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齊高篡宋
2024-10-08 17:19:45
作者: 呂思勉
蕭道成之得政,蓋純出一時之劫持,其無以善其後明矣。《齊書·高帝紀》:蒼梧廢,劉秉出集議,於路逢弟韞,韞開車迎問秉曰:「今日之事,固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槌胸曰:「君肉中詎有血。」可見當時非以兵力劫持,政柄原無屬道成之理也。故得政未幾,而內外之難交作。
沈攸之以泰始五年刺郢州。明帝崩,與蔡興宗同在外蕃豫顧命。興宗時為會稽大守。會巴西民李承明反,執大守張淡,蜀土騷擾。
時荊州刺史建平王景素被征,蔡興宗新除荊州刺史,未之鎮,乃遣攸之權行荊州事。攸之既至,會承明已平,乃以攸之為荊州刺史。攸之自在郢州,便繕治船舸,營造器甲。
至荊州,聚斂兵力。養馬至千餘。已皆分賦戍邏將士,使耕田而食,廩財悉充倉儲。荊州作部,歲送數千人仗,攸之割留之,簿上雲供討四山蠻。裝戰艦數千艘,沈之靈溪裹。朝廷疑憚之。累欲征入,慮不受命,乃止。
初張敬兒欲詐降休范,道成言:「卿若能辦,當以本州相賞。」敬兒,南陽冠軍人。冠軍,漢縣,在今河南鄧縣西北。及敬兒既殺休范,道成以其人地既輕,不欲便使為襄陽重鎮。敬兒求之不已,乃微動道成曰:「沈攸之在荊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兒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道成笑而無言。乃以敬兒為雍州刺史。時元徽三年閏三月也。
四年,又以其長子賾行郢州事。初元嘉中,巴東、建平二郡,軍府富實,與江夏、竟陵、武陵,並為名郡。世祖於江夏置郢州,郡罷軍府。竟陵、武陵,亦並殘壞。為峽中蠻所破。
至是,民人流散,存者無幾。其年春,攸之遣軍人峽討蠻帥田五郡等。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峽中軍。巴東大守劉攘兵、建平大守劉道欣,並疑攸之自有異志,阻兵斷峽,不聽軍下。
時攘兵元子天賜,為荊州西曹。攸之遣天賜譬說之,令其解甲,一無所問。攘兵見天賜,知景素實反,乃釋甲謝愆。攸之待之如故。復以攘兵為府司馬。劉道欣堅守建平,攘兵譬說不回,乃與伐蠻軍攻之,破建平,斬道欣。台直(外門裡合)高道慶,家在江陵。
攸之初至州,道慶時在家。牒其親戚十餘人,求州從事西曹。攸之為用三人。道慶大怒,自入州,取教毀之而去。此據《宋書·攸之傳》。《南史》同。又云:道慶素便馬,攸之與宴飲,於聽事前合馬矟。道慶矟中攸之馬鞍。攸之怒,索刃槊。道慶馳馬而出。
至都,雲攸之聚眾繕甲,奸逆不久。楊運長等常相疑畏,乃與道慶密遣刺客。(上齊下貝)廢帝手詔,以金餅賜攸之州府佐吏,進其階級。案《佞幸傳》云:攸之反,運長有異志,以此見誅,則運長實與攸之聲勢相倚,當時建業所患,固不在荊州也。高道慶亦為道成所殺。故此說殊不足信。《南史》云:道慶請以三千人襲之,朝議慮其事難濟,高帝又保持不許。夫攸之兵備甚雄,豈三千人所可襲?其說更不足辯矣。
廢帝既殞,順帝即位,遣攸之長子司徒左長史元琰(上齊下貝)廢帝刳斮之具,以示攸之。元琰既至江陵,攸之便有異志。腹心議有不同,故其事不果。
其年十一月,乃發兵反叛。《南史》云:齊高帝遣元琰廢帝刳斮之具以示之。攸之曰:「吾寧為王凌死,不作賈充生。」尚未得即起兵,乃上表稱慶,並輿齊高帝書推功。攸之有素書十餘行,常韜在兩當角,雲是宋明帝與己約誓。又皇大後使至,賜攸之燭十挺,割之,得大後手令,曰:「國家之事,一以委公。」明日遂舉兵。案攸之之反,《宋史·本紀》在十二月丁巳,《南史》同。
沈攸之之兵既起,袁粲遂圖謀於內。時道成居東府,粲鎮石頭。升明元年八月。劉秉為丹陽尹;大後兄子王蘊,素好武事;皆與粲相結。將帥黃回、任候伯、農夫弟。孫曇瓘、王宜興、彭文之、卜伯興等,並與粲合。蘊本為湘州刺史,與沈攸之結厚。及道成輔朝政,蘊、攸之便連謀。
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餘日,更與攸之成謀。欲至郢州,因蕭賾下慰之為變,據夏口,與荊州連橫。賾覺其意,稱疾不往,又嚴兵自衛。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是,道成入屯朝堂。
秉從父弟領軍將軍韞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外門裡合)。黃回諸將皆率軍出新亭。粲謀先日矯大後令,使韞、伯興率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回率軍來應。秉、候伯等並赴石頭。本期夜發。
秉素恇怯,騷動不自安,再餔後,便自丹陽郡車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由此事泄。先是道成遣將薛淵、蘇烈、王天生等領兵戍石頭,雲以助粲,實御之也。
又領王敬則為直(外門裡合),與卜伯興共總禁兵。王蘊聞劉秉已奔,嘆曰:「今年事敗矣。」時道成使蘊募人,已得數百。乃狼狽率部曲向石頭。本期開南門,時已暗夜,薛淵等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便散走。道成以報敬則,率所領收劉韞殺之。韞弟述出走,追禽殺之。並誅卜伯興。
又遣軍主戴僧靜向石頭助薛淵,殺粲。劉秉逾城出走,於雒檐湖見禽,雒檐湖,《通鑑》作額檐湖。與二子承、俁並死。秉弟遐,為吳郡大守,道成遣張瑰誅之。瑰,永子。王蘊逃鬥雞場,見禽殺。時升明元年即元徽五年。十二月也。
沈攸之之舉兵也,遣其中兵參軍孫同等三萬人為前驅,司馬劉攘兵等二萬人次之。又遣王靈秀等騎二千出夏口,據魯山。攸之乘輕舸,從數百人,先大軍下。住白螺洲。在今湖北監利縣東南。以上據《齊書·柳世隆傳》。
閏十二月四日,攸之至夏口。時晉熙王燮征為揚州刺史。蕭賾亦征為左衛將軍,與燮俱下。聞攸之舉兵,即據湓口城。武陵王贊為郢州,道成令周山圖領兵衛送,賾為西討都督,啟山圖為軍副。攸之有順流之志,府主簿宗儼之勸攻郢州。功曹臧寅,以為攻守勢異,若不時舉,挫銳損威。不從。
初道成之謀渡廣陵也,令賾率眾東下。劉懷珍白道成曰:「夏口是兵衝要地,宜得其人。」道成納之。與賾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人,與汝合意者,委以後事。柳世隆其人也。」於是賾舉世隆自代。轉為郢州行事。及是,世隆隨宜拒應,攻者披卻。黃回軍至西陽。
攸之素失人情,初發江陵,已有叛者,至是稍多。攸之大怒。令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於是一人叛,遣十人追,並去不反。莫敢發覺。咸有異計。劉攘兵射書與世隆請降。世隆開門納之。攘兵燒營而去。時升明二年正月十九日也。眾於是離散,不可複製。
攸之還向江陵。聞城已為張敬兒所據,乃與第三子文和至華容之(左魚右賞)頭林,投州吏家。村人慾取之。與文和俱自經死。村人斬首送之。攸之初下,留元琰守江陵。張敬兒克城,元琰逃走。《南史》云:奔寵洲見殺。
第二子懿先卒。第五子幼和,幼和弟靈和,及攸之孫四人,並為敬兒所禽,伏誅。攸之弟登之,為新安大守。初沈慶之之死,其子文叔謂其弟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遂自縊。文季揮刀馳馬去,收者不敢追,遂得免。至是為吳興大守,道成使督吳興、錢塘軍事,收斬登之,誅其宗族。升明元年閏十二月。登之弟雍之,雍之弟榮之,皆先攸之卒。
文和娶道成女,早死,有二女,道成迎還第內。後以雍之孫僧照為之後焉。攸之之舉兵也,使要張敬兒及梁州刺史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等。敬兒、文和斬其使,馳表以聞。柏年、道和、佩玉持兩端,密相應和。
攸之既平,遣王玄邈代柏年。柏年先誘降晉壽亡命李烏奴,烏奴勸柏年據漢中不受命。柏年計未決,玄邈已至。柏年遲回魏興不肯下。時道成孫長懋為雍州刺史,遣使說之,許啟為府吏。柏年乃進襄陽。因執誅之。道和,後秦主興之孫也。被征。以周盤龍代為刺史。時升明二年三月。令有司奏其罪,誅之。見《齊書·張敬兒傳》。
佩玉,王蘊為湘州時,為其寧朔長史、長沙內史。蘊去職,南中郎將王翽未之鎮,權以佩玉行府州事。朝廷先遣南中郎將、中兵參軍、臨湘令韓幼宗領軍戍防湘州,臨湘,後漢縣,在今湖南長沙縣南。與佩玉共事不美。
攸之難作,二人各相疑阻。幼宗密圖佩玉。佩玉知其謀,襲殺之。黃回至郢州,遣任候伯行湘州事,又殺佩玉。道成以呂安國為湘州刺史,收候伯誅之。
袁粲之舉事也,黃回聞石頭鼓譟,率兵赴之,而朱雀桁有戍軍,受道成節度,不聽夜過。會石頭已平,因稱救援。道成知而不言,撫之愈厚。遣其西上,流涕告別。回與王宜興素不恊,慮或反告,因其不從處分,斬之。不樂停郢,固求南兗,遂率部曲輒還。改南兗州刺史。
升明二年,四月,賜死。回之固求南兗,豈仍欲於肘腋之下,有所作為邪。彭文之先於二月下獄賜死。孫曇瑾於石頭叛走,逃竄經時,至十月,乃於秣陵縣禽獲伏誅。沈攸之反,楊運長有異志,道成遣驃騎司馬崔文仲討誅之。
攸之本反覆小人,為政刻暴,《傳》云:或鞭士大夫。上佐以下有忤意,輒面加詈辱。將吏一人亡叛同籍符伍充代者十餘人。賦斂嚴苦,攸之平後,道成次子嶷為荊州刺史。《齊書》本傳云:初沈攸之欲聚眾,開民相告,士庶坐執役者甚眾,一月遣三千餘人。見囚五歲刑以下,不連台者皆原遣。以市稅重濫,更定塢格,以稅還民。禁諸市調及苗籍。二千石官長,不得與人為市。諸曹吏聽分番假。百姓大悅。
徒以軍備充足,自謂可冀有成,實則久溺晏安,加以年衰氣索,宜其亡不旋踵也。《南史》本傳云:富貴擬於王者。夜中,諸廂都然燭達旦。後房服珠玉者數百人,皆一時絕貌。攸之既敗,袁粲復亡,黃回等諸將帥,亦誅鋤殆盡。蕭道成於是莫予毒也已。
升明二年,四月,蕭道成受宋禪,是為齊大祖高皇帝。封宋順帝為汝陰王,居丹陽宮。
建元元年,五月,監人殺王,而以疾赴。宋宗室抗齊者:有明帝子晉熙王燮,齊受禪後。江夏王躋,齊受禪後。衡陽文王孫伯玉,長沙景王曾孫晃,臨川烈武王曾孫綽,升明三年三月。及晉平剌王子十三人,升明三年。案剌王諸子皆徙晉平。元徽元年,聽還都。皆無成。明恭王皇后,《南史·傳》云:劉晃、劉綽、卜伯興等有異志,大後頗與相關。順帝禪位,遷居丹陽宮,拜汝陰王大後。順帝殂,更立第都下。建元元年,薨於第。蓋亦非良死也。《齊·本紀》言:「宋之王侯,無少長皆幽死。」亦云酷矣。
注釋:
[1](左走右喬)捷[qiáo jié]:矯健敏捷。
[2]袴褶[kù xí]:古代的一種軍服。上穿褶而下著袴,其外加裘裳。始於漢末,北朝時最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