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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各地方風氣

2024-10-08 17:28:41 作者: 呂思勉

  漢世風俗,見於《漢書·地理志》,晉、南北朝風俗,則見於《隋書·地理志》。《隋志》多承《漢志》立論,雖其說不必盡確,然總可見其變遷之大略也。

  《隋志》論雍州云:京兆王都所在,隋京兆,治今西京。俗具五方。人物混淆,華戎雜錯。去農從商,爭朝夕之利;游手為事,競錐刀之末;貴者崇侈靡,賤者薄仁義;豪強者縱橫,貧窶者窘蹙;桴鼓屢驚,盜賊不禁;此乃古今之所同焉。

  自京城至於外郡,得馮翊、扶風,馮翊,魏時為同州,見第十四章第五節。扶風,本岐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是漢之三輔,其風大抵與京師不異。安定、本涇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北地、本豳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上郡、本北華州,見第十二章第二節。隴西、本渭州,見第十二章第七節。天水、本秦州,見第十一章第三節。金城,今甘肅皋蘭縣。於古為六郡之地,其人性猶質直,然尚儉約,習仁義,勤於稼穡,多畜牧,無復寇盜矣。雕陰、今陝西綏德縣。延安、魏東夏州,見第十二章第七節。弘化,西魏朔州,見第十一章第二節。連接山胡,性多木強,皆女淫而婦貞,蓋俗然也。平涼、本原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朔方、本夏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鹽川、今寧夏鹽池縣北。靈武、魏靈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榆林、今綏遠托克托縣境。五原,今綏遠五原縣。地接邊荒,多尚武節,亦習俗然焉。河西諸郡,其風頗同,並有金方之氣矣。

  論梁州云:漢中之人,質樸無文,不甚趨利。性嗜口腹,多事田漁,雖蓬室柴門,食必兼肉。好祀鬼神,尤多忌諱,家人有死,輒離其故宅。崇重道教,猶有張魯之風焉。傍南山,雜有僚戶,富室者頗參夏人為婚,衣服、居處、言語,殆與華不別。西城、今陝西安康縣。房陵、今湖北竹山縣,清化、本巴州,見第十六章第二節。通川、今四川達縣。宕渠,今四川渠縣。地皆連接,風俗頗同。

  漢陽、魏南秦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臨洮、周洮陽郡,後立洮州,見第十六章第七節。宕昌、周宕州,見第十六章第七節。武都、今甘肅武都縣東南。同昌、今甘肅文縣西北。河池、魏南岐州,見第十二章第九節。順政、魏東益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義城、西魏利州,見第十五章第一節。平武、今四川平武縣東南。汶山,今四川茂縣。皆連雜氐、羌,人尤勁悍,性多質直,皆務於農事,工習獵射,於書計非其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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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郡、見第三章第六節。臨邛、今四川雅安縣。眉山、今四川樂山縣。隆山、今四川仁壽縣。資陽、今四川資中縣北。瀘川、今四川瀘縣。巴東、見第三章第六節。遂寧、今四川遂寧縣。巴西、西魏隆州,見第十五章第一節。新城、今四川三台縣。金山、西魏潼州,見第十四章第五節。普安、西魏始州,見第十五章第一節。犍為、今四川宜賓縣西南。越嶲、今西康西昌縣。牂柯、今貴州德江縣西。黔安,今四川彭水縣。得蜀之舊域。其地四塞,山川重阻,水陸所湊,貨殖所萃,蓋一都之會也。

  昔劉備資之以成三分之業;自金行喪亂,四海沸騰,李氏據之於前,譙氏依之於後;當梁氏將亡,武陵馮險而取敗;後周之末,王謙負固而速禍;故孟門不祀,古人所以誡焉。其風俗大抵與漢中不別。其人敏慧輕急,貌多蕞陋;頗慕文學,時有斐然;多溺於逸樂,少從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離鄉邑。人多工巧,綾錦、雕鏤之妙,殆侔於上國。貧家不務儲蓄,富家專於趨利。其處家,則女勤作業,而士多自閒。聚會宴飲,尤足意錢之戲。小人薄於情禮,父子率多異居。其邊野富人,多規固山澤,以財物雄使夷獠,故輕為奸藏,權傾州縣,此亦其舊俗乎?又有儴、侹、蠻、賨,其居處、風俗、衣冠、飲食,頗同於獠,而亦與蜀人相類。

  論豫州云:洛陽,其俗尚商賈,機巧成俗,故《漢志》云:周人之失,巧偽趨利,賤義貴財,此亦自古然矣。滎陽今河南鄭縣。古之鄭地,梁郡,見第二章第三節。梁孝王故都,邪辟敖盪,舊傳其俗。今則好尚稼穡,重於禮文,其風皆變於古。譙郡、魏南兗州,見第十三章第一節。濟陰、今山東曹縣西北。襄城、今河南臨汝縣。潁川、魏鄭州,見第十四章第四節。汝南、治縣瓠,見第五章第六節。淮陽、今河南淮陽縣。汝陰,今安徽阜陽縣。其風頗同。

  南陽見第三章第四節。古帝鄉,搢紳所出。自三方鼎立,地處邊疆,戎馬所萃,失其舊俗。上洛、見第十六章第六節。弘農,見第十六章第六節。本與三輔同俗。自漢高發巴、蜀之人定三秦,遷巴之渠帥七姓,居於商、洛之地,由是風俗不改其壤,其人自巴來者,風俗猶同巴郡。見第三章第六節。淅陽、見第十六章第六節。淯陽,見第十六章第六節。亦頗同其俗雲。參看第十六章第六節。

  論兗州云:東郡、見第十二章第三節。東平、見第三章第三節。濟北、舊濟州,治碻磝,見第十二章第九節。武陽、今河北大名縣東。平原今山東陵縣。等郡,兼得鄒、魯、齊、衛之交。舊傳大公、康叔之教,亦有周、孔遺風。其人多好尚儒學,質直懷義,有古之風烈矣。

  論冀州云:信都、舊冀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清河、今河北清河縣北。河間、舊瀛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博陵、舊定州,見第十一章第二節。恆山、周恆州,見第十一章第二節。趙郡、今河北趙縣。武安、今河北永年縣。襄國,見第四章第二節。其俗頗同。人性多敦厚,務在農桑,好尚儒學,而傷於遲重。前代稱幽、冀之士鈍如椎,蓋取此焉。俗尚氣俠,好結朋黨。其相赴死生,亦出於仁義。故班《志》述其土風,悲歌慷慨;椎剽掘冢,亦自古之所患焉。前諺云:仕宦不偶遇冀部,實弊此也。

  魏郡,魏相州,見第八章第二節。鄴都所在,浮巧成俗。雕刻之工,特雲精妙。士女被服,咸以奢麗相尚。其性所尚習,得京、洛之風矣。語曰:魏郡、清河,天公無奈何,斯皆輕狡所致。汲郡、今河南濬縣西南。河內,舊懷州,見第十一章第三節。得殷之故壤。考之舊說,有紂之餘教;汲又衛地,習仲由之勇;故漢之官人,得以便宜從事,其多行殺戮,本以此焉。今風俗頗移,皆向於禮矣。

  長平、舊建州,見第十二章第七節。上黨,今山西長治縣。多重農桑,性尤樸直,蓋少誣詐。河東、周蒲州,見第十四章第五節。絳郡、今山西新絳縣。文城、今山西吉縣。臨汾、舊晉州,見第十二章第八節。龍泉、今山西隰縣。西河,今山西臨汾縣西。土地沃少塉多,以是傷於儉嗇。其俗剛強,亦風氣然乎?

  大原山川重複,實一都之會。本雖後齊別都,人物殷阜,然不甚機巧。俗與上黨頗同。人性勁悍,習於戎馬。離石、見第三章第四節。雁門、今山西代縣。馬邑、舊朔州,見第十一章第二節。定襄、今山西平魯縣西北。樓煩、今山西靜樂縣。涿郡、今河北涿縣。上谷、今河北易縣。漁陽、今河北薊縣。北平、今河北盧龍縣。安樂、今河北密雲縣東北。遼西,舊營州,見第十一章第四節。皆連接邊郡,習尚與大原同。故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並雲。然涿郡、大原,自前代以來,皆多文雅之士,雖俱曰邊郡,風教不為比也。

  論青州云:在漢之時,俗彌侈泰。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始大公以尊賢、尚智為教,故士庶傳習其風,莫不矜於功名,依於經術;闊達多智,志度舒緩。其為失也,夸奢朋黨,言與行繆。齊郡,舊曰濟南,見第十二章第三節。其俗好教飾子女,淫哇之音,能使骨騰肉飛,傾詭人目,俗雲齊倡,本出此也。大抵數郡風俗,與古不殊。君子多務農桑,崇尚學業。其歸於儉約,則頗變舊風。東萊本膠州,見第十三章第一節。人尤樸魯,故特少文義。

  論徐州曰:其在列國,則楚、宋及魯之交。考其舊俗,人頗勁悍輕剽;其士子則挾任節氣,好尚賓游;此蓋楚之風焉。案此指彭城言。大抵徐、兗同俗,故其餘諸郡,皆得齊、魯之所尚,莫不賤商賈,務稼穡,尊儒慕學,得洙、泗之俗焉。

  論揚州云:江都、舊廣陵,見第三章第九節。弋陽、今河南光山縣。淮南、見第十四章第四節。鍾離、見第八章第四節。蘄春、今湖北蘄春縣西北。同安、今安徽潛山縣。廬江、今安徽合肥縣。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人性並躁勁,風氣果決。包藏禍害,視死如歸,戰而貴詐,此則其舊風也。

  自平陳之後,其俗頗變,尚淳質,好儉約,喪紀婚姻,率漸於禮,其俗之敝者,稍愈於古焉。丹陽舊京所在,人物本盛,小人率多商販,君子資於官祿。市廛列肆,埒於二京。人雜五方,故俗頗相類。京口東通吳會,南接江湖,西連都邑,亦一都會也。其人本並習戰,號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為鬥力之戲,各料強弱相敵,事類講武。

  宣城、見第三章第九節。毗陵、今江蘇武進縣。吳郡、見第三章第九節。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餘杭、今浙江杭縣西。東陽,見第五章第六節。其俗亦同。然數郡川澤沃衍,有海陸之饒,珍果所聚,故商賈並湊。其人,君子尚禮,庸庶敦龐,風俗澄清,而道教隆洽,亦其風氣所尚也。

  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之俗,頗同吳中。其君子善居室,小人勤耕稼。衣冠之人,多有數婦,暴面市廛,競分銖以給其夫。及舉孝廉,更要富者。前妻雖有積年之勤,子女盈室,猶見放逐,以避後人。俗少爭訟,而尚歌舞。一年蠶四五熟。勤於紡績。亦有夜浣紗而旦成布者,俗稱為雞鳴布。新安、今安徽歙縣。永嘉、今浙江麗水縣東南。建安、今福建閩侯縣。遂安、晉新安郡,見第四章第三節。鄱陽、見第四章第三節。九江、今江西九江縣。臨川、見第七章第一節。廬陵、見第三章第九節。南康、見第七章第五節。宜春,見第十三章第八節。其俗又頗同豫章。而廬陵人龐淳,率多壽考。

  然此數郡,往往畜蠱,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種蟲,大者至蛇,小者至蝨,合置器中,令自相啖,餘一種存者留之,蛇則曰蛇蠱,蝨則曰蝨蠱。行以殺人。因食入人腹內,食其五藏。死則其產移入蠱主之家。三年不殺他人,則畜者自鍾其弊。累世子孫,相傳不絕,亦有隨女子嫁焉。干寶謂之為鬼,其實非也。自侯景亂後,蠱家多絕,既無主人,故飛游道路之中則殞焉。

  自嶺以南二十餘郡,大抵土地下濕,皆多瘴癘,人尤夭折。南海、交趾,各一都會也,參看第十六章第二節。並所處近海,多犀象、玳瑁、珠璣、奇異珍瑋,故商賈至者,多取富焉。其人性並輕悍,易興逆節。椎結、踑踞,乃其舊風。其俚人則質直尚信,諸蠻則勇敢自立,皆重賄輕死,惟富為雄。巢居崖處,盡力農事。刻木以為符契。言誓則至死不改。父子別業。父貧,乃有質身於子,諸僚皆然。並鑄銅為大鼓。初成,懸於庭中,置酒以招同類。來者有豪富子女,則以金銀為大釵,執以叩鼓,竟,乃留遺主人,名為銅鼓釵。俗好相殺,多構仇怨,欲相攻則鳴此鼓,到者如雲。有鼓者號為都老,群情推服。

  論荊州云:其風俗、物產,頗同揚州。其人率多勁悍決烈,亦天性然也。南郡、見第三章第九節。夷陵、今湖北宜昌縣西北。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沔陽、今湖北沔陽縣。沅陵、今湖南沅陵縣。清江、今湖北恩施縣東。襄陽、見第三章第四節。舂陵、魏南荊州,見第十二章第四節。漢東、今湖北鍾祥縣西北。安陸、今湖北安陸縣。永安、今湖北黃岡縣西北。義陽、見第八章第七節。九江、江夏今湖北武昌縣。諸郡,多雜蠻、左。其與夏人雜居者,則與諸華不別。其僻處山谷者,則言語不通,嗜好、居處全異,頗與巴渝同俗。

  諸蠻,本其所出,承盤瓠之後。故服章多以班布為飾。其相呼以蠻,則為深忌。自晉氏南遷之後,南郡、襄陽,皆為重鎮,四方湊會,故益多衣冠之緒,稍尚禮義、經籍焉。九江襟帶所在,江夏、竟陵、安陵,各置名州,為藩鎮重寄,人物乃與諸郡不同。大抵荊州率敬鬼,尤重祠祀之事。昔屈原為制《九歌》,蓋為此也。

  屈原以五月望日赴汨羅,土人追至洞庭,不見,湖大船小,莫得濟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爾鼓櫂爭歸,競會亭上。習以相傳,為競渡之戲。其迅楫齊馳,櫂歌亂響,喧振水陸,觀者如雲,諸郡率然,而南郡、襄陽尤甚。二郡又有牽鉤之戲,雲從講武所出。楚將伐吳,以為教戰,流遷不改,習以相傳。鉤初發動,皆有鼓節,群噪歌謠,振驚遠近。俗雲以此厭勝,用致豐穰。其事亦傳於他郡。

  梁簡文之臨雍部,發教禁之,由是頗息。其死喪之紀,雖無被發袒踴,亦知號叫哭泣。始死,即出屍於中庭,不留室內。斂畢,送至山中。以十三年為限。先擇吉日,改入小柩,謂之拾骨。拾骨必須女婿。蠻重女婿,故以委之。拾骨者,除肉取骨,棄小取大。當葬之夕,女婿或三數十人,集會於宗長之宅。著芒心接?,名曰茅綏。各執竹竿,長一丈許,上三四尺許,猶帶枝葉。其行伍前卻,皆有節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傳云:盤瓠初死,置之於樹,乃以竹木刺而下之,故相承至今,以為風俗。隱諱其事,謂之刺北斗。

  既葬設祭,則親疏咸哭。哭畢,家人既至,但歡飲而歸,無復祭哭也。其左人則又不同。無衰服。不復魄。始死,置屍館舍。鄰里少年,各持弓箭,繞屍而歌,以箭扣弓為節。其歌辭說平生樂事,以至終卒,大抵亦猶今之輓歌。歌數十闋,乃衣衾棺斂,送往山林。別為廬舍,安置棺柩。亦有於村側瘞之,待二三十喪,總葬石窟。長沙郡見第三章第九節。又雜有夷蜒,名曰莫徭。自雲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為名。其男子但著白布褌、衫,更無巾、袴。其女子青布衫,班布裙。通無鞋(上屍下僑)。婚嫁用鐵鈷(左釒右母)為聘財。武陵、今湖南常德縣。巴陵、見第三章第九節。零陵、今湖南零陵縣。桂陽、今湖南郴縣。澧陽、今湖南澧縣。衡山、今湖南衡陽縣。熙平、今廣東連縣。皆同焉。其喪葬之節,頗同於諸左雲。

  《隋志》之言如此:綜而論之:北方之俗,大體質樸厚重;而河東儉嗇,幽、冀椎魯,齊、魯文儒,緣邊之地,多尚武節,又各因其所處之境而殊;大致尚與《漢志》所言相類,然如鄴都為都邑所在;梁郡則菁華已竭,褰裳去之;而其風氣亦即隨之而異,則又可見風俗之隨人事而變遷者為不少矣。

  以大體言之,北方之文教,可謂頗有增進。六郡無復寇盜;汲郡之桀驁,化為馴良;青州之侈靡,歸於節儉;涿郡、大原,亦日習於文雅;皆其驗也。江、淮之俗,本稱勁悍。自晉室東渡,衣冠之族,為土人所慕效,武風乃漸就衰頹。後世江域之風氣,轉較河域為弱,蓋始於此。

  然如京口之習兵,荊域之狎於水戰,其流風遺烈,蓋猶有存焉。《記》曰:「季春出火,為焚也。然後簡其車賦,而歷其卒伍,而君親誓社,以習軍旅。左之右之,坐之起之,以觀其習變也。而流示之禽,而鹽諸利,以觀其不犯命也。求服其志,不貪其得,故以戰則克,以祭則受福。」古於生活大有關係之事,必有大祭,聚眾既多,則因以習武,牽鉤、競渡,其原皆出於此,雲以追屈原等,則附會之談耳。

  淮南則因喪亂而習於戰鬥。《晉書·伏滔傳》:滔從桓溫伐袁真,至壽陽,以淮南屢叛,著論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爰自戰國,至於晉之中興,六百有餘年,保淮南者九姓,稱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禍溢於世,而終莫戒焉。其俗尚氣力而多勇悍;其人習戰爭而貴詐偽;豪右併兼之門,十室而七;藏甲挾劍之家,比屋而發;然而仁義之化不漸,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屢多亡國也。」以淮南之多叛,歸咎於其地之人,可謂因果傎倒矣。《齊書·地理志》:劉毅復鎮姑孰,上表曰:「西界荒余,密邇寇虜。北垂蕭條,土氣強獷。民不識義,惟戰是習。逋逃不逞,不謀日會。」可見其致此之由。

  當時南風之強勁,實不在北方之下。使能善用之,夫豈五胡所能格?惜乎政柄迄在北來貴族之手,淫靡脃弱,徒作新亭之對泣也。蜀為沃土,故其民耽於逸樂而頗尚文。其地阻塞,故安土而不樂與外境往來。民不習戰而即安,故有割據其地者,其人皆不能抗,然割據者亦不能用其人以有為也。

  此時代中,漢族與異族,關涉最繁。異族眾多之區,漢族亦間染其習尚,如雕陰等郡則是。然以大體言之,固皆異族同化於我,彼之風俗,終不能以久存矣。殊方之俗,至此時始見記載,如競渡至此始見正史。可見彼我交涉之繁。此等風俗,其後有遂不可見者;如畜蠱之俗,據《隋志》,今江西地方最盛,後世則惟西南諸省有之矣。亦有久存而並為漢人所效法者,如競渡即其一事。然亦全非故意矣。

  風氣之遷移,必隨乎生計。漢族資生之法,較諸異族,演進實深,彼我相遇,彼自不得不舍其舊而從我。自蜀至於豫章,皆女勞而男逸,此蓋淺演之世,女事生產,男事戰鬥,其後干戈日澹,而男女職業,不復轉變使然,此亦一種社會組織也,而其後遂不可復見,杜甫《負薪行》詠夔州之俗云:「土風坐男使女立,應門當戶女出入,十猶八九負薪歸,賣薪得錢應供給。」又云:「筋力登危集市門,死生射利兼鹽井。」則至唐世猶有其風,然雖有存焉者寡矣。而蜀人之處邊郡者,且能規固山澤,役使夷獠,可見生計之變遷,彼皆舍其舊而從我矣。

  資生之法變,則日用行習,一切隨之而變,而風氣迥殊矣。野蠻社會,人皆譏為野蠻,實則其組織自有法度,相處乃極安和,而文明社會,則適與之相反,風尚遷流,俗亦隨之而薄,固其所也。此亦一古今之升降也。

  特世鮮通方之士,於我之古變為今,則哀之惜之,於彼則慶其自野蠻進於文明,自詡牖啟之功,且以是為彼幸,為可笑耳。南北分疆之世,華夷錯處之時,際會之區,風氣自極錯雜,《梁書·大祖五王傳》:南平元襄王偉之子恭,除雍州刺史,大宗手令曰:「彼士流骯髒,有關輔餘風;黔首扞格,但知重劍輕死;降胡惟尚貪惏;邊蠻不知敬讓。」可以見其一班。一統之後,乃稍歸於一焉,亦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斯時代之大事,尤莫如南北意見之漸見融和。吳亡之後,叛晉者之多,已見第三章第九節。《晉書·周浚傳》云:吳之未平也,浚在弋陽,南北為互市,而諸將多相襲奪以為功。吳將蔡敏,守於沔中,其兄珪,為將在秣陵,與敏書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軍國固當舉信義以相高,而聞疆場之上,往往有襲奪互市,甚不可行,弟慎無為小利而忘大備也。」候者得珪書,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問其本,曰:「汝南人也。」浚戲之曰:「吾固疑吳無君子,而卿果吾鄉人。」

  陸玩者,機之從弟,元帝引為丞相參軍,時王導初至江左,思結人情,請婚於玩。玩對曰:「培(左土右婁)無松柏,薰蕕不同器。玩雖不才,義不能為亂倫之始。」導乃止。玩嘗詣導,食酪,因而得疾,與導箋曰:「仆雖吳人,幾為傖鬼。」王獻之嘗經吳郡,聞顧辟疆有名園,先不相識,乘平肩輿逕入。

  時辟疆方集賓友,而獻之遊歷既畢,旁若無人。辟疆勃然,數之曰:「傲主人,非禮也;以貴驕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齒之傖耳。」便驅出門。獻之傲如也,不以屑意。丘靈鞠烏程人。領驍騎將軍,靈鞠不樂武位,謂人曰:「我應還東掘顧榮冢。江南地方數千里,士子風流,皆出此中,顧榮忽引諸傖輩渡,妨我輩途轍,死有餘罪。」《齊書·文學傳》。觀此數事,當時南北人士相疾之情,實不可謂之不深刻。

  案是時北人岐視南人頗甚。《晉書·儒林傳》:文立,蜀時游大學,師事譙周。泰始初,拜濟陰大守。入為大子中庶子。上表請以諸葛亮、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宜見敘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傾吳人之望。事皆施行。又以立為散騎常侍。是晉之於蜀,頗能收用其人。乃吳亡則大不然。

  《顧榮傳》云:吳平,與陸機兄弟同入洛,時人號為三俊。《薛兼傳》云:少與同郡紀瞻,廣陵閔鴻,吳郡顧榮,會稽賀循齊名,號為五俊。初入洛,司空張華見而奇之,曰:「皆南金也。」此皆南士之宜見收用者也。

  乃《賀循傳》言:循以無援於朝,久不進序。陸機上疏薦循曰:「伏見武康令賀循,前烝陽令郭訥,皆出自新邦,朝無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州黨愚智,所為恨恨。臣等伏思:台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顯路,惠及外州而已。誠以庶士殊風,四方異俗,壅隔之害,遠國益甚。至於荊、揚二州,戶各數十萬,今揚州無郎,而荊州江南,乃無一人為京城職者,誠非聖朝待四方之本心。」

  《顧榮傳》:齊王冏召為大司馬主簿,榮懼及禍,以情告友人長樂馮融。融為榮說冏長史葛嶼曰:「以顧榮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機,不復計南北親疏,欲平海內之心也。」

  《陸曄傳》曰:大興元年,元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曄以清貞著稱,遂拜侍中。

  《齊書·張緒傳》:大祖欲用緒為右僕射,以問王儉。儉曰:「南士由來,少居此職。」褚淵在坐,啟曰:「儉年少,或不盡憶,江左用陸玩、顧和,皆南人也。」儉曰:「晉氏衰政,不可以為準則。」上乃止。

  《沈文季傳》:世祖謂文季曰:「南士無僕射,多歷年所。」合第三章第九節所引劉頌、華譚之言觀之,可見北人岐視南人之甚。

  此固由朝士把持權利之私,然南北意見,未盡融和,亦必不能為之曲諱;抑北人之岐視南人,此等成見,或且隱為之祟也。自元帝東渡至陳末,歷二百七十年,歲月既深,僑居者漸成土著,而此等意見,浸以消融矣。此亦我民族合同而化之一重要關鍵也。

  異族既已同化,則習焉而忘其初相處之難,遂忘古人提攜誘掖之勞,此亦未足知人論世也。今試引二事,以見當時異族風氣與漢人相去之遠。

  《齊書·焦度傳》曰:南安氐人也。明帝時,補晉熙王燮防(外門裡合),隨鎮夏口。武陵王贊代燮為郢州,度仍留鎮。沈攸之大眾至夏口,將直下都,度於城樓上肆言辱罵攸之,至自發露形體穢辱之,故攸之怒,改計攻城。後度見朝廷貴戚,說郢城事,發露如初。楊大眼者,武都氐難當之孫也。仕魏,以勇名。

  《魏書》本傳云:大眼妻潘氏,善騎射。戰陣遊獵之際,大眼令潘戎裝,或齊鑣戰場,或並驅林壑。及至還營,同坐幕下。對諸僚佐,言笑自得。時指之謂人曰:「此潘將軍也。」大眼有三子:長甑生,次領軍,次征南,皆潘氏所生。大眼徙營州,以鍾離之敗,見第十一章第四節。潘在洛陽,頗有失行。及為中山,永平中,世宗追其前勛,起為試守中山內史。大眼側生女夫趙延寶言之於大眼。大眼怒,幽潘而殺之。後娶繼室元氏。

  大眼之死也,甑生等問印綬所在。時元始懷孕,自指其腹,謂甑生等曰:「開國當我兒襲之,汝等婢子,勿以為望。」甑生深以為恨。及大眼喪將還京,大眼為荊州刺史死。出城東七里,營車而宿。夜二更,甑生等開大眼棺。延寶怪而問之。征南射殺之。元怖,走入水。征南又彎弓射之。甑生曰:「天下豈有害母之人?」乃止。遂取大眼屍,令人馬上抱之,左右扶掖以叛。奔於襄陽,遂歸蕭衍。此等舉動,自漢人觀之,直是匪夷所思,無怪當時暴主如石虎、高洋輩,淫虐出人意外也。使其洗心革面,豈易事哉?

  注釋:

  [1]遽褫[jù chǐ]:快速脫下衣服。

  [2]市廛[shì chán]:市區中的店鋪。

  [3]稽顙[qǐ sǎng]:古代一種跪拜禮,屈膝下拜,以額觸地,表示極度的虔誠。

  [4]姻媾[yīn gòu]: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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