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來01
2024-10-08 15:09:45
作者: 吉川英治
一
長岡佐渡是經常出現在這所寺院中的大施主。他是名將三齋公——豐前小倉的城主細川中興家的管家。每逢親屬的祭日或公務閒暇之時,他就會拄著拐杖來到寺院。
寺院離江戶有七八里遠,所以他有時還會住上一宿。他一般只帶三名近侍、一名男僕,從他的身份地位來看,算是比較樸素的一個人了。
「師父!」
「是。」
「不要對我有什麼特別的招待。雖然我心裡非常高興,但是並不想在寺院裡受到什麼特殊的奢侈待遇。」
「真過意不去啊!」
「我更喜歡自在隨便一些。」
「您請便。」
「請原諒我的無禮。」
佐渡躺下來,白色的鬢髮枕在胳膊上。
在江戶的藩邸,佐渡沒有半刻閒暇,非常忙。每次到這裡來,也許只是為了借參拜寺院,逃避沒完沒了的事務。洗過澡,喝過鄉間佳釀後,他迷迷糊糊地躺下來,聽著蛙的叫聲,很是愜意。
今晚佐渡也同樣留宿寺中,聽著遠遠的蛙鳴。
僧人們悄悄地送來酒水、膳食。隨從們靠牆壁坐著,擔憂地看著在燈火閃爍中休息的主人,生怕他會感冒。
「啊,真舒服。仿佛要進入涅槃的境地。」
在佐渡換另一隻胳膊去枕的時候,侍從不由得提醒說:「請您注意不要著涼啊!夜風濕氣很重。」
「不要管我。經過戰場歷練的身體,是不會在夜露中打噴嚏的。你們有沒有聞到風中的陣陣花香?」
「這個,我們這裡沒有。」
「一群鼻子不管用的男人……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他的笑聲太大了,四周青蛙的叫聲猛然停止。
這時——
「喂,你這個小孩!不要站在那兒偷窺客人住的地方。」
比起佐渡的笑聲,從書院那邊傳來了僧人更大的叫嚷聲。
侍從們馬上站了起來,四下里看。
「怎麼回事?」
看到了一個影子,發出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朝寺院廚房跑去。
一名僧人在不遠處低下了頭。
「向您道歉了,是當地的一個孤兒,請原諒。」
「他有向這裡偷看嗎?」
「是的。是一個做馬夫的小傢伙,住在離這兒大約一里遠的法典之原上。他經常說祖父以前是名武士,自己也要在長大前成為一名武士之類的。所以,剛剛應該是被各位的武士打扮吸引,忍不住羨慕地多看了幾眼吧。真是抱歉啊!」
睡在房間裡的佐渡,聽了這話,一下坐了起來。
「外面的高僧。」
「是……是長岡大人吧,吵醒您啦!」
「不是,不是責怪。剛剛那個孩子,是個比較有意思的小傢伙。想和他悠閒地聊上幾句,給他些糖果帶著吧,順便能不能幫忙把他叫過來?」
二
伊織來到廚房:「婆婆,沒有小米了,所以我來取些。給我裝些小米吧?」
伊織吵嚷著打開了能裝一斗米的袋子。
「什麼啊,你這個傢伙。就像過來拿別人欠你的東西一樣。」
寺院做飯婆婆的聲音,同樣高高地從有些暗的廚房中傳出來。
一起在裡邊洗東西的勤務僧也說道:「雖然住持看在你可憐的分兒上,同意分些吃的給你,你也不能如此厚臉皮!」
「我厚臉皮嗎?」
「乞丐要發出可憐的聲音。」
「我不是乞丐。我把父親的遺物,那個荷包交給這裡的和尚了,那裡面是有錢的。」
「野地里的一家子,一個做馬夫的父親,能留多少錢給你?」
「不給嗎,小米?」
「不管怎麼說,你就是個傻瓜。」
「為什麼呀?」
「任一個來歷不明的、瘋瘋癲癲的流浪武士呼來喝去的,到最後,就連吃點東西都得你出來找,這是什麼事啊?」
「是很麻煩的事啊,對吧?」
「一直挖著那塊既不能成水田,又不能成旱田的地,村裡的人都在笑話你們呢!」
「隨便啦!」
「你也多少受了瘋病的影響吧。那個流浪武士以為真有《御伽草子》中的黃金之冢,寧願落魄而死也要一挖到底吧。你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屁孩兒,現在也跟著給自己掘墳墓,是不是太早了?」
「真囉唆,到底給不給我小米,快點,到底給不給?」
「不要說小米,說垃圾!」
「垃圾!」
「鬼臉!……什麼呀?」
勤務僧更加來勁地揶揄起來,還瞪著眼睛,伸出了臉。
伊織「啪」一下將濕抹布一樣的東西貼在了那張臉上。勤務僧「啊」的一聲尖叫,嚇得臉都青了——是他最討厭的癩蛤蟆。
「你這個鐵勺子!」
勤務僧跳了出來,一把捏住伊織的脖子。這時,來叫伊織的僧人到了,傳話說在後面留宿的施主——長岡佐渡叫他。
「怎麼了,做錯什麼事了?」
住持聽說這件事後,也一臉擔憂地走了過來。那名僧人連忙解釋說,沒事,佐渡大人只是想閒聊幾句。
「那就好。」
住持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是覺得隱隱擔心,便拉過伊織的手,親自將他帶到了佐渡的面前。
書院的隔壁,已經鋪好了寢具。上了年紀的佐渡,非常想在這裡躺下,然而他更喜歡孩子。他看到伊織拘謹地坐在了住持的身邊,便輕聲問道:「多大了?」
「十三。從今天開始就十三了。」
伊織應著對方。
「想成為武士嗎?」
「嗯。」
伊織點了點頭。
「那來我家裡吧,從打水工做起,到侍僕,最後提升你做武士的年輕隨從。」
伊織默默地搖了搖頭。佐渡又反覆地說:「怎麼能這樣,你現在這樣多不體面,明天我帶你回江戶。」伊織像勤務僧那樣做了一個鬼臉。
「大人,您要是不給我糖果,您可就成了說謊的人了。快點給我吧,我要回去了。」
住持臉都綠了,「啪」地打了一下伊織那隻從眼皮子底下伸過去的手。
三
「不要斥責他。」
佐渡責備住持說:「武士不說謊。現在就給你糖果。」
說罷,便又給身旁的侍從打了個手勢。
伊織拿了糖果,揣進懷裡。
「為什麼不在這兒吃呢?」
佐渡見狀問到。
「因為我師傅在等我呢!」
「哦……師傅?」
佐渡一臉訝異。
伊織沒有回答,迅速離開了房間。留下的背影仿佛在說,既然已經沒事了,我就要走了。長岡佐渡笑了起來,向寢榻走去。住持再三俯首行禮,也由房間退了出去,追尋著伊織來到寺院廚房。
「沒什麼事吧?」
「剛剛,伊織背了小米回去了。」
側耳傾聽,在漆黑一片的夜裡,不知從什麼方向,傳來了怪怪的樹葉笛的聲音——
非常遺憾,伊織不知道什麼好歌。馬夫唱的調子和樹葉的聲音又不配。
連盂蘭盆節地方上唱跳的轉訛的歌都因太過複雜,無法用樹葉吹出來。
最後,他只好邊將樹葉放在嘴邊,吐著氣,邊在腦袋裡浮想著神樂伴奏的調子。最後聽著自己吹出的奇妙的聲音,他忘了路途的遙遠。終於快到法典之原了。
「呀?」
唇邊的樹葉伴著唾液一起飛了出去,趕緊窸窸窣窣地躲進了路旁的草叢中。
分為兩股的野外小河,在前方不遠處開始匯集,向部落的方向流去。河水上方的土橋上站著三四個膀大腰圓的男人,他們將臉湊到一塊,悄悄地說著什麼。
伊織一望到他們,心裡一驚:「啊,來了。」
前年晚秋的事又浮現在腦海。
帶著孩子的母親,總是愛嚇唬不聽話的孩子說:「小心把你放進山神的轎子裡,抬你上山。」
同樣被這句話嚇唬著長大的伊織,依舊沒有忘記兒時聽到這句話時的害怕心情。
很早以前,每隔幾年,山神的白木轎子就要在山中神社裡出現一次。當地居民得到消息後,會帶著積攢下來的五穀,甚至化好了妝的、無比珍愛的女兒,排著隊去進貢。後來不知從何時起,當人們終於得知,這個山神原來是人裝的,也就慢慢不去理會了。
到了戰國後,這些裝神弄鬼的人見再也騙不來供物了,就待大家有了兩三年的糧食物資的積攢的時候,拿起獵豬矛、射熊弓、斧頭、短矛等,開始明搶。
前年秋天土匪曾光顧過這一帶——那悽慘的光景、曾經年幼時的恐懼,現在——在看到土橋上人影的同時,都像閃電一樣划過。
四
不多時——
有一個隊伍穿過原野向這邊挺進。
「餵——」
土橋上的人影朝那群人一聲呼叫。
「餵——」
原野那邊傳來應答聲。
這聲音被很多人分成好幾撥,分批傳來,向晚霞盡頭傳去。
「……?」
伊織屏氣睜大了眼睛,從草叢中向外望去。不知何時,已經有四五十名土匪黑壓壓地聚集在土橋這裡了,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商議起了什麼。最終,似乎是商議好了,也做好了準備。
為首的男人舉起手,大叫了一聲:「出發——」
他們便都蝗蟲般一溜煙地奔向村莊方向。
「不好!」
伊織從草叢中探出頭,看著眼前這幕可怕的場景。
隨後,被柔和的晚霞籠罩的、沉睡中的村莊,真真切切地傳出了吵鬧的雞鳴聲、牛叫聲、馬啼聲、孩子老人的哭喊聲。
「對了……去找在德願寺中留宿的武士們。」
伊織飛奔出了草叢,打算勇敢地沿原路返回,要將這裡的情形報告給他們。
誰知這時,從誤認為已經沒有人了的土橋的陰暗處,傳出了一聲「哎呀」!
伊織傾盡全力想逃開,但還是不及大人們的腿腳。負責望風的兩名土匪抓住了伊織頸後的頭髮。
「去哪兒啊?」
「什麼啊,你這個人?」
如果此時伊織能「哇」的一聲哭起來就好了。但是他不但哭不出來,反而還勉勉強強地反抗著向上揪著自己的頭髮的那個強有力的人,引得土匪對他這個小傢伙也不得不一陣懷疑。
「這傢伙看到我們就跑,不知道是不是去報信!」
「打他一頓,埋到那邊的田裡去吧?」
「算了,就先把他放這兒。」
於是伊織被踢到了土橋下,跟下來的土匪把他綁在橋墩上。
「好了。」
然後兩個人就不再管他,自顧自地上橋去了。
「當、當……」從寺院那邊傳來了鐘聲。寺里的人應該是已經知道土匪來襲的事情了。
村里那邊也燃起火光。土橋下的水被染成了紅色。到處是嬰兒的啼哭和女人的哀叫。
有車轍的聲音在伊織的頭上響起。四五名土匪驅趕著滿載財物的牛車、馬匹從橋上通過。
「畜生——」
「想怎麼樣?」
「把老婆還給我。」
「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在土橋上,當地居民和土匪打起來了。傳來刺耳的呻吟聲、踩踏聲,亂作一團。
這期間,不斷地有浸染著紅色的屍體被踢下來——落在伊織面前,血水飛濺。
五
屍體漸漸被水流沖走,尚有氣息的人則抓住水草,爬上岸來。
被綁在橋墩上,看著這一切的伊織大喊著:「幫我解開繩子吧。解開了繩子,我就可以與敵人拼命了。」
可是這些受傷的當地居民爬上岸後,就伏在草中一動不動了。
「喂,能不能幫我解開繩子。我可以幫助村裡的人。解開我的繩子。」
伊織完全忘了自己尚還弱小的身軀,不顧一切地喊起來,最終變成了對這些失去了戰鬥力的村民的斥責及命令。
然而依舊是沒什麼效果,伊織只好放棄對昏倒在地的人的召喚,試圖自己解開繩扣,無奈繩扣實在是太緊了。
「餵——」
他稍轉了下身子,伸腳踢了下一個負傷村民的肩膀。
一張沾滿了泥和血的臉緩緩抬起——這個村民用迷離的眼神望著伊織的臉。
「快點,幫我解開這個繩子吧,把它解開!」
這個人掙扎著爬了過來,幫伊織解開繩子後就斷氣了。
「等著吧!」
伊織看了看土橋上,緊咬嘴唇。土匪們將追趕而來的百姓全部殺害了。這會兒,載著掠奪之物的牛車車轍陷進了土橋的一塊稍有些腐爛的地方,他們正費盡力氣地向外拉著車。
伊織躲在河邊的陰暗處,沿著水邊,不顧一切地走著,然後渡過淺灘,爬到對岸。
伊織一溜煙地奔馳在原野上,在沒有田地、沒有人家的法典之原上奔馳了將近半里地。
伊織接近和武藏兩個人居住的山丘之上的小屋了。有一個人正站在屋側張望著——是武藏。
「師傅——」
「噢……伊織!」
「您快點去吧!」
「去哪兒?」
「村里。」
「那邊的火光是怎麼回事?」
「山裡的人來襲擊了。前年他們也來襲過一次。」
「山裡的人,山賊嗎?」
「有四五十人呢?」
「那鐘聲是在通告這件事嗎?」
「快點,請救救那些人吧?」
「好嘞!」
武藏返回小屋一趟,旋即奔了出來。他回去整理了下鞋襪。
「師傅,跟在我後面吧。我來帶路。」
武藏搖了搖頭。
「你在小屋裡等著。」
「啊,為什麼?」
「太危險。」
「沒關係的呀!」
「你太礙事。」
「但是,師傅您不知道通向村裡的近路?」
「那火光就是最好的指引。行了,在小屋裡老老實實地等著吧!」
「是。」
沒辦法,伊織只好點頭。欲為正義而戰的小小靈魂,失去了用武之地,突然有很落寞的感覺。
村子還在燃燒著。
武藏在被火焰映紅了的原野,像鹿一般奔跑著。
征夷
一
善良的父老鄉親被殺,孩子丟失。被驅趕著在原野中前行的女人們,止不住地哭泣。
「吵死了。」
「快走!」
土匪們揮舞著鞭子,抽打著這些女人。
突然,一個人摔倒了。拴在這個人前後的女人也跟著一起摔倒。
土匪抓著繩子,將她們帶起來。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不死心啊。喝稗草粥、耕種貧瘠的土地,瘦得皮包骨頭的日子就那麼好過嗎?還不如跟我們一起,一定讓你們知道這世間是多麼地多姿多彩。」
「真麻煩。把繩子拴在馬上,讓馬拽著她們吧!」
每匹馬的馬背上都馱著搶來的糧食。他們將女人們拴在了其中一匹馬上,然後「啪啪」地打了打馬屁股。
女人們憂傷地叫著、哭著,隨著馬跑起來。很多要摔倒的人,一邊拖著蹭到地面的黑髮,一邊叫道:「我的手要被拽掉了,我的手——」
「哇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跟在後面的一大堆土匪大笑。
「呀呀,太快了。調節下吧!」
正說著的時候,馬和女人都在前邊停下了——敲打馬屁股的土匪們也沒吭聲,跟著停了下來。
「哎呀,這次停下來了呀。失策呀!」
後邊的土匪哈哈大笑著繼續向前移動。突然,嗅覺良好的他們感覺到了血的氣息。——咦?笑聲戛然而止,他們警覺地瞪起了眼睛。
「誰,誰啊?」
「……」
「誰,誰在那裡?」
「……」
他們看到的那個人正堅實地踩著草地慢慢走過來,手裡提著白刃大刀,血的氣味霧氣般地氤氳。
「……呀、呀?」
最前面的土匪不住地向後退,和後面的土匪擠作一團。
武藏則趁機目測了一下土匪人數,大致有十二三人。然後他將目光投向了看起來比較難對付的幾個人。
很多土匪拔出了刀等兇器。其中,有一個握著斧頭的土匪朝武藏劈來。同時,一個射殺野豬用的矛頭,也從旁邊瞄準了武藏的側腹,從低處衝過來。
「不知死活的。」
一個人喊道。
「你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裡來。居然敢找我們的事?」
這時——
「……哇啊!」
右側手持斧頭的男人發出像咬到了舌頭一樣的聲音,從武藏前邊踉踉蹌蹌地跌過。
「不知道嗎?」
在一片血氣中,武藏抽回了刀。
「我們是保護良民土地的守護神使者!」
「適可而止吧!」
武藏又將奪來的射豬矛一丟,揮舞著大刀沖向匪群。
二
土匪們原本就對自己的力量非常有自信,這會兒見武藏是一個人,就更加狂妄了。武藏拼了全力地與這群匪徒進行殊死搏鬥。
土匪們最終出乎意料地望著自己的很多同夥,被這樣的一個人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傷的傷,開始錯亂。
——怎麼會這樣?
——看我的。
抱著這樣自命不凡的心理向前沖的土匪,最終都變成了一具具並不雅觀的死屍,曝屍荒野。
通過與土匪們的初次交鋒,武藏也大體掌握了對手的實力。
對於武藏來說,棘手的不是土匪數量多,而是他們是一團團結起來的力量。以少勝多的劍法雖不是武藏拿手的,但是他喜歡這種搏鬥。因為在與一群人的搏鬥中,能夠學到一對一時所無法體會到的東西。
話說——武藏首先殺的是在前方趕馬的一名土匪,從那時起,武藏的武器就一直都是從土匪那裡搶來的大刀,而不是自己的大小腰刀。
這倒不是因為武藏抱著多清高的想法,比如怕這些土匪玷污了自己的靈魂之刀之類的。他是出於愛護武器的考慮。
土匪們的兇器很雜亂。說不定什麼東西就會碰壞刀刃或導致刀折斷。另外,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因為身邊沒有護身武器而陷入失敗境地的例子有很多。
因此,不論任何情況,他都不會輕易地亮出自己的武器,而是以敵人的武器克制敵人。同時,在不知不覺間,他也練就了一身速戰速決的本領。
「行,你等著!」
土匪們開始逃跑。
原本十幾人的土匪,這會兒剩下五六個,他們朝村子跑去。
在村子裡,應該還有很多同夥在強搶掠奪。因此他們朝那邊跑,肯定是想和其他的土匪糾合在一起,捲土重來。
武藏暫且先喘了口氣。
然後釋放那些被拴著的、倒在原野上的女人,並讓她們之中還能站起來的人照顧站不起來的人。
她們已經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了,只是像啞巴一樣仰望著武藏,相繼伏地哭泣。
「已經沒事了,放心吧!」
武藏安慰道。
「村子裡邊還有你們的父母、孩子、丈夫吧?」
「嗯。」
她們點著頭。
「我還要去救他們。只有你們得救,他們都遭遇不幸的話,你們也不會幸福吧?」
「是。」
「你們是擁有保護自己、救助他人的力量的。只是因為你們既不知道如何運用這種力量,又不知道相互團結,才會被土匪擺布。我也會幫忙的,你們快拿起劍。」
說罷,武藏將土匪散落在地上的武器撿起,交到她們手上。
「你們跟我來。按我說的做,從火焰和土匪的手裡,將家人救出。
守護神會保佑大家的。沒什麼可怕的。」
女人們聽了他的話,跟著他一起走過土橋,向村子的方向趕去。
三
村子依舊在燃燒著。但是因為住戶比較分散,所以火焰只是停留在部分區域,並沒有蔓延。
道路被火光映得通紅,人影投在地上,像剪紙畫一樣。武藏帶領女人們逐漸接近村落。
「哦?」
「是你們嗎?」
「是你們在那邊嗎?」
躲在陰暗處的村民看到他們,逐漸走出來聚在一起,不一會兒就聚了十幾個人。
女人們一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孩子,就立刻奔上前去和他們抱在一起,號啕大哭。
然後她們指向武藏。
「我們是被那個人……」
她們的獲救經歷被用帶有嚴重鄉音的語言講述了出來——雖然鄉音嚴重,卻掩飾不住其中的歡喜。
這些村民望著武藏,眼裡閃現出異樣的目光。因為他就是法典之原上的那位瘋癲的流浪武士,是曾被自己嘲笑謾罵的那個人。
武藏對眼前的男人們說了剛剛對女人們說過的同樣的話。
「大家,拿起武器——身邊有的,短棒、竹片等。」
沒有一個人違抗。
「襲擊村子的土匪,一共有幾十人?」
「五十人左右。」
不知是誰回答了一聲。
「村裡有幾戶人家呢?」
原來村里總共有七十餘戶人家,而且還都是大家族的形式。一戶至少有十名以上的家庭成員。這樣的話,這個村裡的人應該總共有七八百人。即使除去幼兒和老人、病人,也還有男女壯年五百名以上。現在卻被只有五六十人的土匪,奪去了糧食、年輕女人、家畜等。武藏難以置信即使遭受侵略「也沒辦法反抗」的理由。
之所以造成現在這種局面,有為政者的不周全,也有自身沒有自治力和武力等原因。
如果了解武力的本質的話,就會知道,武力並不是那麼可怕的東西,它其實是為了和平而存在的。
這個村裡的人,如果不用和平的武力武裝自己的話,就永遠逃不掉這種悲慘的命運。武藏意識到,今晚的真正目標不應該是討伐土匪,而是要讓村裡的村民擁有自己應有的力量。
「法典之原的武士。剛才逃跑的土匪,叫了很多其他同伴,現在正向這邊趕來。」
遠處跑來的一個村民向武藏和其他鄉親招著手,緊急匯報導。
這些村民,腦子裡已經根深蒂固地形成了山中土匪很可怕的印象,因此他們即使拿起了武器,也還是沉不住氣,總想逃跑。
「是嗎?」
武藏一邊給他們以安慰,一邊發出了命令。
「藏到路的兩邊。」
大家爭先恐後地躲到了樹後、田地里。
只剩武藏一個人在外面。
「一會兒我一個人迎戰土匪。隨後我會假意逃跑。」
武藏朝他們藏身的地方,左右望了望,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但是,這時,你們先不要出來。因為追我的土匪,最後肯定會掉頭,零零散散地逃回這裡。到那時,你們再『哇』的一聲大喊,出其不意地從旁邊衝出來,正面攻擊——然後再藏起來、進行攻擊,藏起來、進行攻擊。反覆這樣,直到將他們徹底打垮。」
正說著的時候,一群土匪已經像魔軍一樣殺來了。
四
從他們的裝束等狀況來看,就像原始時代的軍隊一樣。在他們的眼中,既沒有德川時代,也沒有豐臣時代,山野是他們自由自在的世界,鄉村是滿足他們各種飢餓的場所。
「啊,等下——」
前頭的一個人停住腳步,攔住了同伴。
大概二十來個人,提著並不多見的大鉞、生鏽的長槍,紅色的火光在這群黑壓壓站成一片的人的身後熠熠生輝。
「在那邊嗎?」
「是不是那個?」
其中的一個人定睛一看,指著武藏的身影說:「噢——是那個人。」
武藏與他們隔了大概幾十步遠的距離,站在前面堵住了整條路。
看到武藏站在那裡,對他們這種浩大的聲勢無動於衷的樣子,這群土匪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威風是不是表現得還不夠到位,停在那裡表現出各種不可思議。
(哎呀,這個傢伙——)
但是,這種靜止的狀態僅僅維持了一小會兒,有兩三名土匪開始蠢蠢欲動,向前幾步對著武藏喊道:「是你嗎?」
武藏睜大眼睛盯著靠近的土匪。就像被武藏的眼睛給束縛住了一樣,土匪也緊緊地瞪過去。
「是你嗎,來給我們搗亂的傢伙是你嗎?」
武藏一句話答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