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個敗軍之將,一個殘花敗柳
2024-10-07 09:10:49
作者: 碎紅豆
夜半,傅緒書回了傅公館,梁秋時依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連日以來的疲倦,使她下了車便開始腿軟,侍兒扶起嬌無力,成了軟腳蝦。
傅緒書也沒跟她客氣,直接將她打了個橫抱起,單手扛著便進了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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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身體底子好,在戰俘營里元氣大傷,如今已經恢復個差不多了。
只是梁幸儒仍舊不放心,在宴席散去後,立即差人過來,將未說完、要交代的話,又叮嚀囑咐幾句:
「剿總,總裁說了,知子莫若父。連他都不完全知道,大小姐是怎麼想的,更別說你這個連未婚夫都算不上的閒人。咱們這裡的族人,沒人能走進她心裡,你也不要妄想著能拯救誰。你不是聖人,沒那個能力,也沒那麼偉大。」
警衛員一字一頓,語氣與梁幸儒像了個十成十。可以想像他在說這番話時的樣子。
宛如他在北疆,在戰俘營里,梁幸儒不斷想盡一切辦法指揮一樣。不讓他陷入絕地不罷休。
傅緒書抱著懷裡的小人兒,怕她冷,還十分貼心地用自己軍裝大衣外套做被子,披在她身上。
眼見這天子身邊的御前大太監,都不避開小公主,就在這喋喋不休,便覺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礙於總裁的情面,打狗還需看主人,因而沒將他拖出去,打一千軍棍。
傅緒書打量著面前這個小戰士的小身板,只怕十軍棍都挨不住,就得吐血身亡。
不耐煩道:「行,我知道了。幫我謝總裁關心,我自有分寸。」
但小戰士看他那個樣子,就很難將他跟『分寸』二字聯繫起來。仿佛額頭上都寫著:我受騙我願意,我想為公主肝腦塗地。
小戰士不得不將總裁囑咐的話,再多複述幾句:「剿總,如果可以,還是向梁小姐詢問,她到底給匪敵透漏了多少情報。您也好早做打算和防備部署。」
「什麼梁小姐?你該叫什麼啊!那是你的主子。」傅緒書十分不滿,這若是換成在北疆,背後說人是非,尤其還是非議他家小姑娘,那人的舌頭都得被他拔下來。
如今在江南,他不再是游離於外的山大王,不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受制於人,才不能對長官的狗腿子,趕盡殺絕。哪怕他對這位長官早已經失去了信服,只剩表面恭敬。
「是我打仗還是他打仗,要不我脫了這身軍裝,給你穿上?」
傅緒書形容誇張,早嚇得那小戰士一溜煙似的跑了。顧不上得體,彰顯總裁的不可一世,連行禮和道別也一併丟了。
梁秋時靜靜地聽著,心底也是五味雜陳。
「你手腕上的傷口,要不要緊?你將我放下來,我腿又沒斷,我自己能走。」
「是我想抱著你,多跟你親近一會。」傅緒書將懷裡嬌軟的一坨,向上墊了墊,低頭蹭了蹭她臉頰,呼吸盡數打在她的脖頸。
看她紅了半隻小耳朵,才低低笑了笑,命令道:「摟緊我的脖子。」
這個愛逞能的小傢伙,明明困得立盹行眠,上下眼皮正在親密打架,需要拿根火柴棍支撐。還在嘴硬說不累。
他想抱著她進去,讓她舒服一點,早點休息。捨不得他的豌豆公主自己走路。
「還有啊,我自殺的事,能不能別動不動就老提?我不要面子的啊。一個大男人嘰嘰歪歪尋死覓活,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我不是有意譏諷你自殺,只是擔心你傷口。你庇護我個徐娘半老,都不怕人嗤笑。不願在戰俘營受辱,敢捨身取義,別人只會敬佩,又怎麼會譏諷?」梁秋時有幾分無奈地笑笑,笑容里,鍍上了一層陰霾和苦澀。
想到自己也曾動過自殺的念頭,還付出過實踐。不過在宋宋郁文搶下槍的那一刻,就後悔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不想放棄生命。
哪怕像現在這樣,苟且偷生。沒有葉君清那樣的目標和方向,辜負了一身本領。
哪知才到了公館臥房內,傅緒書不將她放在床上,反而打了一下她屁股。
嘴上奶凶奶凶地訓斥道:「什么半老徐娘?那我是什麼?敗軍之將?一條喪家之犬,和一個殘花敗柳,咱們是不是很配?」
方才掌心上柔軟的觸感忘不掉,他想著今夜又要想入非非了。
「別人說,我都得打爛他的嘴。怎麼沒人說,你自己反倒妄自菲薄起來了。」
梁秋時不習慣與他這般舉止親密,不知覺從喉嚨里嚶嚀出兩聲,怕顯得嬌慣便強咽了回去。
不知從何時起,姑娘家的柔媚都成了被譏諷的特徵,一定要像個男人一樣橫眉冷目,才值得推崇。
「你快放我下來,不然我真惱了。」
傅緒書不敢再逗她,終於將她小心翼翼擱在床上,隨後俯身半蹲半跪在她床邊,想要仰望他的小公主。奈何他的身形太過高大,不必抬頭,便能與她對視。
梁秋時這回沒再惱他,也未理會他方才手上的不老實。
只說:「緒書,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是不是很賤。」
她從前想要宋郁文,現在忽然覺得迷茫,像在島嶼迷失的蝴蝶。
華北待不了,江南也容不下她。
「我知曉自己不是八面玲瓏的性子,不然以我這樣的出身,再嫁給宋郁文,就能在兩邊通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人人喊打。」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漢奸,帶路黨。別人也許是為了活命,為了升官發財,為了前途事業,她是為了最一錢不值的眷戀。
「可就算你擅交際,也有人會因為偏見,而說你好鑽營。你沒法讓全世界的人都滿意,你也不是為了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活著的。」傅緒書說話時,牽過她的手,擱置在自己掌心,細細摩挲。
掌控著力度,不輕不重地在她瘦得幾乎見骨的手指上捏了一下,想傳遞給她更多支撐和溫暖。
「那些無國界醫生也是叛徒?那些和親公主都是小人?那些出使他國的說客都是狗腿子?」傅緒書說罷,湊近一些,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輕輕蹭了蹭。
才繼續道:「我也曾深受折磨,不是來源於外界的,而是精神內耗。我為什麼會輸,為什麼會戰敗?我把兄弟們從江南溫潤的地方帶過來,卻讓他們永遠凍死在寒冷異鄉。我是不是廢物,難道我真的不如宋郁文?」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不放過自己,所以想到了死。
「秋時,我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以後,我們可以不糾纏別人,但一定要放過自己。」
傅緒書知道他的小公主,為他放棄了很多。
尤其聽她再度提起時,依舊心疼她受的那些委屈。
「緒書,打從一開始我就說,我們不要再回江南。不是我怕死,我也想過安寧的生活。果不其然,你看,回來了,沒有人會善待我們。」梁秋時想過跟他一起去流浪,四海為家。
做一鄉村教師,和赤腳醫生,但兜兜轉轉,傅緒書最後還是決定回到這裡。
「秋時,相信我。我非池中物,不能困於淺灘。且我爹娘、兄嫂侄兒、親戚叔伯都在這裡,我若真永不回來,梁幸儒不會放過他們。」
梁秋時不能因為自私和恐懼,繼續深勸,只能逼著自己勇敢。
「緒書,那些城防圖。」
「噓。」傅緒書將食指放在唇邊,繼續道:「我知道,不必跟我談論這些。自責不用有,情報不必給。這是男人的事,不必你憂慮,我會處理好這一切。」
說完,毫不拖泥帶水地,從一片暖香中起身,便欲離開。
梁秋時看著方才近在咫尺的高大身軀,消失在夜色盡頭,黑夜便有了開端。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她兀自起身,赤著腳走到陽台上。
髮釵跌落,烏黑如瀑布的長髮散落下來,今日赴宴時穿得晚禮服,也被夜風高高撩起。
在不知哪裡的暗處,一隻黑黝黝的槍管,已經伸了出來,瞄向梁秋時的方向。
眼見這女人美得妖嬈,若深夜鬼魅,看得呆了,也只有晃神的一瞬間,便訓練有素地收回了思緒游離,朝她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