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魯士騎兵:迎火器而上
2024-10-08 17:04:26
作者: 冷兵器研究所
在被稱為「真正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歐洲七年戰爭里,交戰各方都不約而同地記載了七年戰爭之初普魯士騎兵的恐怖威力。不過,就在20年前,這支騎兵還是停留在閱兵場的花架子部隊,幾乎受到整個歐洲的鄙夷。
那麼,這支優秀的歐洲近代騎兵是如何打造出來的?
01
(1757年羅斯巴赫會戰中)一發敵軍實心彈削掉了我連憲騎兵席爾拉內克的腦袋,但由於各個隊伍收得非常緊,他的遺體仍然待在馬上,大約行進了1普里(7.5公里)才後返回軍營。
這是普魯士憲騎兵團時任少校什未林伯爵戰後40多年的回憶,當時,他正用「敵人的語言(法語)」給同樣進入憲騎兵團擔任軍官的侄子進行部隊光榮傳統教育。儘管這樣的言辭多半會被人認為帶有誇張的成分,或者因時隔多年產生了記憶扭曲,但它卻與戰場另一邊的法國將領卡斯特里寫在戰爭結束僅僅4天後的書信不謀而合。按照後者的記錄:「我們剛剛列隊完畢,全體普魯士騎兵就仿佛列成一堵牆,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朝我們衝過來」。
普魯士的腓特烈·威廉一世(1)是個熱衷軍隊儀容細節又摳門的人物,頂著「士兵王」「大道上的國王」「神聖羅馬帝國的大清潔工」等令人失笑的綽號,他給他的兒子留下了8.1萬人的軍隊和870萬塔勒的金庫。就連與父親勢同水火的腓特烈二世(2)後來也在回憶錄里承認:「先王所追求的……乃是讓他的國家幸福,使他的軍隊訓練有素,以最明智的方式管理財政。」不過,對於從父王手中繼承的騎兵遺產,腓特烈二世卻大加貶斥:「這是一支糟糕的騎兵,其中很難找到一個了解本行的軍官。士兵害怕馬匹,很少騎行……騎兵里的高個兒和高頭大馬都太笨重……每次檢閱里都有騎手因笨拙舉止倒地。」
從實戰結果而言,1741年4月10日的莫爾維茨(現名馬烏約維采)會戰的確證明普魯士騎兵難堪大用,普魯士軍右翼的騎兵甚至犯下了因機動遲緩而公然將側面暴露在敵人面前的兵家大忌,結果自然被奧地利騎兵迅速擊潰。於是,當時還很年輕的腓特烈二世只能騎馬逃離戰場以免被俘,第二天得知己方步兵取勝後才返回軍隊。日後,腓特烈二世在回憶錄中坦率承認自己的失敗:「(普魯士騎兵)在第一場戰爭中的表現太過低劣,我意識到自己不得不重塑整個兵種……莫爾維茨是我和部隊的學校。」
不可否認,腓特烈·威廉一世對高個士兵的熱愛的確對重騎兵有所傷害,瑞士法語區出身的普魯士騎兵團長瓦爾內里也提到當時的「(重)騎兵和馬匹都是巨人,甚至不敢在路況不佳或凹凸不平的地面慢步行進」,不過,腓特烈二世的一大愛好就是反覆強調父親的錯誤舉動與自己的正確方針,因此也難免有些言過其實。
事實上,「士兵王」時期的普魯士騎兵規模從54個中隊擴張到114個,龍騎兵完成了從騎馬步兵到正牌騎兵的轉變,驃騎兵首次納入正規軍序列,日後聲名鵲起的騎兵名將賽德利茨、齊滕等人也是在這一時期嶄露頭角的。縱然騎兵多少有些笨重,老國王卻沒有無視瑞典等國騎兵白刃衝擊戰術的發展狀況,而是斷然追隨時代潮流。在1734年,他甚至下達了嚴酷到不近人情的命令:龍騎兵若是膽敢在衝擊期間使用劍以外的其他兵器(火器),就要處以死刑!不過,由於腓特烈·威廉一世在位期間普魯士並未捲入大規模軍事衝突,這道命令實際上從沒有派上過用場。
02
莫爾維茨之戰的騎兵慘敗無疑表明,當時的普魯士騎兵機動能力極為低下,說明這支把多數時間花在擦靴子、理轡頭上的軍隊總體而言只擁有相當低的騎術水準。顯然,如果普魯士騎兵還想扭轉頹勢,就需要通過嚴酷的訓練先讓每個士兵行掌握騎術,然後反覆練習如何集體機動,最終才能真正馳騁在戰場上。
這樣的訓練是艱苦的,無論是普魯士國王還是他麾下的將領都已經對訓練傷亡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賽德利茨將軍的一則名言在當時流傳甚廣:「若是陛下因為幾個傢伙摔斷脖子而大驚小怪的話,就永遠不會得到戰時需要的英勇騎手。」腓特烈二世也公開表示,只要能夠達到足以取得勝利的訓練水準,人和馬都在所不惜。
嚴格至血腥的訓練不等於是徹頭徹尾的蠻幹。瓦爾內里在其著作《騎兵評論》中則提到,他曾在普魯士軍中觀察過「科學」的訓練教程:騎兵新手首先要接受和步兵大體相同的徒步訓練,然後在木馬上進行裝卸馬鞍、上馬、下馬等基礎練習,隨後繼續在木馬上練習各種兵器,完成上述訓練後,才能夠分配戰馬並跟隨軍士或老兵學習各式養護技巧。在洛伊滕戰場被俘的奧地利工兵中校雷班發現,「普魯士長官沉著地對待士兵,面對新兵時尤為耐心」。
不過,普魯士的個人騎術練習在歐洲各國軍隊裡並不算特別突出。當騎兵個體掌握基本馬術後,各個單位的整體機動訓練就要隨即提上議事日程,而普魯士騎兵正是在集體訓練中獨闢蹊徑的。
03
有意思的是,關於普魯士騎兵的訓練狀況,我們手頭最好的材料之一竟然源自在前文提到的奧軍中校雷班。他在淪為戰俘期間不忘觀察敵軍內部細節,並在長篇報告中對普軍騎兵的訓練不吝讚賞:
我們必須像普魯士人那樣訓練自己人……他們設立標靶,讓士兵必須學會在快步和跑步行進時刺中靶子,然後四人並列行進,每個人都必須刺中靶子……接著練習在快步和跑步行進時使用手槍直射,隨後學習突入敵陣後保持隊形,由於這一切訓練都在馬背上進行,馬匹也就在同時得到了訓練……這當然是艱苦的工作,可成果必須來自努力和實踐。
關於集體訓練,瓦爾內里同樣提供了許多豐富、有趣的細節。比如說,當某個騎兵中隊在訓練中遭遇能夠躍過的溝渠時,指揮官就要大喊一聲:「Graben(溝渠)!」讓3列橫隊中的後2列停止行進,第一列則高呼:「Hop(跳躍)!」集體催馬跳躍,隨後第二、第三列也依次進行跳躍。由此,馬匹聽到「Hop」就躍過溝渠的習慣就養成了。
儘管普魯士各個騎兵團在全年多數時間裡仍會出於節約經費的目的分散屯駐,但春秋兩季的集訓仍然產生了相對較好的成果。春季集訓的主要目的在於夯實騎兵戰術水平,當時的訓練強度往往能夠高達每周6次騎乘訓練和1次徒步訓練。秋季集訓則以大演習為核心,在演習準備過程中,各中隊要進行為期12天的整訓,隨後各團進行為期30天的整訓,接下來還有多個團的聯合訓練。等到最終實施軍事演習時,普軍的表現時常讓外國觀察員驚呼這是「沒有子彈的戰爭」。
隨著訓練水準的提升,普魯士騎兵也就越來越習慣於以相對齊整的隊形發動跑步衝擊。1741年6月,腓特烈二世僅僅要求騎兵在衝擊的最後30步(約22米)中跑步,到了1742年3月,普魯士軍隊中的教令就改為以跑步完成最後100步(約73米),1744年7月已經變本加厲到200步(約146米),而且要求在最終階段完全放鬆韁繩,任由馬匹奔馳。
1745年的實戰更是提供了最好的證明。當年6月,普魯士拜羅伊特龍騎兵團在霍恩弗里德貝格會戰中突然從己方步兵隊形的空隙里殺出,先是以慢步行進,如同訓練的那樣輕鬆躍過了幾條溝渠,然後逐步加速到快步,再加速到跑步。龍騎兵們乘著有利風向和煙霧掩護,緊貼在馬身上,全速向奧軍步兵營發起衝擊,奧軍一直堅持到距離普軍僅有20步遠時才打出一輪稀稀落落的「齊射」,隨即轉身逃跑。龍騎兵在突破後立刻轉向左右兩側,橫掃了六七個奧軍步兵團。最終,拜羅伊特龍騎兵團以10個中隊的兵力擊潰整整20個奧地利步兵營,不到1小時就俘虜了2500人,繳獲大炮5門、軍旗67面,而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戰死28人、傷66人,算得上是非常輕微。
同年9月,普軍與奧軍展開索爾會戰。當時,奧軍的45個騎兵中隊分成3線據守一塊前有溝渠的高地,但26個普軍騎兵中隊飛快地躍過溝渠,而後一邊上坡一邊衝擊,冒著奧軍稀疏的馬槍火力突入敵陣,幾乎在頃刻之間便將第一線一掃而空。隨後他們開始追殺殘兵敗將,第二、第三線也迅速崩潰。普魯士國王戰後的評價可以說很好地概括了此戰中騎兵的表現:「這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妙景象,軍隊終於超越了自我!」
(1) 1713—1740年在位。
(2) 1740—1786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