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汴京歲月
2024-10-08 17:14:47
作者: 林希美
經歷了災難,才知平安順遂是多麼重要。可是,有些人並不知足,總是期望再創輝煌。在一次次起落中,他們最終失了自己,失了性命,落得一敗塗地,再不能崛起。人至黃昏,回首年少過往,恰似如夢一般,好像真實發生過,一切卻又不復存在。愛恨情仇,悲歡離合,都淡了,都變了,過往情義,還在嗎?似在,也似不在。
趙挺之出入宰相,與蔡京力薦有關。曾經一度,蔡、趙二人,是宋徽宗的左右手。只是,蔡京奸佞之舉漸漸凸顯,趙挺之不肯助紂為虐,屢次向宋徽宗陳述蔡京惡事,使蔡京遭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奸佞之人,又豈會服輸,趙挺之的小勝換來的是他的大敗。宋代大儒朱熹說,趙挺之等人,與蔡京和章惇不同,他不肆行苛捐橫政,也不結怨於百姓,更不結怨於士大夫,外不失信於夷狄。朱熹說趙挺之,謂其「質厚清越有過人者」。
趙挺之生不逢時,遭奸人所害,終究令人惋惜。更令人惋惜的是,他的三個兒子品格高尚,才華橫溢,因父親被蔡京所害,被剝奪了封蔭之官。
短短五年,李清照和趙明誠經歷了人生數次起落,李清照早已習以為常,趙明誠卻難以接受現實的打擊。父親去世,官場失意,他滿腔抱負又該如何實現?曾經李清照因黨爭之禍,惹得自己處境尷尬,不得不回到故里,那時,趙明誠雖有安慰,卻也與她漸行漸遠。如今,趙明誠人生失意,李清照卻時時關懷安慰,對他呵護備至。她不能忘記曾經那個令她倚門回首嗅青梅的少年,就算他今日變了模樣,換了心腸,她依舊願意等他回心轉意。寂靜清冷的時刻,窗外的紅梅慰藉著她,閒來無事打發寂寥,於是,她落筆成詞,寫下了《滿庭芳》:
小閣藏春,閒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漸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
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
閣樓里,似乎春天到了,冬日裡不開的窗子鎖住了窗外的陽光,走在畫廊中,真是深幽寂靜。篆香燃盡,日影移至簾箔上,原來黃昏了。昔日,親手種下的江梅漸漸長好,何必非得臨水登樓賞玩風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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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誠總是忙碌,再不肯與她聊天了,在這樣寂寥的時刻,只有她獨自對著梅花。這心情好似當年何遜在揚州對著花,寫下《詠早梅》中的詩句,被廢居長門宮的陳皇后和被司馬相遺棄的卓文君的心情是一樣的。
梅花嬌艷,不畏風寒,但到底是嬌弱的花,依舊難以經受寒風冷雨的摧殘。不知是誰,吹起了笛子,吹動了那濃濃的愁緒。不要抱怨它香消色褪,落花似雪,要知道,這樣的景象和情韻是長留不散的。這正如一對經歷風雨摧殘的夫妻,儘管家世衰敗,隨風零落,那舊情仍是長留不散。這情難以言說,就像良宵淡月時,月光投下梅枝橫斜的影姿一樣,俊俏風流,神采奕奕。
趙明誠仕途一片光明時,她與失寵的陳阿嬌和被棄的卓文君一樣可憐可悲。她體驗過這滋味,又怎肯使趙明誠體驗一把備受冷落、孤獨寂寞的味道。他們這一路飽受滄桑,嘗盡世間冷暖,眼看他家族落魄,但她不忘舊情,願陪他一起攜手度過。
人們常說「夫妻好比林中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生活中不是也有「患難見真情」嗎?京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們夫妻二人,不得不「屏居鄉里」,隱居到青州。
終於,李清照再次過上了理想的歸隱田園的生活。對於別人來說,退卻繁華太過清苦,可她始終認為,蒔花種豆,有詩有酒,才別有一番閒情逸緻。他不再忙碌仕途,他終於只屬於她一個人。
大觀元年秋,趙明誠告別京城的兄長家人,和李清照回歸故里。他們此去並不寂寞,帶走了這些年來收藏的文物字畫,只要有了它們,無論身在何處,都不至於讓他們今後的生活太過蒼白。
李清照喜歡青州,更喜歡這裡的生活。趙挺之在與蔡京的政治鬥爭中,早知大勢已去,為他的子孫備下後路,其青州私邸已差人打掃多年。所以,趙明誠和李清照回到故里,極為稱心如意,她還把書房命名為「歸來堂」。這個書房是趙明誠和李清照的書房,只為他們二人所用,是夫妻二人的小世界。
大約兩三年前,李清照聽說晁補之被罷官回鄉後,自號「歸來子」,隨後她又讀了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受兩者雙重啟發,才有了「歸來堂」。書房命名後,李清照又從「審容膝之易安」一句中,取「易安」二字,起了自己的號,意謂身居簡陋之處,心易安適。所以,自那時起,她便自號易安居士。
青州,一待就是十年。十年,給了她歲月靜好,給了她煙火歲月,給了她一段執手相看的愜意人生。多少年過去了,李清照從未變過,只願做個不慕名利的淡泊雅士。賭書潑茶,倚樓聽雨,細數流年,清簡度日。
既已離開,她或許從未想過回去。可是,趙明誠想過。後來,他重返仕途,繼續鬥爭在政治舞台上,也註定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與她再次漸行漸遠,她依舊不忘舊情人。她是愛他的,可他對她的愛,勝得過富貴名利嗎?
或許,這便是男子,有著女子終生不會懂的東西。家國天下、黎民百姓、為國傾力,才是男子的全部世界,兒女情長,不過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對於女子,男人是一切,情大過天,彼此相伴才叫生活。
她能成全他的大情懷,他卻辜負了她的小心思。情深之人,必被情所傷,那點點情,滴滴愁,日後都記錄在她的詞作里。那年,他看得到她的「人比黃花瘦」,以後,他還能看到她的「從今又添,一段新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