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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紅桃皇后

2024-10-07 12:38:49 作者: 餘一田

  吳聞燕的畫展依舊在原定的場地盛大開幕了。

  和之前那極簡灰暗的風格相比,這次的陳設有種否極泰來,揚眉吐氣的奢華。

  展廳被水晶鏡面分割成一個又一個狹小的空間,往來交錯的人中除了附庸風雅的商人和高風亮節的藝術家外,還有一個極其搶眼的男人。

  他一身西褲馬甲,筆直地立在畫展中央的一幅畫作前。

  無數道好奇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視若無睹,精緻的臉龐輪廓在畫展燈光的投射下讓人心跳加速。

  他慢條斯理地仰頭,望著眼前這幅《白棋女王》。

  白皙的脖頸因為揚起能清晰地看到他活動的青筋,他的目光略帶炙熱欣賞,眼底那一抹無人察覺的興奮被藏在金屬色的鏡框下。嘴角抿起的一抹笑容,讓他心底壓抑的情緒微微釋放,呼之欲出。

  「踏踏——」

  注意到有人前來,男人微微收斂目光。

  

  濃烈的香水和溫軟的唇部貼上了他的臉龐,他適時地伸手掐住了眼前那張有些沒有分寸的臉。

  那張臉的主人塗著鮮艷的口紅,張揚的妝容在她原本溫婉端莊的五官上顯得有些不太適配。

  一頭誇張的羊毛卷配上一條復古風的紅裙,明艷跋扈。

  被男人推開的她並不懊惱。

  一邊笑,她一邊將纖細的手腕毫無顧忌地搭上男人的肩膀,她踩著細跟的腳也下意識地再往男人的腿中間探去。

  面對暗示十足的撩撥,男人只回應了一個淺淺的笑。

  「再不住手的話,我就殺了你。」

  她頓時停了手。

  雖然男人眼裡依舊同陽光一樣的柔和,可女人很清楚他這句話是在陳述事實。

  男人後退半步垂眸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比起年輕的美女,他其實更欣賞中年女人的精緻。

  年齡賦予了她們更厚重故事感,且有少女無法擁有的張力。

  「聞燕老師今天大不相同了。」

  女人還對他方才的拒絕耿耿於懷。

  「可裴先生還是一如往昔。」

  「恭喜你得償所願。」

  「還得多謝裴先生的幫助。」

  裴律行淡淡的笑了笑,很快將目光從吳聞燕身上收回。

  「這幅畫就賣給我吧,就當是,光顧你的聲音。」

  他揚起頭欣賞眼前這幅《白棋女王》,毫不掩飾眼裡的炙熱。

  「你很喜歡這幅畫?」

  「我喜歡這幅畫講述的故事。」

  吳聞燕有些意外地看了裴律行一眼。

  「裴先生看懂了?」

  裴律行勾起嘴角,「當然。」

  吳聞燕此時眉飛色舞,她的儀態一改往日的端莊內斂,就像她今日大不相同的穿著風格。她目光犀利,形容倨傲,像是個不可一世的女王,高高在上地仰視一切。

  「我以為裴先生不會喜歡這種虛幻的東西。」

  「不不不。」裴律行的手指撫摸過自己的嘴唇,「它很寫實,只是普通的顏料太過蒼白,描繪不出它畫面內容的十分之一。」

  「看來裴先生是真的看懂了。」

  吳聞燕的手撐在腰後的吧檯上,扭動的腰肢盈盈一握,惹得身邊有幾個挺著啤酒肚的油膩商人投來了意味不明的凝視,「可惜了,這幅畫,我可不敢更加寫實。」

  裴律行扭過頭曖昧地打量著她的身體。

  「如果你願意的話……」

  「裴先生,我可不敢。」

  裴律行微微一頓。

  吳聞燕眼裡划過一絲忌憚,「您的喜歡一般人可無福消受,我惜命,還是讓我留在世界上做個會說話的俗物吧。」

  裴律行笑笑。

  「可以。」

  吳聞燕識趣地轉開了話題。

  她陪著裴律行站著,直到來來往往的人越來越少,她才終於耐不住性子頻頻側身。

  「裴先生還有別的事?」

  裴律行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終於緩緩開口。

  「辦完這次畫展你就出國吧,為保安全起見,你還是早些離開。」

  「是,我明白。吳聞燕的畫展已經辦得夠多了,再畫下去,作品就要不值錢了。」吳聞燕自嘲般笑笑,「等這次畫展結束,我就會對外宣布封筆去海外養病,一切都聽先生安排。」

  裴律行注意到牆上的時鐘在一點一點地往下行,外頭的陽光也逐漸式微。

  落在白棋女王臉上的光芒逐漸下移到裙擺。

  作品下方那團看不清輪廓的紅色暈染漸漸展露頭腳,讓人的目光下意識就被吸引過去。

  「等畫展結束,幫我把這幅畫送過來,地址我讓秘書給你。」

  「您真的要這幅畫?」

  「當然。」

  「那我送給你。」

  「不必。」

  裴律行並不在意報價。

  吳聞燕看向他的目光依舊充滿了情意,「裴先生打算走了?」

  「該走了。」

  他低頭看了看腕錶,隨後眼睛無意從畫展的大門掃過。

  吳聞燕的語氣有些急切:「裴先生幫了我這麼多,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感謝先生,我……」

  裴律行匆匆打斷了吳聞燕,「幫你自有我的目的,你不用謝我,需要你為我做事時我自然會來找你。另外,不要和任何說你見過我,今天來的,只不過是一個外籍賣家罷了。」

  雖然有些不滿,可吳聞燕還是低眉順眼地點了點頭。

  裴律行大步流星朝著展廳的另一頭走去。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畫廊轉角時,陳今一就從展廳外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吳聞燕臉上的表情還未來得及切換,就和陳今一來了個四目相對。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你怎麼來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會來麼?」

  陳今一的回答讓吳聞燕露出一個會心的笑。

  在預見到吳聞燕那過分裸露的胸脯和嫵媚動人的姿態時,陳今一還是下意識地驚詫了一瞬。

  一個人就算改變了穿衣風格,也絕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就改變氣質作風。

  若不是早有心理準備,只怕她現在會懷疑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是自己。

  片刻的無措後,陳今一的神色終于歸於平靜。

  吳聞燕在注意到陳今一神色的變化後,一眾情緒似乎在盡在不言中。

  她並沒有因此慌亂,反而饒有興趣地朝著陳今一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看來,你已經知道真相了。」

  陳今一聲冷笑。

  「吳老師這麼沉不住氣,不怕警察發現端倪嗎?」

  「發現了又能如何。」吳聞燕張開手得意地露出笑容,「更何況除了你,現在可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患有嚴重精神問題的藝術家到底在發什麼瘋。」

  陳今一盯著她毫無破綻的臉,幾秒後失笑。

  「若不是我記憶超群,只怕這次也要被你騙過去。」

  吳聞燕謙遜的低頭。

  「超憶症女孩果然名不虛傳,被你看穿,我一點都不覺得丟人。」

  她注意到陳今一的手裡捏著一張相片。

  她忍不住伸手接過,用無比懷念的神情看向照片上那個青澀單純的女孩。

  「你是怎麼發現的?」

  「就算你們有一模一樣的臉,但一個人的身體不可能完全替換成另一個人。就算五官再相似,終究也不可能和另一個人一模一樣。」

  吳聞燕笑著點點頭,但神色依舊帶有懷疑。

  「我想,你應該也不只是通過一張照片來判斷我不是吳聞燕的吧。」

  「當然。」

  陳今一一把抓住了「吳聞燕」的手,她舉起她的手掌,將她的指尖放到自己眼前。

  「容貌可以改,聲音可以變,甚至行為舉止,說話方式也可以通過練習變成另一個人。但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是唯一標識,那就是指紋。」

  「吳聞燕」的眼裡划過一絲意外。

  「吳老師,你的計劃其實已經完美無缺,可你不應該讓我卷進這個案子裡。」

  陳今一緩緩舉起手裡的兩份文件,「這分別是五年前吳聞燕繼承遺囑時的手印和更改遺囑時的手印。一般情況下,經辦人並不會仔細辨認這兩者的區別。但是我這個人天生過目不忘,在我通過吳聞燕過去的照片判斷出你有異常後就去找到相關人員查驗了你的指紋。」

  她放下文件直視「吳聞燕」。

  「你說說,一個人的指紋是怎麼在一年多的時間裡,變得面目全非的?」

  「吳聞燕」抱著胳膊回望著她。

  「還是說我應該叫你——」

  陳今一眯了眯眼。

  「吳聞鶯。」

  吳聞燕的表情終於從滿懷期待變成了滿意欣慰。

  她伸出手緩緩鼓了鼓掌,隨後衝著陳今一點頭。

  「好像判斷得很對,可惜,就算證明了我是吳聞鶯,一切也都已經晚了。」

  陳今一自然知道吳聞鶯這句話並非空穴來風。

  「你不怕我說出去嗎?」

  「你不會。」

  陳今一微微皺眉。

  吳聞鶯不假思索的回答讓她覺得心臟狂跳。

  「為什麼。」

  「因為你會理解我的。」

  「我從不共情罪犯。」

  「罪犯?」

  吳聞燕玩味地品了品這兩個字。

  「妹妹,法律意義上的罪犯和有罪的人,可不是同一件事。」

  陳今一的心再次不可控制地一抖。

  吳聞鶯並沒有因為陳今一的揭穿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相反,她更像是她多年的朋友,不僅耐心地等著她緩和情緒,甚至還貼心地抓起茶歇台上的水遞給對方。

  「願意聽一個故事嗎?或許聽了,你就能明白我。」

  陳今一很想否認,畢竟吳聞燕現在的舉止看上去只是一個顛婆在發瘋。

  可是她張嘴說出的,卻是一個「好」。

  吳聞燕欣慰一笑。

  「你跟我來。」

  她的高跟鞋在雪白的瓷磚地上發出「踏踏踏」的聲音。

  陳今一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表情依舊警惕。

  吳聞燕帶著陳今一走到那幅《白棋女王》面前,隨後伸手一把將它扯了下來。

  在陳今一誤以為畫就要倒下來時,一陣機關運作聲響起,《白棋女王》忽然自轉了一百八十度。

  伴隨著一聲「咔——」,畫面整個倒置。

  《白棋女王》倒過來看,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原本的白裙變成了托著女王的雲朵,而白皇后裙擺下方蔓延出去的一團紅霧,也變成了驕傲仰視的紅桃皇后。

  「白棋女王的另一面是紅桃皇后。」陳今一蹙眉,「「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就是她們的故事。」

  吳聞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幅畫,一陣恍惚間,記憶里的碎片洶湧而來,順著畫筆勾勒的色塊,她頃刻間陷入回憶。

  「有一對姐妹,她們差了五歲,卻是同一天出生。姐姐從小驕傲事事拔尖,而妹妹卻吊兒郎當一事無成。正因為如此,父母對妹妹永遠都是偏愛的,不管她闖多大的禍,他們總是會對她無限的寬容,好像她生來就是家裡的公主,連犯錯都是可愛的。姐姐很討厭妹妹,她是家裡唯一一個會因為妹妹做錯了事情責罵她,會因為她考不了六十分嘲諷她,會想盡辦法去找到她的缺點刺痛她的人。姐姐覺得父母的偏愛和外人的袒護不會持續一生,她雖然嫉妒妹妹,可她本身的優秀並不會被埋沒。只是老天就是喜歡開玩笑,十九歲那年,姐姐的臉在一場大火中被燒傷,毀容嚴重……」

  吳聞鶯伸手撫摸上了自己的左臉。

  「所以,這個故事裡的姐姐,是你?」

  故事裡的角色很明顯,陳今一淡然地望著她。

  「是,是我。」

  儘管吳聞鶯現在的臉光滑平整毫無痕跡,可她的眼神卻惶恐不安,仿佛那道傷疤還牢牢印在自己的身體。

  「從那以後,我的夢想就被毀了。我只能夜以繼日地拼命學習,好用成績來填補內心的空虛。而這個時候,妹妹卻被發現了繪畫天賦,一路考級到保送,優秀奪目。大學畢業的那年她出國了,以一個天才的身份去到了國外,而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填補傷疤帶給我的缺憾。我記得走的那天她興沖沖地沖我炫耀,說她以後賣掉一幅畫就能養我半輩子。我就這樣靜靜看著她的畫越來越值錢,看著她把畫展開到世界各地,看著她風風光光地嫁給了愛她愛的入骨男人。」

  陳今一的聲音有些乾澀。

  「所以,你很恨你妹妹。」

  吳聞燕苦笑。

  「是啊,我也以為我恨她的。她事事不如我,卻永遠能得到所有人的寬容,而我什麼都做到最好,卻得不到任何的肯定。我曾經發誓未來一定要狠狠地報復她,可是……」

  吳聞鶯微微失神。

  回憶的細節沾滿血腥,讓她眼眶發紅。

  「可是她死了。」

  陳今一一愣。

  「什麼?」

  「她死了。」吳聞鶯臉上的笑容像眼淚一樣流了一臉,「她甚至沒等到我原諒她,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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