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遺囑

  「其實早些年，我對何文軒是不滿意的。一個人的出身如何並不要緊，關鍵的是要看他的人品。何文軒那些不切實際的花言巧語也就騙騙聞燕這種性子單純的女孩。」

  提及何文軒，馮奶奶的神色有說不出的複雜。

  「吳家二老去世後，聞燕性格大變，有時候做的事情難免激進，但何文軒從未有過抱怨，外人都說他脾氣好，愛老婆，可這種話聽多了也覺得虛偽得緊。夫妻之間最要緊的是互相進步互相成長，可和何文軒在一起的這幾年，聞燕越發的喪失自我，吳家花了這麼多力氣培養出來的天之驕女就這樣成了鞍前馬後的嬌妻，說到底，是作為丈夫的何文軒從骨子裡就沒真正地尊重她。」

  馮奶奶語氣有些激動。

  陳今一乖巧地湊上前給她順了順氣，馮奶奶才又冷靜下來。

  「奶奶，那遺囑又是怎麼回事？」

  馮奶奶繼續道：

  

  「吳家二老思想覺悟高，早些年就說了，若是聞燕和聞鶯同意，就將私產捐給基金會作公益。聞燕和聞鶯在雙親離世後雙雙選擇公正了遺囑，只是沒有對任何人公開。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將何文軒改為了她遺產的唯一受益人。」

  這個事情，看上似乎是合情合理。

  可仔細想想，更改遺囑這種大事也不可能臨時決定，必然是有了一個什麼契機。

  想到這裡，陳今一問道：「更改遺囑的時間是一年半之前，這個時間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聞燕的姐姐是一年半之前去世的。」

  面對陳今一的疑問馮奶奶並沒有太注意。

  「原本她的抑鬱症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聞鶯的死，讓聞燕的情況一下子變得更加糟糕。……我記得聞燕拿來遺囑的那天情緒很不對勁，那時恰好她姐姐過了五七，所以我只當她是犯病了沒有多想。」

  提及何文軒，梁嚴競目光微斂。

  姐姐？

  陳今一發散的思緒忽然峰迴路轉。

  她抬頭問道：「奶奶，我聽說吳老師的姐姐，也是因為抑鬱症自殺的？」

  「是啊。」馮奶奶嘆氣，「聞鶯性格倔強剛硬，我原本以為她會早些走出來，卻沒想到，第一個想不開的人，是她。」

  關於吳聞鶯的事情，陳今一在工作室工作的時候也簡單聽了一耳朵。

  比起吳聞燕這種高開低走的天才，原本普通的吳聞鶯才是人生真正的逆襲劇本。在讀大學之前她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直到高考時一朝被京大錄取，之後順利保送海外碩博，若非吳家二老忽然去世，只怕吳聞鶯已經在海外的研究所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

  「奶奶，如果只是變更遺囑的話，這並不能作為重新判定的證據。」

  「如果遺囑不夠的話，那你看看這個。」

  馮奶奶示意梁嚴競打開那個U盤，「這是吳聞燕出事後，我收到的一個匿名郵件，也是因為這個郵件，證實了我全部的判斷。」

  馮奶奶篤定嚴肅的語氣激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打開u盤，裡面是一段一分多鐘的監控記錄。

  時間記錄大概是半年前，

  屋子裡燈光灰暗，四周都是吳聞燕的畫作，看裝修布局，這個應該是吳聞燕工作室二樓的監控。

  沙發上，吳聞燕一絲不掛地躺著。

  何文軒環住她的脖子和她交織在一起，像兩隻渴望甘霖地禾苗，抓著對方的根系拼命使勁。

  過分香艷的場景讓看視頻的陳今一有些尷尬。

  反觀飛鷹支隊的其他人，倒是一臉的見怪不怪，看得頗為認真。

  陳今一頓覺自己內心的醜陋，收起眼裡的尷尬戲謔，她沉下心，努力摒除雜念。無論視頻是什麼場景，只要它是證據，那就不能被場景中的情緒影響。

  一段激烈碰撞後，何文軒潦草地起身走進廚房。

  很快他端著一杯水走了出來。

  沙發上的吳聞燕四肢無力，像一隻海灘上脫水許久的章魚，掛在沙發的椅背上。

  她嘴巴微張，神色迷離，仔細看，似乎還有些神智不清。

  面對何文軒遞過來的水杯和藥品，她順從的宛如一具沒有意識到死屍。

  只是在何文軒的擺布下吞下藥片後，她忽然捂著脖子痛苦的尖叫打滾，隨後抱著腦袋開始用力的撞牆，砸東西……何文軒對她突如其來的瘋魔錶現的十分冷靜，他默默地站在一旁宛如看客。

  直到一切終止，他才上前收拾殘局。

  視頻戛然而止。

  觀看視頻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何文軒在餵吳聞燕吃藥？」江九星表情尷尬，「這是什麼藥？」

  「或許是精神類藥物，當然，也可能是我們正在追查的違禁藥。」梁嚴競皺眉，「不管是什麼，視頻里吳聞燕的狀態明顯不對，這確實已經很可疑了……」

  伴隨著同伴們的討論，陳今一思緒像極速生長藤蔓一樣在腦海里緩緩滋生開來。

  那些刺激眼球的畫面狂熱無謂，而雜亂無章的肢體動作卻似乎在冥冥之中給繁雜的思緒理出了一個提綱。

  陳今一眉頭緊鎖，時而眼睛一亮，時而又面容沉靜。

  「兩種可能。第一，這個藥是帕羅西汀，何文軒在事後餵這個藥是為她身體著想，但，沒道理她吃下後會忽然產生這樣的反應。從她進行那個事情的狀態可以看出，吳聞燕在視頻里的狀態有些不對，很像是服藥後或者中了什麼迷藥，何文軒並沒有對她的狀態起疑，所以……」

  片刻後，她思緒凝結，微微抬頭。

  「我覺得何文軒餵的，就是那個違禁藥品。」

  陳今一覺得她的分析相對客觀。

  只是沒等到梁嚴競說什麼，齊光先開口接話道：「我覺得還是不能這麼快就下結論。發視頻的這個人是誰？私人監控她又是怎麼拿到的？他又有些什麼目的？我覺得藥物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出這個視頻的人。」

  「視頻內容本身疑點頗多，我們已經可以直接提審何文軒了。」

  「沒有證實的視頻隨時可以推翻。」齊光凝眉，「你可別忘了，何文軒本身也是律師。」

  「齊隊這麼好為人師，不如直接去警校當老師好了。我不過就是順口分析，至於這麼咄咄逼人嗎？」

  「嘖。」

  梁嚴競站到了二人中間。

  空氣里充斥的火藥味被梁嚴競的身軀稀釋，劍拔弩張的兩位一時也沒了計較的渠道。

  梁嚴競扯著僵硬的笑容對坐著的馮奶奶道：「馮奶奶，證據我們收下了，這個案子我會暫緩結案並安排人繼續調查，有任何進度我都會及時對同步給您。」

  馮奶奶知道證據送到之後的事情她難以干涉，便順勢起身。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等旁人走了，陳今一立馬起身繞過了梁嚴競的阻礙。

  「看來齊隊對我的意見也不是一點點的大，馮奶奶還在呢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訓我，看來是高高在上慣了，見到弱勢群體被欺負不僅無動於衷還有些不耐煩。」

  陳今一這話說得太尖銳。

  江九星拉了拉陳今一的袖子，卻被陳今一一把甩開了。

  她對齊光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此時她帶著十二分的莽勁兒起身，看向對方的目光又沖又冷。

  「齊隊，你若是不喜歡我，我可以走，犯不著這樣事事都針對我。」

  齊光依舊是一副冰冷嚴肅的表情。

  「若是你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我有意找茬，我也挑不出你的問題。」

  「足金還有0.1的雜質呢，更何況我是人不是神。」陳今一有些惱怒，「就副隊這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我倒是不知道還有誰在您眼裡是行得正坐得端的。」

  梁嚴競覺得自己的三叉神經突突突的在報警。

  「要不你們出去打一架？」

  齊光別過頭不出聲。

  陳今一梗著脖子一副要繼續據理力爭的樣子。

  江九星差點把袖子拽出火星子。

  一陣小動作後，幾人總算是能和平的坐在一個桌子上好好就事論事。

  梁嚴競叫上了技術科的張二一和法醫處卓瑛。

  「行，難得人這麼全。」

  說到底梁嚴競對自己的一眾蝦兵蟹將還是有一種情懷的，看著他們一排坐著，莫名有種老父親的欣慰。雖說隊伍目前心還不夠齊，可奇兵強軍，有個把難搞的是常事。

  軍心可以慢慢養，關鍵是四肢要齊全。

  梁嚴競越想越滿意，嘴角都止不住的咧到了後腦勺/

  卓瑛伸手瓜子皮丟在他飄逸起來的臉上。

  「趕緊的有事說事，老娘事情多著呢。」

  「咳咳。」

  回過神的梁嚴競終於開始就事論事。

  「這個案子呢，雖然已經打算結案了，但是鑑於有群眾提交了新的證據，所以——」說完梁嚴競停頓了一下沖所有人看了看，「咱們重新復盤一遍，都沒問題吧。」

  「嗯。」

  「沒問題。」

  「繼續說。」

  見某兩位刺頭沒有互掐，梁嚴競鬆了口氣。

  「證據呢，大家已經相互傳閱過了。節約時間，咱們都說說自己的看法。哎，事先說好，好好說，不許吵。」

  梁嚴競伸手在空中比畫了一下。

  那種意有所指讓陳今一心裡膈應了大概一秒。

  方才冷靜了半小時，陳今一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

  對於這個案子，她的始終都沒有放下對何文軒的懷疑。

  只是接二連三的否定和齊光明擺著的針對讓她覺得心累無比。

  陳今一本就是個哪裡摔倒往哪裡躺著的性格。

  骨子裡有十二分的銳氣，也在人生前二十三年的磕磕絆絆下隱藏得毫無鋒芒。倒是遇見梁嚴競後她漸漸有些露出本性，可驟然進入新的群體後接二連三的打擊忽然讓她又起了退卻的心思。

  說白了，這些案子和她無關。

  她進飛鷹的目的除了混口飯吃，就是想藉機查清楚她母親的舊案。

  可查看權限她現在還沒有，若是急著找梁嚴競，她又怕自己和裴家的關係會直接暴露，所謂韜光養晦也就是換個地方摸魚。

  想到這裡，她忽然就把一肚子的話吞了回去。

  會議室里，眾人的嘴巴張張合合，而陳今一的思緒越飄越遠。

  「……所以綜上所述，我這邊還是打算從發布視頻的人的角度出發進行調查。」

  齊光說完一大通話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陳今一。

  這丫頭不知怎麼的就不出聲了，也不知在心裡憋什麼壞。

  齊光雖然來自特種部隊，可偵察兵出生的他並不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十年前他帶著功勳從特種部隊保送到警校，幾乎每位領導都將他當成未來某個團隊的核心來培養。

  十幾年的辦案經驗讓齊光覺得這樣的小案子不足為奇。

  將目光從陳今一身上收回，齊光繼續道：「視頻乍一眼看上去是何文軒強迫吳聞燕服藥。可吳聞燕本身就患有嚴重抑鬱症，行為異常並不能完全認定為是何文軒的引導。」

  「有道理，但是，何文軒的嫌疑，還是最大的。」

  在陳今一開啟戰鬥模式之前，梁嚴競搶先開口把她的話頭壓了下去。

  「還是那句話，不管發視頻的人抱著什麼目的，馮奶奶的證詞加上這份遺囑就值得我們重新調查一次吳聞燕割腕的真相。至於何文軒在吳聞燕自殺這件事情上起了多少作用，這都是後話。「

  「我同意。」

  卓瑛率先舉手，「其實我覺得，除了吳聞燕自殺這件事情本身，吳家二老和吳聞燕姐姐過世的事情也是值得深思的。倘若何文軒真如馮奶奶所說心機深沉……作為吳聞燕出事後遺產的唯一受益者，難道真的和吳家接連不斷的意外沒有關係？」

  梁嚴競點點頭。

  「好，既然大家各自有想法，那我們就分組行動。齊光和二一一組，查一下這個視頻的來源，看看背後到底還有誰參與了進來；卓瑛和九星一組，查一查吳家雙親和姐姐意外死亡的卷宗，若是有疑點隨時可以申請重辦；我和今一會就何文軒吳聞燕的夫妻關係和經濟情況重新進行調查。大家各自分工，晚上六點，會議室集合分享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