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宋失淮北
2024-10-08 17:25:21
作者: 呂思勉
凡群疑眾難之際,最忌欲借殺戮以立威。
《宋書·蔡興宗傳》言:明帝之初,諸方舉兵,朝廷所保,惟丹陽、淮南數郡,其間諸縣,或已應賊,東兵已至永世,宮省危懼。上集群臣,以謀成敗。
興宗曰:「今普天同逆,人有異志,當鎮以靜,以至信待人。比者逆徒親戚,布在宮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耳。願陛下勿憂。」
此言實深協事宜,而明帝能從之,此其所以獲勝也。《孔覬傳》言:帝之遣兵東討也,將士多是東人,父兄子弟,皆已附逆,上因送軍,普加宣示,曰:「朕方務德簡刑,使四罪不相及,助順同逆者,一以所從為斷,卿等當深達此懷,勿以親戚為慮也。」眾於是大悅。
《本紀》言:上即大位,以寬仁待物。諸軍有父兄子弟同逆者,並授以禁兵,委任不易,故眾為之用,莫不盡力。平定天下,逆黨多被全。其有才能者,並見授用,有如舊臣。此皆明帝能用興宗之言之徵也。
不特此也,《吳喜傳》言:喜孝武世見驅使,常充使命。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及東討,百姓聞吳河東來,便望風解散,故喜所至克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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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孝祖傳》言:孝祖負其誠節,凌轢諸將。台軍有父子兄弟在南北,孝祖並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為用。劉勔之攻壽陽也,明帝使中書為詔譬殷琰。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行,以相私慰。今直中書為詔,彼必疑詔非真,未是所以速清方難也。」不從。琰得詔,謂劉勔詐造,果不敢降。及城下,勔並撫宥,無所誅戮。自將帥以下,財物資貨,皆以還之。約令三軍,不得妄動。城內士民,秋豪無所失。百姓感悅,生為立碑。用能抗拒索虜,卒不陷沒。並可見寬仁與殘暴之得失也。
然帝天姿本刻薄,故僅能用之危急之際,及力所不及窵遠之區,如蜀。所全者亦不過無足深忌之人,逮禍患一紓,而措置遂迥異矣。卒因此而失淮北及豫西。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又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誠百世之龜鑑也。
薛安都從子索兒,前廢帝景和中為前將軍,直(外門裡合),從誅諸公。明帝即位,以為左將軍,直(外門裡合)如故。右將軍柳光世,本豫廢立,及宗越、譚金誅,光世懼,亦與安都通謀。見《宋書·光世傳》附《柳元景傳》。
泰始二年,正月,索兒、光世攜安都諸子及家累,席捲北奔。初沈慶之死,前廢帝遣直(外門裡合)江方興領兵誅沈文秀。未至,明帝已篡立,馳驛駐之。方興既至,為文秀所執。尋見釋,遣還京師。帝徵兵於文秀,文秀遣劉彌之、張靈慶、崔僧琁三軍來赴。安都遣使報文秀,文秀又令彌之等回應安都。崔道固亦遣子景征及傅靈越往應。彌之等南出下邳,靈越自泰山道向彭城。
時濟陰大守申闡守睢陵,睢陵,漢縣,今江蘇睢寧縣。宋僑治,在今安徽盱眙縣西。應明帝,索兒率靈越等攻之。彌之等至下邳,歸順明帝。僧琁不同,率所領歸安都。索兒聞彌之有異志,馳赴下邳。彌之等潰,為所執,見殺。
明帝以申令孫為徐州代安都。令孫北投索兒。索兒使令孫說申闡,闡降。索兒執闡及令孫並殺之,引軍渡淮。明帝以蕭道成為前鋒,北討。桂陽王休范總統諸軍。道成擊索兒,破之。索兒走向樂平縣界,漢清縣,後漢改曰樂平,在今山東堂邑縣東南。為申令孫子孝叔所殺。
時王廣之隸劉勔,攻殷琰於壽陽。傅靈越奔逃,為廣之軍人所禽,送詣勔。勔躬自慰勞,詰其叛逆。對曰:「九州唱義,豈獨在我?」
勔又問:「四方阻逆,主上皆加以曠盪,即其才用,卿何不早歸天闕?」答曰:「薛公舉兵淮北,威震天下,不能專任智勇,委付子侄,致敗之由,實在於此。然事之始末,備皆參豫,人生歸於一死,實無面求活。」勔壯其意,送還京師。明帝欲加原宥。靈越辭對如一,終不回改,乃殺之。亦足見當時是非所在矣。
山陽內史程天祚,據郡同安都,攻圍彌時,然後歸順。《紀》在六月。索兒之死也,安都使柳光世守下邳,亦率所領歸降。子勛既敗,安都亦遣使歸款。
明帝以四方已平,欲示威於淮外,遣張永、沈攸之以重軍迎之。蔡興宗言:「安都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為患不測。彭城險固,兵強將勇,圍之既難,攻不可拔,臣為朝廷憂之。」時張永已行,不見從。安都懼,乃遣信要引索虜。
時常珍奇亦乞降,明帝以為司州刺史,而珍奇慮不見納,亦求救於索虜。《魏書》云:子勛敗,珍奇遣使馳詣長社鎮請降。而南北之兵端遂起。
南朝之孝武帝,略與北朝之文成帝同時。《宋書·索虜傳》言:世祖之立,索虜求互市,江夏王義恭、竟陵王誕、建平王宏、何尚之、何偃以為宜許,柳玄景、王玄謨、顏竣、檀和之、褚湛之以為不宜許,時遂通之,蓋亦有意於綏撫矣。
大明元年,虜寇兗州。明年,又寇青州。孝武遣龐孟虯、殷孝祖往援,受青州刺史顏師伯節度,擊破之。四年,三月,虜寇北陰平。東晉郡,今四川梓潼縣西北。其十二月,遣使請和。自是使命歲通。
《魏書·文成帝紀》言:世祖經略四方,內頗虛耗,高宗與時消息,靜以鎮之,其時固無大兵革也。
明帝泰始二年,文成帝死,子獻文帝立,主少國疑,內憂頗切,亦豈有意於遠略?乃因薛安都、常珍奇之叛,卒招魏人南牧之師,內憂之引致外患也,誠可痛矣。
魏使尉元、孔伯恭出東道,救彭城,使元石、張窮奇出西道,救縣瓠。元石進至上蔡,漢縣,在今河南上蔡縣西。宋徙治縣瓠。常珍奇率文武來迎。既相見,議欲頓兵汝北。
參軍事鄭羲曰:「珍奇雖來,意未可量,不如直入其城,奪其管籥,據有府庫。」石從之。
城中尚有珍奇親兵數百人,在珍奇宅內。
羲謂石曰:「觀珍奇,甚有不平之色,可嚴兵設備,以待非常。」
其夜,珍奇果使人燒府廂屋,欲因救火作難。以石有備,乃止。虜騎救殷琰,至師水,出湖北隨縣,經河南信陽縣至羅山縣入淮。聞城陷,乃破義陽,殺掠數千人而去。珍奇引虜西河公、即元石。長社公攻汝陰大守張景遠,景遠與軍主楊文萇拒擊,大破之。景遠尋病卒,以文萇代為汝陰大守。劉勔為豫州刺史。
泰始四年,淮西人賈元友上書,勸明帝北攻縣瓠,可收陳、南頓、汝南、新蔡四郡之地。上以所陳示劉勔。勔言其不足信。且曰:「自元嘉以來,傖荒遠人,多干國議;負儋歸闕,皆勸討虜;從來信納,皆詒後悔。界上之人,惟視強弱。王師至境,必壺漿候塗,才見退軍,便抄截蜂起。首領回師,何嘗不為河畔所弊?」明帝納之,元友議遂寢。
勔與常珍奇書,勸令反虜。珍奇乃與子超越,羽林監式寶,於譙殺虜子都公費拔等,凡三千餘人。勔馳驛以聞。
上大喜,以珍奇為司州刺史,超越為北豫州刺史,式寶為陳、南頓二郡大守。珍奇為虜所攻,引軍南出。虜追擊,破之。珍奇走依山,得至壽陽。超越、式寶,為人所殺。此據《宋書·劉勔傳》。《魏書·珍奇傳》云:魏以珍奇為豫州刺史。珍奇表請圖南服。雖有虛表,而誠款未純。歲余,征其子超。超母胡氏,不欲超赴京師,密懷南叛。時汝、徐未平,元石自出攻之,珍奇乘虛,於縣瓠反叛。燒城東門,斬三百餘人。虜掠上蔡、安城、平輿三縣居民。屯於灌水。石馳往討擊,大破之。會日暗,放火燒其營。珍奇乃匹馬逃免。其子超,走到苦城,為人所殺。小子沙彌,囚送京師,刑為閹人。灌水,出河南商城縣,東北至固始縣入史河。安城、平輿,皆漢縣,在今河南汝南縣東南。苦亦漢縣,在今河南鹿邑縣東。
初明帝遣畢眾敬詣兗州募人。眾敬,孝武帝時,為泰山大守。至彭城,薛安都使行兗州事。
時殷孝祖留其妻子,使司馬劉文石守城。眾敬率眾取瑕丘,漢縣,晉省,在今山東滋陽縣西。殺文石。州內悉附。惟東平大守申纂據無鹽,漢縣,在今山東東平縣東。不與之同。
明帝授纂兗州刺史。安都降虜,眾敬不同其謀。子元賓,以母並百口,悉在彭城,日夜啼泣,遣請眾敬。眾敬猶未從之。眾敬先已表謝明帝,帝授以兗州刺史,而以元賓有他罪,猶不舍之。此據《魏書·眾敬傳》。《通鑑》從《宋略》,雲元賓先坐他罪誅。
眾敬拔刀斫柱曰:「皓首之年,惟有此子,今不原貸,何用獨全?」及尉元至,遂以城降。元遣將入城。事定,眾敬悔恚,數日不食焉。
畢眾敬既下,申纂亦詐降,尉元遂長驅而進。
《魏書·李靈傳》云:軍達九里山,在今江蘇銅山縣北。安都率文武出迎。元不加禮接。安都還城,使遂不至。元令李璨與高閭入城說之。安都乃與俱載赴軍。元等入城收管籥。
《安都傳》云:元等既入彭城,安都中悔,謀圖元等,欲遂以城叛。會元知之,不果發。安都因重貨元等,委罪於女婿裴祖隆。元乃殺祖隆而隱安都謀。
《宋書·安都傳》則云:祖隆謀殺尉元,舉城歸順,事泄見誅。案安都果欲歸罪,不患無人,何必自殺其女婿?《宋史》之言是也。
安都蓋本同祖隆之謀,虜亦懼激變,不敢窮治耳,不必由貪其賄也。張永、沈攸之屯下礚,其輜重在武原,漢縣,在下邳北。米船在呂梁,《水經注》:泗水自彭城東南過呂縣南,泗水之上,有石樑焉,故曰呂梁。為元所破。永、攸之引退,為虜所乘,大敗於呂梁之東。
時泰始三年正月也。攸之留長水校尉王玄載守下邳,積射將軍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陽,晉郡,在今江蘇淮陰縣西南,亦皆置戍,而身還淮陰。東安、東莞二郡大守張讜守團城,在彭城東北。始同安都,末亦歸順,明帝以為徐州刺史;兗州刺史王整,蘭陵大守桓忻。
保險自固;至是亦皆降於虜。尉元表言:「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歷下邳;趨青州,路亦由下邳入沂水,經東安。漢縣,晉置郡,在今山東沂水縣西北。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淮陽,戍東安,則青、冀諸鎮,可不攻而克。若四處不服,青、冀雖拔,百姓狼顧,猶懷僥倖之心。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
八月,明帝復令沈攸之進圍彭城。攸之以清、泗既干,糧運不繼,固執以為非宜。往返者七。上大怒。攸之懼,乃進軍。至下邳,尉元使孔伯恭步騎一萬拒之。軍主陳顯達,攸之使守下邳,引兵迎攸之。
至睢清口,胡三省曰:清水合於泗水,故泗水亦得清水之名。《水經注》:泗水過下邳縣西,又東南,得睢水口。泗水又東南入於淮水,故謂之睢清口。為虜所破。攸之棄眾南奔。王玄載狼狽夜走。宿豫、淮陽,皆棄城而遁。魏乃以高閭與張讜對為東徐州刺史,李璨與畢眾敬對為東兗州刺史,而拜尉元為徐州刺史。東徐州,治下邳。東兗州,治瑕丘。徐州,治彭城。
劉彌之為青州強姓,門族甚多。彌之既降明帝,諸宗從相率奔北海,據城以拒沈文秀。北海,漢郡,宋治平壽,在今山東濰縣西南。平原、樂安大守王玄默據琅邪,清河、廣川大守王玄邈據盤陽,漢縣,晉省,今山東淄川縣。高陽、渤海大守劉乘民據靈濟,漢狄縣,後漢改曰臨濟,在今山東高苑縣西北。並應明帝。
文秀遣攻北海,陷之。乘民從弟伯宗,合率鄉兵,復克北海。因向東陽。文秀拒之,伯宗戰敗見殺。明帝遣青州刺史明僧暠,東安、東莞大守李靈謙伐文秀。玄邈、乘民、僧暠等並進軍攻城。每戰,輒為文秀所破,離而複合者十餘。尋陽平定,上遣文秀弟文炳詔文秀。
泰始三年,二月,文秀歸命請罪。即安本任。崔道固為土人起兵所攻,屢戰失利,閉門自守。上遣使宣慰。道固亦奉詔歸順。二人先俱遣使引虜。虜使長孫陵、侯窮奇赴之。又使慕容白曜督騎五萬,次於碻磝,為東道後援。
白曜攻申纂,三月,克之。纂為亂兵所傷,走出,被禽,送於白曜。城中火起,纂創重不能避,燒死。清河房法壽,少輕率勇果,結群小為劫盜。與王玄邈起兵,西屯合討道固。玄邈以為司馬。道固既歸明帝,乃罷兵。道固慮其扇亂百姓,切遣之。法壽不欲行。
其從祖兄弟崇吉,為沈文秀中兵參軍。大原戍守傅靈越南赴,文秀以崇吉行郡事。大原,晉縣,亦曰升城,宋置郡,在今山東長清縣東北。崇吉背文秀,同於明帝。其母、妻在歷城,為道固所拘。道固既歸明帝,乃出其母。
明帝以崇吉為并州刺史,領大原大守,戍升城。慕容白曜遣人招之,崇吉不降,遂閉門固守。升城至小,勝仗者不過七百人。白曜侮之,遣眾陵城,不克。乃築長圍三重,更造攻具,日夜攻擊。
自二月至四月,糧矢俱盡。崇吉突圍走。母、妻見獲。崇吉東歸舊邨,陰募壯士,欲篡其母,還奔河南。白曜知其如此,守備嚴固。崇吉乃托法壽為計。時道固以兼治中房靈賓督清河、廣川郡事,廣川,漢縣,後漢為國,今河北棗強縣。宋僑治今山東長山縣。戍盤陽。法壽恨道固逼切,遂與崇吉潛謀,襲克之。仍歸款於白曜,以贖母、妻。
魏以法壽與韓麒麟對為冀州刺史,督上租糧,而以其從兄弟為諸郡大守。白曜先已攻克垣苗、麋溝二戍。皆在大原縣界。於是長孫陵、尉眷東討青州,白曜進攻歷城。時三年八月也。道固固守拒之。虜每進,輒為所摧。
然孤城無援,至四年二月,卒陷。道固兄子僧祐,明帝使領眾數千,從淮海揚聲救援。將至不其,聞道固敗,母、弟入魏,徘徊不進。白曜使道固子景徽往喻,僧祐遂降。
幽州刺史劉休賓,乘民之兄弟也。鎮梁鄒。漢縣,晉省,今山東鄒平縣。白曜軍至升城,遣人說之。休賓不從。龍驤將軍崔靈延,行渤海郡房靈建等數十家,皆入梁鄒,同舉休賓為兗州刺史。明帝即以授之。
休賓妻,崔邪利女也,邪利守鄒山敗沒。生一男,字文曄,與邪利俱入魏。白曜表請崔與文曄。既至,以報休賓。又於北海執休賓兄弟延和妻子,送至梁鄒,巡視城下。
休賓答白曜,許歷城降當即歸順。密遣兼主簿尹文達向歷城,觀魏軍形勢。白曜使至升城見休賓妻子。文曜攀援文達,哭泣號咷。以爪發為信。
文達回還,復經白曜,誓約而去。還謂休賓曰:「升城已敗,歷城匪朝則夕,公可早圖之。」
休賓撫爪發泣涕曰:「吾荷南朝厚恩,受寄邊任,今顧妻子而降,於臣節足乎?」然密與兄子聞慰為降計。
聞慰曰:「此故當文達誑詐耳。年常抄掠,豈有多軍也?」休賓又遣文達出,與白曜為期,刻日許送降款。白曜許城內賢豪,隨人補授,文達即為梁鄒城主。
初白曜之表取休賓妻子也,魏獻文帝以道固既叛,詔授休賓冀州刺史。至是,付文達詔策。文達還,謂休賓曰:「白曜信誓如此,公可早為決計。恐攻逼之後,降悔無由。」休賓於是告聞慰:早作降書。聞慰執不作。遂差本契。
白曜尋遣夜至南門下,告城上人曰:「汝語劉休賓,何由遣文達頻造僕射,許送降文,違期不來?」
於是門人唱告,城內悉知,遂相維持,欲降不得。尋被攻逼,經冬至春。歷城降下,白曜遣道固子景業與文曄至城下。休賓知道固降,乃出。
歷城既下,白曜遂圍東陽。先是沈文秀既受朝命,乘虜無備,縱兵掩擊,殺傷甚多。及虜圍城,文秀善於撫御,將士咸為盡力。每與虜戰,輒催破之。掩擊營砦,往無不捷。
明帝所遣救兵,並不敢進。乃以文秀弟文靜統高密、北海、平昌、長廣、東萊五郡軍事,海道救青州。高密,宋郡,在今山東膠縣西南。至不其,為虜所斷遏,不得進,因保城自守。又為虜所攻。屢戰輒克。
四年,城陷,文靜見殺。文秀被圍三載,外無援軍,士卒為之用命,無離叛者。日夜戰鬥,甲冑生蟣虱。五年,正月二十四日,城為虜所陷。文秀解釋戎衣,緩服靜坐。命左右取所持節。虜既入,兵刃交至。問曰:「青州刺史沈文秀何在?」文秀厲聲曰:「身是。」因執之。牽出聽事前,剝取衣服。
時白曜在城西南角樓,裸縛文秀至曜前。執之者令拜。文秀曰:「各二國大臣,無相拜之禮。」曜命還其衣服,設酒食,鎖送桑乾。此據《宋書·文秀傳》。《魏書·白曜傳》雲,克城之日,以沈文秀抗踞,不為之拜,忿而捶撻。《文秀傳》云:白曜忿之,乃至撾撻。後還其衣,為之設饌。
是歲,五月,虜徙青、齊民於平城,置升城、歷城民望於下館,此據《白曜傳》。《道固傳》云:初在平城西,後徙治舊陰館之西。置平齊郡、懷寧、歸安二縣以居之。自余悉為奴婢,分賜百官。薛安都大見禮重。子侄群從,並處上客,皆封侯。至於門生,無不收敘。
又為起第宅,館宇崇麗。資給甚厚。房法壽為上客,崇吉為次客,崔、劉為下客。法壽供給,亞於安都等。沈文秀與長史房天樂、司馬沈嵩等鎖送平城。面縛,數罪,宥死。待為下客,給以粗衣疏食。
安都、道固、文秀、眾敬皆沒於魏。崇吉,停平城半歲南奔。夫婦異路。薙髮為沙門,改名僧達。投其族叔法延。住歲余,清河張略之,亦豪俠士也,崇吉遺其金帛,得以自遣。妻從幽州南出,亦得相會。崔僧祐與法壽諸人皆不穆。法壽等訟其歸國無誠,拘之歲余,因赦乃釋。後坐與沙門謀反,見殺。
青、冀、兗、徐,至是皆陷,並失豫州之淮西。明帝乃僑立兗州於淮陰,徐州於鍾離。青、冀二州,共一刺史,治郁州。初劉道隆刺徐州,辟垣崇祖為主簿,厚遇之。
景和世,道隆求出為梁州,與之同行,使還下邳召募。明帝立,道隆被誅。薛安都使將裴祖隆、王世雄據下邳,祖隆引崇祖共拒戰。會劉彌之歸降,祖隆士眾沮散。崇祖與親近數十人夜救祖隆,與俱走還彭城。虜既陷徐州,崇祖仍為虜將游兵琅邪間,不復歸,虜不能制。
崇祖密遣人於彭城迎母,欲南奔。事覺,虜執其母為質。崇祖妹夫皇甫肅,兄婦薛安都之女,故虜信之。肅乃將家屬及崇祖母奔朐山。在今江蘇東海縣南。崇祖因將部曲據之。遣使歸命。蕭道成鎮淮陰,版為朐山戍主,送其母還京師。明帝納之。
崇祖啟明帝曰:「淮北士民,力屈胡虜,南向之心,日夜以冀。崇祖父、伯,崇祖,護之弟子。並為淮北州郡,門族布在北邊,百姓所信。一朝嘯咤,事功可立。乞假名號,以示遠近。」明帝以為北琅邪、蘭陵二郡大守。數陳計算,欲克復淮北。
時虜聲當寇淮南。明帝以問崇祖。崇祖因啟:「宜以輕兵深入,出其不意,進可立不世之勛,退可絕窺窬之意。」帝許之。崇祖將數百人,入虜界七百里,據蒙山,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扇動郡縣。虜率大眾攻之。崇祖敗追者而歸。
泰豫元年,以崇祖行徐州事,徙戍龍沮。在東海縣南六十里。崇祖啟斷水,清平地,以絕虜馬。帝以問劉懷珍,雲可立。崇祖率將吏塞之。未成,虜主謂偽彭城鎮將平陽公曰:「龍沮若立,國之恥也,以死爭之。」數萬騎奄至。崇祖馬矟陷陣,不能抗,乃築城自守。會天雨十餘日,虜乃還。龍沮竟不立。
淮北之陷,全誤於明帝及沈攸之等,志僅在於鬩牆,而不在於禦侮。尋陽之起,建康僅保丹陽、淮南數郡,然卒能摧折強敵,足見其時之兵力,非不足用。
綜觀戰事始末,知沈攸之等之將才,亦有足取。使能併力北向,何至以方數千里之地,拱手授人?乃爭於內則徵兵遣將,絡繹於途,而其將帥亦能彼此和衷,殷孝祖之死也,人情震駭,並謂沈攸之宜代孝祖為統。時建安王休仁遣江方興、劉靈遺各率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為孝祖既死,賊有乘勝之心,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為己下,乃率諸軍主詣方興,推為統。方興甚悅。明旦進戰,遂致克捷。此事非攸之所能為,所以能為之者,實以既叛廢帝,敗則無地自容,迫而出此也。知計迭出;如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錢溪。戰於外則將帥皆逗橈不前,廟堂亦熟視無睹,攻圍雖久,應接終希;此何哉?
尋陽得志,則君若臣皆無地自容,淮北陷沒,不過蹙國棄民,君若臣之安富尊榮如故也。不但此也,沈文秀等皆嚄唶宿將,智勇兼人,始同子勛,窮而歸順,安知非明帝所忌?亦安知非攸之等所疾?而故借虜手以除之乎?
此非深文周內之辭,綜觀明帝及攸之等之為人,固令人不得不作此想也。陷虜諸人,其才皆有可用,其心亦無一願投虜者。有之,則惟一少為劫盜之房法壽耳。而民心尤為可恃。劉休賓欲降虜,而為其城民所持。
常珍奇降虜,淮西七縣之民,並連營南奔。尉元請攻下邳云:「彭城、下邳,信命未斷。此城之人,元居賊界,心尚戀土。輒相誑惑,希幸非望。南來息耗,壅塞不通。雖至窮迫,仍不肯降。」明帝遣明僧暠北征,又使劉懷珍緣海救援。
至東海,僧暠已退保東萊。懷珍進據朐城。眾心洶懼,或欲且保郁州。懷珍曰:「卿等傳沈文秀厚賂胡師,規為外援,察其徒黨,何能必就左衽?」遂進至黔陬。漢縣,在今山東膠縣西南。
然則文秀之能固守,豈獨其撫馭之才,亦以人同此心,不願陷虜故也。人心如此,而以君若臣之僅圖私計棄之,豈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