪以政事。蔡興宗之位望,不為不高,然義恭詆其「起自庶族」,興宗亦言:「吾素門平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則當時庶族,雖居高位,握重權,其分望究與貴胄有異也。齊高帝大漸詔曰:「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而梁王琳謂李膺曰:「今天下未平,遷琳嶺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與官爭為帝乎?」宜矣。
《齊書·陳顯達傳》:自以人微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有子十餘人,誡之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貴陵人。」謂其子曰:「麈尾、扇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自隨。」可見庶族之自視欿然也。其平流而進者,則內而丞、卿、曹掾,《魏書·張普惠傳》:任城王澄嘉賞普惠,臨薨啟為尚書右丞。尚書諸郎以普惠地寒,不應便居管轄,相與為約,並欲不放上省,紛紜多日乃息。《良吏傳》:竇瑗,除大宗正卿,宗室以其寒士,相與輕之。《北史·趙隱傳》:齊文襄為尚書令,沙汰諸曹郎,隱以地寒被出。按隱即彥深,避齊廟諱,以字行。《呂思禮傳》:普泰中,司馬子如薦為尚書二千石郎中,尋以地寒被出。
外而州郡佐吏,《晉書·石苞傳》:孫鑠,河內懷人也。少為縣吏。大守吳奮轉以為主簿。鑠自微賤登綱紀,時僚大姓,不與鑠同坐。奮大怒,遂薦鑠為司隸都官從事。
《郭奕傳》:咸寧初,遷雍州剌史。時亭長李含有俊才,而門寒,為豪族所排,奕用為別駕。含後果有名位,時以奕為知人。
《忠義傳》:易雄,為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
《宋書·孝義傳》:郭世道子原平。會稽重望計及望孝,盛族出身,不減秘、著。蔡興宗欲舉山陰孔仲智長子為望計,原平次息為望孝。仲智會上高門,原平一邦至行,欲以相敵。又:吳逵,大守王韶之擢補功曹史,逵以門寒,固辭不受。
《梁書·楊公則傳》:湘俗單家以賂求州職,公則至,悉斷之,所辟引皆州郡著姓,高祖班下諸州以為法。
《北史·賈思伯傳》:弟思同,初為青州別駕。清河崔光韶,先為中從事,自恃資地,恥居其下,聞思同還鄉,遂便去職。州里人物,為思同恨之。
《蘇綽傳》:為六條詔書,奏施行之。其四擢賢良,曰:「今剌史、縣令,悉有僚吏,皆佐助之人也。刺史府官,則命於天朝,其州吏以下,並牧守自置。自昔以來,州、郡大吏,但取門資,多不擇賢良。」
《文苑傳》:樊遜,字孝謙,崔暹大會客,大司馬襄城王旭時亦在坐,欲命府僚。暹指遜曰:「此人學富才高,兼之佳行,可為王參軍也。」旭目之曰:「豈能就邪?」遜曰:「家無蔭第,不敢當此。」天保八年,減東西二省官,更定選員不過三百,參者二三千人。楊愔言於眾曰:「後生清俊,莫過盧思道;文章成就,莫遇樊孝謙;几案斷割,莫過崔成之。」遂以思道兼員外郎,三人並員外將軍。孝謙辭曰:「門族寒陋,訪第必不成,乞補員外司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案《梁書·武帝紀》:天監五年正月朔,詔凡諸郡國,舊邦族內無在朝位者,選官搜括,使郡有一人。七年,二月,又詔於州、郡、縣置州望、郡宗、鄉豪各一人,專掌搜薦。此所搜薦者,亦必多衣冠中人。
《齊書·王琨傳》:琨出為會稽大守、本州中正。時王儉為宰相,屬琨用東海郡迎吏。琨謂信人曰:「語郎:三台、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當乞寒賤,省官何容復奪之?」遂不過其事。當時貴胄之與寒賤,出身之優劣,豈可以道里計邪?亦無不為人所擠排。
《魏書·高祖紀》:延興二年,六月,詔曰:「頃者州郡選貢,多不以實。今年貢舉,尤為猥濫。自今所遣,皆門盡州郡之高,才極鄉閭之選。」而韓顯宗上言曰:「今之州郡貢察,徒有秀孝之名,而無秀孝之實。而朝廷但檢其門第,不復彈坐。如此,則可令別貢門望,以敘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可見門盡州郡之高為實語,才極鄉閭之選為虛言矣。秀孝察舉,雖不限於未仕,究以未仕及仕而未達者為多,其為門望所占如此,寒賤寧復有奮揚之路?
梁初鍾嶸上言:吏姓寒人,惟當聽極門品,不當因軍,遂濫清級。陳世,章華以素無閥閱,遭朝臣排抵,除大市令。見《陳書·傅縡傳》。魏孝文以李彪為秘書令,至特為之下詔。寒族登進之艱可知。若夫執技事上之流,限其所至之途尤酷。
魏大和元年詔:戶內有工役者,惟止本部丞已下,不得或染清流,已雲酷矣,甚至如真君五年之詔:百工技巧、騶卒子息,不聽私立學校,連者師身死,主人門誅,並其鄉學之途而絕之焉。蔣少游因工藝自達,高允、李沖皆右之。高祖、文明大後謂百官曰:「本謂少游作師耳,高允老公乃言其人士。」少游卒不遷移。張景仁實強毅有為,而史謂其「自倉頡以來,八體取進,一人而已」,譏議之意顯然。
《顏氏家訓·雜藝篇》言:吳郡顧士端父子,彭城劉岳,並妙丹青。士端父子,常被梁元帝所使,每懷羞恨。岳隨武陵王入蜀,下牢之敗,遂為陸護軍畫支江寺壁,與諸工巧雜處。向使三賢都不曉畫,豈見此恥?又言琴足暢神情,惟不可令有稱譽,見役勛貴,處之下坐,以取殘杯冷炙之辱。當時士大夫,視曲藝之士,為何如哉?
世業之制破,則職業無複製限,人得盡其才性,以各赴其所長,此實古今之一大變,今之遠勝於古者也。乃至南北朝之世,猶有欲行管子四民異居之說者,泥古而不察實,亦足異矣。
魏孝文之遷洛也,韓顯宗上言曰:「伏見洛京之制,居民以官位相從,不依族類。官位非常,有朝榮而夕悴,則衣冠淪於廝豎之邑,臧獲騰於膏腴之里。物之顛倒,或至於斯。古之聖王必令四民異居者?欲其業定而志專,故耳目所習,不督而就,父兄之教,不肅而成。仰惟大祖道武皇帝,創基撥亂,日不暇給,然猶分別士庶,不令雜居,伎作屠沽,各有攸處。但不設科禁,賣買任情,販貴易賤,錯居混雜。假令一處彈箏吹笛,緩舞長歌,一處嚴師苦訓,誦詩稱禮,宣令童齔,任意所從,其走赴舞堂者萬數,往就學館者無一,此則伎作不可雜居,士人不宜異處之明驗也。朝廷每選舉人士,則校其一婚一宦,以為升降,何其密也?至於開伎作宦途,得與膏粱華望,接閈連甍,何其略也?今稽古建極,光宅中原,凡所徙居,皆是公地,分別伎作,在於一言,有何為疑,而缺盛美?」其言所就繫於所習,誠與今教育家言教育當改造環境之義合,然百工伎作,何故當限其所至?而人心之不同如其面,又豈易強之以其所不欲,以就世業邪?
當時高門,皆不服役,故籍有黃白之別,已見第十七章第三節。《宋書·宗越傳》:本為南陽次門。趙倫之鎮襄陽,襄陽多雜姓,倫之使長史范覬之條次氏族,辨其高卑。覬之黜越為役門。
元嘉二十四年,啟大祖求複次門。許之。所謂次門,蓋尚克邀免役之寬典者也。兵亦役之一,故軍戶亦為賤辱,別於論兵制時詳之。又刑罰亦因貴賤而異施。《齊書·竟陵王子良傳》:子良啟曰:「夫獄訟惟平,畫一在制。雖恩家得罪,必宜申憲,鼎姓詒愆,最合從網。若罰典惟加賤下,辟書必蠲世族,懼非先王立理之宗。」此法同而用之有異者也。
《幸臣傳》:永明中,敕親近不得輒有申薦,人士免官,寒人鞭一百。《魏書·源賀傳》:賀子懷,景明二年,征為尚書左僕射。時有詔以奸吏犯罪,每多逃遁,因眚[2]乃出,並皆釋然。自今已後,犯罪不問輕重,藏竄者悉遠流。若永避不出,兄弟代役。源奏曰:「守宰犯法,逃走者眾。祿潤既優,尚有茲失。及蒙恩宥,卒然得還。今獨苦此等,恐非均一之法。」書奏,門下以成式既班駁奏不許。懷重奏曰:「伏尋條制:勛品已下,罪發逃亡,遇恩不宥,仍流妻子。雖欲抑絕奸途,匪為通式。謹案事條:侵官敗法,專據流外。豈九品已上,人皆貞白也?其諸州守宰,職任清流,至有貪濁,事發逃竄,而遇恩免罪。勛品已下,獨乖斯例。如此,則寬縱上流,法切下吏,育物有差,惠罰不等。」書奏,世宗納之。此等則立法亦有偏頗矣。
車服之殊,古本用以別貴賤。當時之人,既視士庶等級,判然不同,則其視車服之殊,自亦以為應然之事。
《晉書·良吏傳》:王宏,大康中,代劉毅為司隸校尉。檢察士庶,使車服異制。庶人不得衣紫絳及綺繡錦績。《齊書·明帝紀》言帝明審有吏才,持法無所借。制御親幸,臣下肅清。驅使寒人,不得用四幅傘。
《梁書·良吏傳》:沈瑀起為餘姚令。初至,富吏皆鮮衣美服,以自彰別。瑀怒曰:「汝等下縣吏,何自擬貴人邪?」悉使著芒(上屍下僑)粗布,侍立終日。足有蹉跌,輒相榜棰。史言:「瑀微時嘗自至此鬻瓦器,為富人所辱,故因以報焉。由是士庶駭怨。然瑀廉白自守,故得遂行其志。」可見當時視此等度制,不以為非,故怨家不得而中之也。
張祚禁四品已下不得衣繒帛,庶人不得畜奴婢,乘車馬。苻堅時,商人趙掇、丁妃、鄒瓮等,皆家累千金。車服之盛,擬則王侯。堅之諸公競引之,為國國卿。黃門侍郎程憲言于堅。堅於是推檢引掇等為國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以上,不得乘車馬於都城百里之內。金銀錦繡,工商皂隸婦女,不得服之。犯者棄市。慕容熙之敗也,工人李訓,竊寶而逃,貲至巨萬。行貨於馮跋吏部尚書馬弗勤。弗勤以為方略令。既而失志之士,書之於闕下碑。馮素弗言之於跋。跋雖原馬弗勤,而以李訓小人,污辱朝士,命東市考竟。則雖偏隅小國,法令且甚峻切矣。
車服既殊,起居動作之間,庶族自不得與貴胄並。《齊書·東昏侯紀》言:帝每四更中,鼓聲四出,幡戟橫路,百姓喧走相隨,士庶莫辨,則其本有辨可知。《梁書·文學傳》:王籍以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擇交遊,則當時士大夫徒行者甚少。楊晫以陶侃州里,與同乘見顧榮,而人譏其與小人共載,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