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張重輝的主意:除非皇上死了!
2024-10-08 07:42:30
作者: 常酒
第205章 張重輝的主意:除非皇上死了!
時間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
萬曆皇帝的淡定,讓他的臣子們徹底不淡定了。
可眼下內閣無人,就算要鬧也沒地鬧。上疏更是猶如石沉大海,毫無用處可言。
一陣商議過後,僅剩不多的在京官員們,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
乾清宮。
萬曆皇帝再一次見到了,他不怎麼喜歡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田義來御前伺候。
田義仍是沒有墨跡,上來就是撲通跪下,磕頭道:
「皇爺,奴婢知道您不喜歡奴婢,更深知今日一言後恐怕死罪難逃,可奴婢仍要對您稟明情況!
眼下朱元輔病重,內閣無人半月之久,成堆的奏本無人票擬,司禮監也是堆滿了各部官員們的奏本!
皇爺,百官們已經在在午門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啊!你哪怕不為了百官群臣,您也要為了祖宗江山著想啊!」
田義這番話,無異於找死。
朱翊鈞聽完後,更是冷冷笑道:「田義,你可真是朕的好奴婢,一個太監跑來跟朕諫言,你這是想干文官的活了啊?」
「奴婢不敢!」田義老淚橫流,滿腔真誠道:
「皇爺,奴婢只是一個太監,是皇爺您的奴婢!奴婢冒死進言,一心只為了皇爺您,為了大明朝的祖宗江山啊!」
看著伏地痛哭的田義,朱翊鈞臉上的冷笑久久沒有消散。
田義一個太監而已,朱翊鈞隨口一句就能讓對方身首異處。
可那些在午門外,跪了一天一夜的大臣們呢?
自然也可以,畢竟大明朝的天子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可朱翊鈞不能那樣做,他能做的,只是在冷笑間,無奈道:
「他們不就是想要補官嘛,那就一次性給他們補個夠吧。」
朱翊鈞的意思很明顯,補官可以,但礦,他還是要繼續開的!
畢竟錢比什麼都重要!
至於補官?就補官吧。
反正不論換誰來做這大明朝的官,左不過就是換一批新的人來罵他這個大明皇帝罷了。
「皇爺英明!」田義連眼淚都來不及擦了,忙是從胸口掏出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幾道奏本,呈給皇帝道:
「皇爺,這些是吏部推舉的入閣人選,以及各部各省地的補官名單,請您過目。」
朱翊鈞沒有接過奏本,他不用看都已經能夠猜得到,這些名單上會有哪些人的名字了。
「罷了。」朱翊鈞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下令道:
「傳朕旨意,即日起,著李廷機,郭正域,方從哲入閣。
至於其他官位的補替,就讓這些新入閣的人去折騰吧。」
朱翊鈞就這麼隨口說出了三個新入閣老的名字,很顯然,他早就已經想好了此事。
亦或者說,他早就已經在挑入閣人選了。
而這新入閣的三人,不僅地區不同,黨派似乎也不同,平日裡看起來更是幾乎毫不相干。
實則,他們三人卻是同為萬曆十一年的進士。
「奴婢遵命!」田義欣慰地擦了把眼淚,感慨著皇帝陛下總算是『聽勸』了的同時,他又疑惑了起來,並問道:
「稟皇爺,奴婢愚鈍,這三人都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不知……該要讓誰來居這內閣次輔之位?是否……李廷機?」
李廷機是萬曆十一年,一甲第二名的榜眼,多年來為官清廉,頗受好評。
按理來說,就算田義不問,李廷機也是鐵打的內閣次輔了。
而田義之所以專門這樣問,主要是因為這三位新入閣的同年進士中,有一個太子最喜歡的老師,郭正域在的原因。
這一次,朱翊鈞沉默了許久,在一番權衡利弊過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道:
「罷了,折騰了那麼久,就遂了他,和他們的願吧。」
「啊?」田義紅腫的雙眼內滿是不解,他極少來御前伺候,因此他壓根聽不明白皇帝陛下話里的意思,只能是茫然問道:
「皇爺……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朱翊鈞看向田義,意味不明地說道:
「吏部不是特別喜歡推舉于慎行入閣嗎?那就著于慎行入閣,為內閣次輔吧!
現在事情這麼多,就讓朕的於先生,也好好的進來蹚一蹚,這遭渾水吧!」
……
新的入閣名單很快就公布了出來,這下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更有人愁。
最歡喜的,莫過於郭正域及其身後的東林黨人,以及滿腔熱情想要重整吏治的李廷機,和震驚於「我居然也有份?」的方從哲了。
愁的,自然是那些明明同樣都是萬里挑一的天之驕子,卻與入閣機會擦肩而過的人了,葉向高就是其中之一。
得知自己入閣了的于慎行是歡喜的,然而他更多的卻是擔憂和不安。
以至於他在得知入閣這麼個『好消息』後的第一時間,便是急忙趕往了老趙家,去找那個費盡心思將他『塞上』內閣的張重輝。
……
趙府。
于慎行來到趙府時,張重輝正在院子裡鋸木頭。
支開多餘的下人後,于慎行上來便是直言道: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皇上宣我入閣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麼快嗎?」張重輝先是納悶了一下,又笑道:
「我還以為皇上能再鬧一段時間呢,沒成想這麼快就讓你入閣了。看來,皇上是想讓你進去陪他一起蹚渾水啊。」
「蹚渾水?」于慎行眉頭皺起,問道:「你是說皇上開礦一事?」
「嗯。」張重輝只應了一個字。
「那可不行!」于慎行挺直腰板,一臉憤然道:
「既然皇上讓我進了這內閣,那我必定要勸他罷了這傷天害理的開礦斂財之事才行!」
「那要是皇上不願意呢?」張重輝饒有興趣地問道,手上握了半晌的鋸子也終於放了下來。
「那我便死諫!」于慎行堅定的目光中帶著赴死的決心,他堅信自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哪怕是被罷官流放到苦寒之地他也不怕。
看著于慎行這副不怕死的模樣,張重輝只是搖頭笑了笑,道:「於可遠,你太傻了。」
被罵傻,于慎行卻是沒有生氣,反而奇怪問道:「怎麼說?」
「還用怎麼說嗎?」張重輝解釋道:
「此次三大殿被燒成了灰,皇上都不肯停下開礦,可見皇上是鐵了心要斂這私財了!
皇帝終究是皇帝,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伱可以死諫,他也可以不聽。
你要真想讓皇上停止開礦斂財,真正該做的,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不是跟那些言官們一樣,整日做上躥下跳,口誅筆伐等無用之事。」
聽到「無用之事」這四個字後,于慎行也是沉默住了,畢竟的確,言官們都逮著皇帝罵多少年了,可皇帝始終不聽。
但轉念一想,言官們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上躥下跳,口誅筆伐了……
「那要怎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于慎行又問道。
張重輝又拿起了鋸子,一邊慢悠悠地鋸木頭,一邊悠悠道:
「問題都是人製造出來的,與其費盡心思解決問題,不如乾脆解決那個製造問題的人。」
這樣一番能要人命的話,就這麼輕飄飄的被張重輝說了出來。
于慎行幾乎是瞬間就瞪大了雙眼,後背更是浹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水!
「你瘋了嗎!」于慎行壓低聲音警告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是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嘛!」
張重輝停下了鋸木頭的動作,扭頭看向于慎行,目光平靜道:
「可遠,直話跟你說了吧,我了解皇上,以他的性子,除非他死了。不然,他是不可能罷免開礦一事的。」
……
于慎行幾乎是逃走的,他實在是被張重輝的大逆不道之言給嚇到了!
逃的同時,他的身後還傳來著張重輝那帶著故意的『大聲請求』——
——「於閣老,我五叔再過倆月就要參加順天府的秋闈了,他可是皇上親封的尚寶司丞,到時候你們可別因為他是罪臣之後,就故意把他的卷子給抹了啊!」
逃跑中的于慎行很清楚,張重輝這是在讓他幫忙打點打點。
好讓張允修在秋闈時不會因為罪臣之後的敏感身份,而被某些科考官們給故意針對,從而導致落榜。
于慎行更清楚,對方費盡心思送他入閣的真正目的,不僅僅是為了讓張允修中舉。
更是要讓他在將來,將張允修給送進翰林院,送進內閣!
于慎行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得到這些,他也絕對不會做徇私舞弊之事!
幸好對方只是讓他保證張允修別被惡意針對而已,這樣的忙,他還是願意幫的。
至於後面的路……就要看張允修自己的真本事如何了。
……
折騰了那麼久,內閣總算又一次熱鬧了起來。
伴隨著于慎行,李廷機,郭正域,方從哲幾人的入閣,一場新的『亂鬥』又一次拉開了序幕。
在蝴蝶翅膀震動下的萬曆二十五年,轟轟烈烈,一天天過去著。
這一年,對萬曆皇帝朱翊鈞來說,是極其不幸的一年。
他不僅開年就沒了一個喜歡的女人,就連老祖宗留下來的三大殿,都被一場詭異的大火給燒毀殆盡了。
而他這個皇帝,卻連重修三大殿的本事,和勇氣都沒有……
這一年,對大臣們來說,倒是稍好一些。
起碼這一年,皇帝陛下終於同意給許多空缺的官位補官了。
他們不用再一個人干好幾個人的活,卻只能拿一個人的錢了。
當然,灰色收入不算。
這一年,內閣首輔朱賡終於輕鬆了,因為他有了于慎行這麼個辦事能力極強的次輔幫襯。
只要有人來內閣找茬,身為『老實人』的他只需要靜靜待著不說話就行了,反正會有于慎行出來替他擋著。
朱賡是輕鬆了,然而于慎行可就不那麼輕鬆了。
對于慎行來說,與他同年中進士的首輔朱賡是個假老實人,而另外三個與他一同入閣的閣臣,似乎也都有些不太正常。
郭正域為人直率剛烈,卻太過暴躁激動了些。
李廷機為人清廉,卻過於理想化,甚至有些迂腐。
方從哲為人和善,卻又過於圓滑,總愛溜須拍馬。
內閣不好進,閣臣更不好當。
經歷過才知道,于慎行總算是明白了張居正,申時行,王錫爵他們當初的無奈。
大明朝幅員遼闊,不是這裡鬧天災,就是那裡鬧饑荒,到處都要用到錢,而國庫卻是日漸緊張。
朝廷中樞更是一點兒也不省心,皇帝陛下一心只想著開礦斂財,中飽私囊;朝中同僚之間更是互相彈劾,內鬥不斷。
一想到這些,于慎行就頭疼。
然而相比起這些麻煩來,最讓于慎行感到頭疼的,還是——打仗!
因為打仗,便意味著——燒錢!
……
這些年以來,大明朝幾乎年年都在打仗。
好不容易解決完了寧夏的哱拜之亂,朝鮮那邊又要打仗了。
如今,朝鮮那邊正打得熱火朝天,大明朝的內部也不安生。
一位名叫楊應龍的苗疆土司,造反了!
楊應龍是世襲的播州宣慰司使,自洪武五年起,楊氏家族便世代承統於此,至今已歷經二十九代了。
此人不是什麼善茬,早在萬曆十七年時,楊應龍就已經開始,公開與朝廷作對了。
可當時的朝廷對於楊應龍作亂一事,並沒有多大重視。
畢竟土司作亂這種事情,對大明朝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而楊應龍也是個狡猾之人,一面向朝廷佯稱,他會出人出錢以抵罪贖罪,令一面卻又出爾反爾,引苗兵攻進四川,貴州,湖廣多地城鎮,奸淫擄掠,行反叛之舉!
楊應龍老這麼亂搞,朝廷當然不允許,故而在萬曆二十一年時,朝廷當即下令,兵分三路圍剿叛賊楊應龍!
也不知道是朝廷軍隊太過拉跨,還是指揮將領本事不行的原因,此次圍剿,明軍居然被對方採用『聲東擊西』計,以『佯令約降』為幌子,打了個猝不及防!
那一戰,明軍一路大敗,死傷大半!
素來勇猛的大明天軍就這麼被一群土兵給打敗了,朝廷得知此消息後自然大受震驚!
由於當時,朝鮮戰役正在打得火熱,朝廷騰不出人手來『好好』的收拾收拾楊應龍!
故而,朝廷選擇了『暫時』放棄平剿叛軍,轉而改為了先招撫楊應龍。
楊應龍也擔心朝廷大軍認真起來收拾他,故而面對朝廷的招撫,他見好就收,並向朝廷立誓保證,如果他能夠得到赦免,必定竭盡全力,為大明朝保境安民,絕對不會再為非作亂!
朝廷見楊應龍的認罪態度積極,又秉持著對西南土司一貫的寬宥之策,最後只決定免去楊應龍的的土司之職,並『輸四萬金助采木』。
楊應龍本就不想負責任,之所以同意朝廷的招撫,更多的也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一聽朝廷要撤去他的土司之職,怎麼可能甘心?
楊應龍本就不甘心,偏偏他的次子楊可棟在做朝廷人質的時候,突然死了!
親生兒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朝廷的手裡,這下子,楊應龍是徹底跟朝廷撕破臉皮了!
於是乎,他於萬曆二十四年時,正式公開表示——起兵反明!
楊應龍這回是真的造反了,跟哱拜當年一樣。
可由於大明朝這幾年以來,一直專注於抗倭援朝一戰,故而對於播州楊應龍作亂一事,一直也就處於擱置狀態,暫時騰不出手來收拾。
這也就導致了楊應龍愈發囂張放肆,如今,更是都已經攻掠到了江津、南川、合江,湖廣等多地區!
楊應龍不安生,朝廷早晚收拾他,這是必然的。
然而,此時楊應龍給大明朝造成的內部困擾,也是極大的。
這些事情已經讓于慎行很頭疼了,偏偏,還有更令他頭疼的事,即將發生!
……
時間一晃,時至八月,金桂飄香之時。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
當上了閣老的于慎行天天都在頭疼之中,即將面臨入閣以來第一個坎的他,早就已經忘記年少中舉時的桂花有多香了。
而張重輝卻是極為歡喜,因為皇天不負有心人,日夜苦讀的張允修居然不負期望,一次便中舉了!
本就身有蔭官的張允修,就這麼輕而易舉的中了舉人,成為堂堂正正的舉人老爺了。
萬曆皇帝朱翊鈞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什麼?張五郎才讀幾年書?這就……中舉了?」
朱翊鈞整個震驚,畢竟這世上多得是寒窗苦讀數十年,還只是個秀才的讀書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個明明十二歲時就已經能夠中舉,卻是被好心的湖廣巡撫阻撓而落榜,以至於拖到十五歲才中舉的那個『神童』了還是為何,朱翊鈞很快就不那麼震驚了。
「神童啊……難道神童的兒子也是神童嘛……」
朱翊鈞雙目無神地喃喃著,半晌後,他讓人找來了張允修的秋闈試卷。
這不看還好,一看,朱翊鈞的心情越發複雜了起來。
恰巧此時,素來說話不怎麼討皇帝喜歡的田義又在一旁。
而神思複雜的朱翊鈞只自顧自地想起,並念叨道:
「王充在《論衡》里說,鳳凰、麒麟生有種類,若龜、龍有種類矣:龜固生龜,龍固生龍。的確如此啊……」
田義只當皇帝陛下隨口一念而已,畢竟讀書人總喜歡時不時就念叨那麼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於是乎,田義附和道:「是啊皇爺,這便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朱翊鈞看了田義一眼,難得地笑了一下,卻是苦笑。
老鼠的兒子會不會打洞,他這個皇帝不知道,他只知道當年張居正教他時……
……
「張先生,鳳凰、麒麟生有種類,若龜、龍有種類矣:龜固生龜,龍固生龍。這是什麼意思啊?是說萬物自從出生開始,一切便已經註定好了嗎?」
「陛下,臣以為,這雖然是在比喻什麼樣的父母生出什麼樣的兒子,但更是在比喻什麼樣的師父,會教出什麼樣的弟子。」
「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弟子……所以張先生,我以後會像你一樣嗎?」
「這……或許會吧。」
「那萬一不會呢?」
張居正沒有回答,朱翊鈞現在卻是已經有了答案。
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