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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侯景亂梁下

2024-10-08 17:20:55 作者: 呂思勉

  先是上流之地,湘東王繹刺荊州,岳陽王詧刺雍州,武帝內弟張纘刺湘州。纘,弘策子,出後伯父弘籍。

  大清二年,征纘為領軍,俄改雍州刺史,而以河東王譽刺湘州。纘素輕少王,州府迎候及資待甚薄。譽深銜之。至州,遂託疾不見纘,仍檢校州、府庶事,留纘不遣。侯景寇京師,湘東王繹軍於武城,譽飭裝當下援,纘密報繹曰:「河東起兵,岳陽聚米,將來襲江陵。」繹懼,沈米、斷纜而歸。因遣諮議周弘直至譽所,督其糧、眾。三反,譽不從。繹大怒。

  七月,遣世子方等討譽。方等,繹長子也。母曰徐妃,以嫉妒失寵。而繹第二子方諸母王氏,以冶容幸嬖。王氏死,繹歸咎徐妃。方等意不自安。繹聞之,又惡方等。方等益懼。

  時武帝年高,欲見諸王長子,繹遣方等,方等欣然登舟。遇侯景亂,繹召之。方等啟曰:「昔申生不愛其死,方等豈顧其生?」繹省書,知無還意,乃配步騎一萬,使援台城。賊每來攻,方等必身當矢石。及是,求征譽。臨行,謂所親曰:「吾此段出征,必死無二。死而獲所,吾豈愛生?」及至麻溪,在今湖南長沙縣北。軍敗溺死。繹遣鮑泉繼之。

  初繹命所督諸州並發兵下,岳陽王詧遣司馬劉方貴為前軍,出漢口。及將發,繹又使喻詧自行。詧辭頗不順。繹怒。而方貴先與詧不協,潛與繹相知,刻期襲詧。未及發,會詧以他事召方貴。方貴疑謀泄,遂據樊城拒命。詧遣軍攻之。

  時張纘棄所部,單舸赴江陵。繹乃厚資遣纘,若將述職,而密援方貴。纘次大堤,胡三省曰:《沈約志》:華山郡,治大堤。《五代志》:襄陽郡漢南縣,宋置華山郡。唐並漢南入宜城。曾鞏曰:宋武帝築宜城之大堤為城。案宜城,今湖北宜城縣。樊城已陷。詧禽方貴兄弟及黨與,並斬之。纘因進至州。

  詧遷延不受代,而密圖之。纘懼,請繹召之。繹乃征纘於詧。詧留不遣。州助防杜岸兄弟紿纘曰:「岳陽殿下,勢不仰容。不如且往西山,以避此禍。使君既得物情,遠近必當歸集。以此義舉,事無不濟。」纘深以為然。因與岸等結盟誓,又要雍州人席引等於西山聚眾。纘服婦人衣,乘青布舉,與親信十餘人出奔。引等與杜岸馳告詧。詧令中兵參軍尹正與岸等追討,並禽之。纘懼不免,因請為沙門。詧以譽危急,率眾三萬,騎千匹伐江陵以救之。

  大雨暴至,眾頗離心。繹與岸弟崱有舊,密要之。崱乃與兄岸,弟幼安及楊混各率其眾降。詧夜遁。初詧囚張纘於軍,至是,先殺纘而後退焉。杜岸之降也,請以五百騎襲襄陽。詧至,岸奔其兄(左山右獻)於廣平。晉渡江,僑置廣平郡於襄陽,宋以漢南陽郡之朝陽為實土。案朝陽,在今河南鄧縣東南。詧遣尹正、薛暉等攻之,獲(左山右獻)、岸等。並其母、妻、子女殺之。盡誅諸杜宗族、親舊。其幼稚疏屬下蠶室。又發掘其墳墓,燒其骸骨,灰而揚之。其酷虐如此。鮑泉圍湘州,久未能拔,繹命王僧辯代之。

  大寶元年,四月,克湘州,斬譽。詧自稱梁王,稱蕃於魏。魏遣兵助戍襄陽。台城之陷也,邵陵王綸奔禹穴,在今浙江紹興縣。東土皆附。南郡王大連懼,圖之。綸覺,去至尋陽。尋陽王大心欲以州讓之,綸不受。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以州讓之,恪,南平元襄王偉之子。綸又不受。河東王譽請救,綸欲往救之,以軍糧不繼而止。與繹書勸止之。繹不聽。綸大修器甲,將討侯景。繹聞其盛,八月,遣王僧辯帥舟師一萬逼之,綸走。於是侯景之兵鋒,繹實當之矣。

  江州之陷,繹遣徐文盛率眾軍下武昌。文盛,寧州剌史,聞國難,召募得數百人來赴。是歲,九月,侯景率舟師上皖口。皖水入江之口,在今安徽懷寧縣西。十二月,繹又遣尹悅、王珣、杜幼安助文盛。任約以西台益兵,告急於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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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年,閏三月,景自率眾二萬,西上援約。至西陽,徐文盛不敢戰。文盛妻石氏,先在建業,至是,景載以還之。文盛深德景,遂密通信使,都無戰心。眾咸憤怨。初郢州之平,繹以子方諸為刺史,鮑泉為長史,行府、州事。方諸與泉,不恤軍政,惟蒱酒自樂。

  景訪知其無備,兵少,四月,遣宋子仙襲陷之,執方諸及泉。盡獲武昌軍人家口。文盛等大潰,奔歸江陵。王珣、尹悅、杜幼安並降於賊。景遂乘勝西上。繹先遣王僧辯東下代文盛,軍次巴陵,會景至,僧辯因堅壁拒之。景設長圍,築土山,晝夜攻擊,不克。軍中疾疫,死傷大半。繹遣胡僧祐、陸法和援巴陵。景遣任約以精卒數千逆擊,六月,僧祐等擊破之,禽約。王僧辯督眾軍追景,而陳霸先之兵亦來會。

  陳霸先,吳興長城人。為廣州刺史蕭映僚佐。映,始興忠武王憺子。討破交州叛賊李賁。映卒,以霸先為交州司馬,與刺史楊?討賁,平之。除西江督護、高要大守。高要,漢縣,梁置郡,今廣東高要縣。時大清元年也。

  二年,冬,侯景寇京師,霸先將率兵赴援。廣州刺史元景仲,法僧子也,欲圖霸先。《北史·道武七王傳》云:侯景遣誘召之,詐奉為主,景仲將應之。霸先知其計,與成州刺史王懷明,成州,今廣西蒼梧縣。行台選郎殷外臣等密議戒嚴。

  三年,七月,集義兵於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景仲窮蹙,自縊死。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定州,治鬱林。勃,武帝從弟吳平侯昺之子。初衡州刺史韋粲,自解還都征侯景,以臨賀內史歐陽頠監衡州。衡州,治曲江,今廣東曲江縣。京城陷後,嶺南互相吞併。高卅刺史蘭裕,攻始興內史蕭紹基,奪其郡。高州,治高涼,在今廣東陽江縣西。裕以兄欽與頠有舊,遣招之。頠不從。裕攻之。頠請援於勃。勃令霸先救之,悉禽裕等。仍監始興郡。

  十一月,霸先遣杜僧明、胡潁將二千人頓於嶺上。僧明,廣陵臨澤人。梁大同中,盧安興為廣州南江督護,僧明與兄天合及周文育,並為所啟,與俱行。安興死,僧明復副其於子雄。及李賁反,逐交州刺史蕭諮,諮奔廣州。台遣子雄與高州刺史孫冏討賁。時春草已生,瘴癘方起,子雄請待秋。廣州刺史蕭映不聽。諮又促之。子雄不得已,遂行。

  至合浦,死者十六七。眾並憚役潰散,禁之不可,乃引其餘兵退還。蕭諮啟子雄及冏與賊交通,逗留不進。梁武帝敕於廣州賜死。子雄弟子略、子烈,並雄豪任俠,家屬在南江,天合乃與周文育等率眾結盟,奉子略為主,以攻蕭映。霸先時在高要,聞事起,率眾來討,大破之。殺天合。禽僧明及文育等,並釋之,引為主帥。案陳武生平,用降將最多,詳見《廿二史劄記》,其氣度必有大過人者,僧明、文育,特其一耳。潁,吳興東遷人,為廣州西江督護。霸先與其同郡,待之甚厚。蕭諮,鄱陽王范之子。臨津,宋縣,在今江蘇高郵縣東北。合浦,漢郡,治徐聞,今廣東海康縣。後漢治合浦,今廣東合浦縣。梁、陳間復治徐聞。東遷,晉縣,今為鎮。屬浙江吳興縣。

  並結始興豪傑,同謀義舉。郡人侯安都、張偲等率千餘人來附。蕭勃聞之,遣說停霸先。霸先不聽。使間道馳往江陵,秉承軍期節度。時蔡路養南康土豪。起兵據南康,勃遣腹心譚世遠為曲江令,與路養相結,同遏義軍。

  大寶元年,霸先發自始興,次大庾嶺。在今江西大庾縣、廣東南雄縣之間。路養出軍頓南野,秦縣,在今江西南康縣西南。依山水立四城以拒。霸先與戰,大破之。路養脫身竄走。霸先進頓南康。六月,修崎頭古城,在大庾縣東。徙居焉。高州刺史李遷仕據大皋,在江西吉安縣南。遣主帥杜平虜等率千人入贛石、魚梁。贛石,指贛江十八灘,在今江西贛縣至萬安縣間。魚梁,在萬安縣南。遷仕之兵,蓋以援台至此。

  霸先命周文育擊走之。遷仕奔寧都。吳陽都縣,晉更名,今江西寧都縣。寧都人劉藹等資遷仕舟艦、兵仗,將襲南康。霸先遣杜僧明等率二萬人據白口,

  《通鑑考異》引《大清紀》云:於雩都縣連營相拒,則其地當在雩都。雩都,漢縣,今江西雩都縣東北。築城以拒之。遷仕亦立城以相對。

  二年,三月,僧明等攻拔其城,生禽遷仕送南康。霸先斬之。湘東王繹命霸先進兵定江州,仍授江州刺史。九月,又以王僧辯刺江州,而以霸先為東揚州刺史。侯景之東還也,以丁和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時靈護等助和守御。以支化仁、閻洪慶等守魯山城。王僧辯率巴陵諸軍,沿流討景。攻魯山,化仁降。攻郢,禽靈護。

  子仙行戰行走。至白楊浦,胡三省曰:蓋去郢城未遠。大破之,生禽子仙送江陵。鄱陽王范及其子嗣之死也,侯瑱領其眾,依於莊鐵。鐵疑之。瑱懼,詐引鐵謀事,因而刃之。據有豫章。侯景將於慶南略,至豫章,瑱窮蹙,降於慶。慶送瑱於景。景以瑱與己同姓,托為宗族,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為質,遣瑱隨慶平定蠡南諸郡。蠡南,謂彭蠡湖以南。及是,瑱起兵襲之,慶敗走。景盡誅瑱妻、子及弟。湘東王繹授瑱南兗州刺史。

  七月,僧辯軍次湓城,賊行江州事范希榮棄城走。八月,晉熙人王僧振、鄭寵起兵襲城,偽刺史夏侯威生、儀同任延遁。繹命僧辯且頓江州,須眾軍齊集。頃之,命江州眾軍,悉同大舉。於是發江州。命侯瑱率銳卒輕舸,襲南陵、鵲頭等戍,至即克之。三年,元帝承聖元年。二月,霸先與僧辯會於白茅洲,在江西德化縣北,與安徽宿松縣接界。登壇盟誓。

  侯景之東還也,二年,八月,廢大宗為晉安王,幽於永福省。害皇大子大器、尋陽王大心、西陽王大鈞、武寧王大威、建平王大球、義安王大昕、綏建王大摯,皆簡文子。及尋陽王諸子二十人。矯為大宗詔,禪位於豫章嗣王棟。歡子。遣使害南海王大臨於吳郡,南郡王大連於姑孰,安陸王大春於會稽,新興王大壯於京口。亦皆簡文子。大壯,《南史》作大莊。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奪之心,以四方須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沮,便欲偽僭大號,遂其奸心。其謀臣王偉云:「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大尉郭元建聞之,目秦郡馳還,諫景曰:「四方之師,所以不至者?政為二宮萬福。若遂行弒逆,結怨海內,事幾一去,雖悔無及。」王偉固執不從。此據《梁書·景傳》。

  《南史》則雲元建諫廢簡文,景意遂回,欲復帝位,以棟為大孫,王偉固執不可。又《南史·簡文紀》云:景納帝女溧陽公主。公主有美色,景惑之,妨於政事。王偉每以為言。景以告主,主出惡言。偉知之,懼見讒,乃謀廢帝而後間主,苦勸行弒,以絕眾心。此亦不根之談。偉小人,安知遠慮。知遠慮,不事景矣。

  十月,景弒大宗。十一月,遂廢棟而自立。先是張彪起義於會稽若邪山,事在大寶元年,《紀》在十一月,《景傳》在十二月。彪,南郡王前中兵參軍。若邪山,在今浙江紹興縣南。攻破浙東諸縣。景遣田遷、趙伯超、謝答仁等東伐彪。

  是年,正月,彪遣別將寇錢唐、富春。富春,即富陽,晉避大後諱改。田遷進軍與戰,破之。十月,景司空東道行台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雲麾將軍桑乾王元頵等據東陽歸順。仍遣元頵及別將李占、趙惠朗下據建德江口。建德,秦縣,今浙江建德縣。尹思合收景新安大守元義,奪其兵。張彪攻永嘉,永嘉大守秦遠降。十一月,景以趙伯超為東道行台,鎮錢唐。遣田遷、謝答仁等東征神茂。十二月,答仁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柵,大破之。執頵、占送景。

  明年,大寶三年,即元帝承聖元年。謝答仁攻劉神茂。劉歸義、尹思合等棄城走。神茂孤危,復降。初海寧程靈洗,吳海陽縣,晉曰海寧,在今安徽休寧縣東。據黟、歙以拒景。漢黝縣,宋曰黟,在今安徽黟縣東。景軍據有新安,新安大守西鄉侯隱奔依靈洗,靈洗奉以主盟。劉神茂建義,靈洗攻下新安,與之相應。及是,景偏帥呂子榮進攻新安,靈洗復退保黟、歙。景敗,子榮走,靈洗復據新安,進軍建德。

  二月,王僧辯軍至蕪湖。蕪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助侯子鑒守姑熟。追田遷還京師。三月,景往姑熟,巡視壘柵。誡子鑒曰:「西人善水戰,不可與爭鋒。若得馬步一交,必當可破。汝但堅壁,以觀其變。」子鑒乃舍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遂停軍十餘日。賊黨大喜,告景曰:「西師懼吾之強,必欲遁走。不擊,將失之。」景復命子鑒為水戰之備。子鑒乃率萬餘人渡洲,並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子鑒僅以身免。

  僧辯進軍次張公洲。景以盧暉略守石頭,紇奚斤等守捍國城。在今江蘇江寧縣南。悉逼百姓及軍士家累入台城。僧辯焚景水柵,入淮。至禪靈寺渚。景大驚,乃緣淮立柵。自石頭迄青溪十餘里,樓雉相接。僧辯遣杜崱問計於陳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禮數十萬,隔水而坐,韋粲之在青溪,竟不渡岸,賊乃登高望之,表里俱盡。今圍石頭,須渡北岸。諸將若不能當鋒,請先往立柵。」

  霸先即於石頭城西橫隴築柵。眾軍次連八城,直出西北。賊恐西州路斷,亦於東北果林築五城,以遏大路。景自率侯子鑒、於慶、史安和、王僧貴等拒守。使王偉、索超世、呂季略守台城。景列陣挑戰,僧辯率眾軍奮擊,大破之。侯子鑒、王僧貴各棄柵走。盧暉略、紇奚斤並以城降。

  景既退敗,不入宮,斂其散兵,屯於闕下。遂將逃竄。王偉攬轡諫曰:「自古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士,尚足一戰,寧可便走?棄此欲何所之?」景曰:「我在北,打賀拔勝,敗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今來南,渡大江,取台城如反掌,打邵陵王於北山,破柳仲禮於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我當復一決耳。」仰觀石闕,逡巡嘆息。

  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通鑑》云:江東所生。掛馬鞍,與其儀同田遷、范希榮等百餘騎東奔。王偉委台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王僧辯命眾將入據台城,侯瑱、裴之橫率精甲五千,東入討景。景至晉陵,劫大守徐永,東奔吳郡。進次嘉興。趙伯超據錢唐拒之。景退還吳郡。達松江,而侯瑱軍奄至。景眾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能制,乃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墮二子於水,自滬瀆入海。

  羊侃第三子鵾,隨侃台內,城陷,竄於陽平,景呼還,待之甚厚。及景敗,鵾密圖之,乃隨其東走。景於松江戰敗,惟餘三舸下海,欲向蒙山。在今山東蒙陰縣。會景倦,晝寢,鵾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此據《羊侃傳》。《景傳》作壺豆洲。在今江蘇鎮江縣北。

  景覺,大驚。問岸上人,雲郭元建猶在廣陵。景大喜,將依之。鵾拔刀叱海師,使向京口。景欲投水,鵾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底。鵾以矟入,刺殺之。送屍於王僧辯。傳首西台。僧辯收賊黨王偉等二十餘人,送於江陵。趙伯超降於侯瑱,亦送江陵。陳霸先出廣陵,郭元建奔齊。

  侯景之為人也,可謂酷虐無倫。其犯建康,初至便望克定,號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城不下,人心離沮;又恐援軍總集,眾必潰散;乃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玉帛,悉入軍營。及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之聲,響動天地。時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之間,眾盈數萬。

  D東府之陷,景使盧暉略率數千人持長刀夾城門,悉驅城內文武,裸身而出,賊交兵殺之。死者二千餘人。台城之陷,悉鹵掠乘輿服玩,後宮嬪妾。初城中積屍,不暇瘞埋;又有已死而未斂,或將死而未絕者;景悉聚而燒之,臭氣聞十餘里。性殘忍,好殺戮,恆以手刃為戲。方食,斬人於前,言笑自若,口不輟餐。或先斷手足,割舌,劓鼻,經日乃殺之。於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左扌右壽)殺之。又禁人偶語,不許大酺,有犯則刑及外族。

  東陽人李瞻起兵,為賊所執,送詣建業,景先出之市中,斷其手足,剖析心腹,破出肝腸。祖皓之敗,射之,箭遍體,然後車裂以徇。城中無少長皆斬之。此據《梁書·景傳》。《南史》作埋而射之。元頵、李占被執送京口,景截其手足,徇之,經日乃死。劉神茂降,送建康,景為大剉碓,先進其腳,寸寸斬之,至頭方止,使眾觀之以示威。每出師,戒諸將曰:「若破城邑,淨殺卻,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諸將以殺人為戲笑。百姓雖死,亦不從之。

  然景之南奔也,高澄悉命先剝景妻子麵皮,以大鐵鑊盛油煎殺之。女以入宮為婢。男三歲者並下蠶室。後齊文宣夢獼猴坐御床,乃並煮景子於鑊。其子之在北者殲焉。則初非景一人如是,蓋代北之風氣然也。魏道武等,亦特此風氣中之一人耳。

  簡文帝時,景嘗矯詔自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及僭位,王偉請立七廟,並請七世諱,敕大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復憶,惟阿爺名摽;且在朔州;伊那得來啖是?」床上常設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或跂戶限。或走馬敖游,彈射鴉鳥。自為天子,王偉不許輕出,郁快更成失志,曰:「吾不事為帝,與受擯不殊。」豈特沐猴而冠而已。

  是時王師殺掠之酷,亦幾不減於景。台城之被圍也,援兵至北岸,百姓扶老攜幼以候之,才得過淮,便競剝掠。賊黨有欲自拔者,聞之咸止。景之走,王克開台城引裴之橫入宮,縱兵蹂掠。時都下戶口,百遺一二,大航南岸,極目無煙,老小相扶競出,才度淮,王琳、杜龕軍人掠之,甚於寇賊,號叫徹於石頭。王僧辯謂為有變,登城問故,亦不禁也。是役也,可謂江南一浩劫。台城初被圍,男女十餘萬,貫甲者三萬,及景違盟,疾疫且盡,守埤者止二三千人,並悉羸懦。

  景攻台時,食石頭常平倉,既盡,便掠居人。爾後米一升七八萬錢,人相食,有食其子者。此據《南史·景傳》。《梁書》云:米斛數十萬,人相食者十五六。《魏書·島夷傳》云:城內大飢,人相食。米一斗八十萬。皆以人肉雜牛、馬肉而賣之。軍人共於德陽堂前立市,屠一牛得絹三千匹,賣一狗得錢二十萬。皆熏鼠、捕雀而食之。至是,雀、鼠皆盡,死者相枕。

  大寶元年,時江南大飢,江、揚彌甚。旱蝗相系,年穀不登。百姓流亡,死者塗地。父子攜手,共入江、湖;或弟兄相要,俱緣山嶽;芰實荇花,所在皆罄;草根木葉,為之凋殘;雖假命須臾,亦終死山澤。其絕粒久者,鳥面鵠形,俯伏床帷,不出戶牖,莫不衣羅綺,懷金玉,交相枕藉,待命聽終。於是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壟焉。代北殘暴之風,江南淫靡之俗,合而成此大災,只可謂人類所造之惡業,人類還自受之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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