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子勛敗亡
2024-10-08 17:25:18
作者: 呂思勉
前廢帝既死,湘東王彧以大皇大後令即帝位,大皇大後,孝武母路淑媛。是為大宗明皇帝。其明日,殺豫章王子尚及山陰公主楚玉,並廢帝同母也。廢帝同母五人:子尚、楚玉及臨淮康哀公主楚佩、皇女楚琇、康樂公主修明也。
子尚,《傳》稱其凶慝有廢帝風,而不能舉其實跡,蓋近於誣。楚玉,《傳》言其肆情淫縱。以褚淵貌美,請以自侍十日。廢帝許之。淵雖承旨而行,以死自固,楚玉不能制也。此事《廢帝紀》亦載之。
又云:主謂帝曰:「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惟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
此更不近情矣,世豈有肆情淫縱之人,而必持男女平權之論者邪?宗越、譚金、童大壹謀作難,以告沈攸之。攸之具白明帝。明帝即收越等下獄殺之。攸之之為人可知矣。然明帝雖肆意翦除,卒不能弭尋陽之難。
《袁(左豈右頁)傳》曰:(左豈右頁)至尋陽,與鄧琬款狎,相過常請間,必盡日窮夜。(左豈右頁)與琬人地本殊,眾知其有異志矣。既至襄陽,便與劉胡(左豈右頁)諮議參軍。繕修兵械,纂集士卒。蓋朝旨使(左豈右頁)要結琬,為勤王之備也。
《琬傳》云:大宗定亂,進子勛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令書至,諸佐吏並喜,造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外門裡合),實為公私大慶。」琬以子勛次居第三;又以尋陽起事;有符世祖,理必萬克。乃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外門裡合)是吾徒事耳。」眾並駭愕。
此乃誣罔之辭。子勛非反廢帝,說已見前,其舉兵蓋實在此時也。
於是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孝武帝第四子。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孝武帝第七子。會稽大守尋陽王子房,孝武帝第六子。雍州刺史袁(左豈右頁),梁州刺史柳元怙,元景從兄。益州刺史蕭惠開,思話子。廣州刺史袁曇遠,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湘州行事何惠文,吳郡大守顧琛,吳興大守王曇生,晉陵大守袁標,義興大守劉延熙,並與之同。
四方貢計,並詣尋陽。此中固有廢帝豫行布置者,然臨時承奉者必多也,亦可見順逆之自在人心矣。
明帝遣王玄謨領水軍南討,吳興大守張永為其後繼。又使沈攸之、江方興、劉靈遺屯虎檻。洲名,在蕪湖西南。建安王休仁總統諸軍。而東兵之勢尤急。
初明帝征子房為撫軍,領大常,其長史孔覬不受命。帝使故佐庾業代覬,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勸(左豈右頁)起兵,業亦與同。軍至晉陵,部陣甚盛。明帝乃使沈懷明、張永東討,巴陵王休若總眾軍。殿中侍御史吳喜,請得精兵三百,致死於東。明帝大悅。簡羽林士配之。
又使任農夫為之助。喜進平義興,劉延熙投水死。帝又使江方興等助破晉陵軍。喜進平吳興。至錢唐,斬庾業。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殺孔覬,執子房送京都。孔璪為其門生所殺。顧琛、王曇生、袁標詣喜謝罪。喜皆宥之。東事不久即平,乃得專力於西矣。
鄧琬初遣孫沖之以萬人據赭圻,沖之,巴東、建平二郡大守,方之郡,鄧琬逆用之,使與陶亮並統前軍。又使陶亮統諸州兵合二萬人,一時俱下。亮,子勛錄事參軍。時統郢、荊、湘、梁、雍五州之兵。
時朝廷惟保丹陽一郡,永世縣旋又反叛,吳永平縣,晉更名永世,在今江蘇溧陽縣南。時縣令為孔景宣,尋為本縣人徐崇之起兵所殺。義興兵垂至延陵,內外憂危,咸欲奔散。兗州刺史殷孝祖外甥司徒參軍葛僧韶建議征孝祖入朝,明帝遣之。孝祖率文武二千人,隨僧韶還都,並傖楚壯士,人情乃安。明帝使孝祖督前鋒諸軍向虎檻。陶亮屯軍鵲洲。在今安徽繁昌縣東北江中。
三月三日,水陸攻赭圻。孝祖為流矢所中死,軍敗。時江方興復還虎檻,休仁遣領孝祖軍,沈攸之代孝祖為前鋒都督。孫沖之欲直取京都,陶亮不從。攸之進戰,破之。沖之等於湖、白口築二城,胡三省曰:巢湖及白水口也。
又為軍主張興世所拔。陶亮懼,呼沖之還鵲尾,渚名,在今安徽無為縣境。留薛常寶守赭圻。鄧琬又遣劉胡,率眾三萬,鐵騎二千,來屯鵲尾。胡宿將屢有戰功,攸之等憚之。常寶糧盡,告胡求援。胡運米餉之。為攸之所敗。
四月四日,常寶突圍走。休仁進據赭圻。時胡等兵眾強盛,袁(左豈右頁)又悉雍州之眾來赴。
六月十八曰,率樓船千艘據鵲尾。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錢溪,亦名梅根河,在今安徽貴池縣東。沈攸之、吳喜贊之。劉胡累攻之,不能克。攸之、喜因進攻濃湖。在繁昌西。袁(左豈右頁)馳召胡還。胡軍亦乏食。鄧琬大送資糧,至南陵,戍名,在繁昌西北。梁置縣,唐移治今南陵。不敢下。胡遣兵迎之,又為錢溪所破,資實覆沒都盡,燒米三十萬斛。
八月二十四日,胡遂委(左豈右頁)奔走。(左豈右頁)聞胡去,亦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步取青林,山名,在今安徽當塗縣東南。欲向尋陽,為伯珍所殺。胡至竟陵,郡丞陳懷真殺之。初廢帝使荊州錄送長史行事張悅。暢弟。至湓口,鄧琬稱子勛命釋之。以為司馬,與琬共掌內外眾事。
及是,殺琬詣休仁降。蔡那為明帝將,子道淵,被系作部,因亂脫鎖入城,執子勛囚之。沈攸之諸軍至,殺之。及其母。子勛時年十一。諸軍分向荊、郢、雍、湘及豫章,皆平之。梁州亦降。袁曇遠為其將李萬周所殺。始興士人劉嗣祖,據郡為明帝。曇遠遣萬周討之。嗣祖誑萬周云:壽陽已平。萬周信之,還襲殺曇遠。
初鄧琬徵兵巴東,巴東大守羅寶稱持疑未決。會暴病死。巴東人任叔兒起兵據白帝。蕭惠開遣巴郡大守費欣壽攻之,敗歿。
更遣州從事程法度領三千人步出梁州,又為氏賊楊僧嗣所斷。惠開為治,多任刑誅,蜀土咸懷猜怨。晉原遂反。漢江原縣,李雄置郡,並縣改曰漢原。蜀平後,郡改稱晉原,而縣復曰江原。在今四川崇慶縣東。諸郡悉應之。並來圍城。聞子勛平,蜀人並欲屠城,以望厚賞。惠開每遣兵出戰,未嘗不捷,而外眾逾合,勝兵者十餘萬人。
明帝以蜀土險遠,赦其誅責,遣惠開弟惠基步道使蜀,具宣朝旨。至涪,蜀人遏留不聽進。惠基率部曲破其渠帥,然後得前。惠開奉旨歸順,城圍得解。
而時明帝又遣惠開宗人寶首水路慰勞益州,寶首欲以平蜀為功,更獎說蜀人。於是處處蜂起。凡諸離散,一時還合。惠開遣戰,大破之,生禽寶首,蜀亂乃平。
案孝武以討元兇立,實不得謂為不正,孝武正則子業亦正;所云淫虐,事既多誣;則明帝實為篡弒,此所以四方同契,不謀而咸奉尋陽也。尋陽兵之起也,蕭惠開集將佐謂之曰:「湘東大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於當璧,並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奉武、文之靈,並荷世祖之眷,今便當投袂萬里,推奉九江。」
此固義正辭嚴。葛僧韶說殷孝祖曰:「國亂朝危,宜立長主。群小相扇,貪利幼弱。使天道助逆,群凶事申,則主幼時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云云。此當時推奉明帝者之議論也,然不得謂為正。史稱鄧琬性鄙暗。貪吝過甚。財貨酒食,皆身自量校。此正見其綜竅名實,賞罰不苟。
至是,父子並賣官鬻爵,使婢僕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弈,日夜不休。大自矜遇。賓客到門者,歷旬不得前。群小橫恣,競為威福。士庶忿怨,內外離心。此皆故為訾之辭。
又云:張悅呼琬計事,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則尤為厚誣君子。袁(左豈右頁)之與薛伯珍俱走也,夜止山間,殺馬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舉八州,以謀王室,未一戰而敗,豈非天邪?非不能死,望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何惠文才兼將吏,幹略有施。
時衡陽內史王應之,起兵襲長沙,與惠文交手戰,為惠文所殺。明帝特加原宥。惠文曰:「既陷逆節,手刃忠義,天網雖復恢恢,何面目以見天下之士?」卒不食而死。孔覬為王晏所得,晏謂之曰:「此事孔璪之為,無豫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為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晏乃斬之東(外門裡合)外。
袁(左豈右頁)初以糧仗未足,且欲奉表明帝,其子戩曰:「一奉表疏,便為彼臣,以臣伐君,於義不可。」(左豈右頁)從之,便建牙馳檄,奉表勸子勛即大位,與鄧琬書,使勿解甲。
然則一時臣衛,莫匪執德不回,琬年已六十,白頭舉事,復何所圖?豈有反賣晉安以求活者邪?琬與袁(左豈右頁)、孔覬等,皆非能用兵之人。劉胡雖號宿將,功僅在於平蠻,亦不足當大敵,且不免於偃蹇。《鄧琬傳》云:袁(左豈右頁)本無將略,性又怯撓。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陣,惟賦詩談義而已。不能撫綏諸將。劉胡每論事,酬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雖近誣詆,然謂(左豈右頁)本無將略,當非全虛;即劉胡與(左豈右頁)不協,亦系實情,觀其棄(左豈右頁)而走可知也。特不如史所言之甚耳。
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皆將才,而去京邑遠,勢不相及。明帝所用諸將帥,年較少,氣較銳。沈攸之既陷逆節,兵敗便無所容,其致死也,蓋非徒盡忠,亦謀自衛。
吳喜、張興世輩,則欲乘時以立功名。上流及東方諸將,自謂奉順,且恃勢大,不免疎虞,自非其敵。然成敗之分,固非逆順所在也。
先是孝武帝時,山陽王休祐為豫州刺史,廢帝景和元年,入朝,以長史殷琰行府州事。明帝以休祐為荊州,即以琰為豫州刺史。以西汝陰大守龐道隆為琰長史,西汝陰,宋郡,今安徽阜陽縣。殿中將軍劉順為司馬。順勸琰同子勛。
琰家累在京邑,欲奉明帝,而士人杜叔寶等咸勸琰同子勛。琰素無部曲,門義不過數人,受制於叔寶等。叔寶者,坦之子,既土豪鄉望,內外諸軍事並專之。汝南、新蔡二郡大守周矜,起兵縣瓠為明帝,袁(左豈右頁)遣信誘矜司馬常珍奇,珍奇即日斬矜,送首詣(左豈右頁)。(左豈右頁)以珍奇為汝南、新蔡二郡大守。
明帝以義陽內史龐孟虯為司州刺史,孟虯不受命,起兵同子勛。子勛召孟虯出尋陽,以其子定光行義陽郡事。明帝知琰逼迫士人,事不獲已,猶欲羈縻之。
泰始二年,正月,乃遣劉勔率呂安國西討,休祐出鎮歷陽,為諸軍總統。
是月,劉順等以八千人東據宛唐,亭名。此據《殷琰傳》。《黃回》《王敬則傳》並作死虎。《水經注》作死虖,在今安徽定遠縣西南。與勔相持。叔寶本謂台軍停住歷陽不辦進,順等至無不瓦解,惟(上齊下貝)一月糧。既與勔相持,軍食盡。報叔寶送食。安國間道襲其米車,燒之。順眾潰,奔還壽陽。三月一日。仍走淮西就常珍奇。勔於是方軌而進。叔寶斂居民及散卒嬰城自守。琰本無反心,叔寶等亦有降意,而眾心持疑,莫能相一,嬰城愈固。
六月,弋陽西山蠻田益之攻龐定光,子勛以孟虯為司州刺史,率精兵五千救義陽,並解壽陽之圍。益之奔散。孟虯向壽陽。七月,至弋陽,見破,走向義陽,義陽已為王玄謨子曇善起兵所據,乃逃於蠻中。
先是劉胡遣薛道標渡江扇動群蠻,規自廬江襲歷陽。攻合肥,陷之。尋陽平定,道標突圍走常珍奇。壽陽人情危懼,將請救於索虜。主簿夏侯詳說殷琰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屈身,北面異域?」琰許之,即使詳詣劉勔,詳請勔解圍退舍,勔亦許之。遣到城下。詳呼城中人,語以勔辭。即日琰及眾俱出,時十二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