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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被煙燻黑的手指

2024-10-07 09:10:14 作者: 碎紅豆

  這一晚,宋郁文內心掙扎得很厲害,加上傷口反覆發作,從前還能略略闔一闔眼,這回卻是徑直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天麻麻亮,他還在院子裡抽菸,時不時來回踱步。

  梁秋時倒是休息得很好,早早起來,去到他的書房裡,拿了那隻從蘇聯帶回來的鋼筆,沾了墨汁,便開始作畫。

  隔著一道窗子,宋郁文看向她一絲不苟的樣子,只覺她這生物鐘是反的。旁人宴樂時,她滿面愁容。該她善感多愁時,她卻能高枕無憂。

  四目相對,梁秋時不能抬頭,餘光處也瞧見了他。因這麼多年過去了,目光巡睃他,好像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從前修長的手指,還被敵對區的軍報戲謔成白面書生,如今卻看見他被煙燻黑的指間。

  落筆時,她禁不住有幾分慶幸,幼年時被父親逼著教習的琴棋書畫,童子功還在。昔日對父親憎惡到了骨子裡,本能反感他包辦的一切。如今書到用時方恨少,才發覺父母望子成龍的深意。不管父親是為了面子,還是將她賣個好價錢,到底誤打誤撞,逼著她長了這一身的本領。

  梁秋時很快將條理清晰可見的武器庫、地形圖、城防圖、軍事要塞,從位置到布局,一五一十地繪製給了他。

  她毫無保留,自認為已沒什麼要補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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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撐開窗子,朝他招了招手,一夜沒睡,只洗了把臉的宋郁文,上來後,沒問她細節,只說:

  「你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我不是目光短淺、只知吃喝玩樂的大小姐,也不枉費你教育我那麼多年。你該感嘆,嚴師出高徒,我從最初的抗拒,後來敷衍,再到愛屋及烏,接受了你的那些思想。我覺得,若是你旗開得勝,更多人會生活的幸福些。我父親不是明君。」梁秋時也不知道,當一輛火車開過來的時候,如果能選擇,一條路是壓死一個人,一條路是壓死一萬個人。選擇壓死一個人對不對。

  一萬個人的價值,是不是高於一個人的。

  「還有,我不想讓你輸。為了讓你內心安寧,你可以當成這是我救傅緒書的籌碼。」

  宋郁文還當她會譏諷自己,哪知以退為進,不再說那些傷人的話。反倒叫他沒法拉扯,只剩悸動。

  「我會允許你在我身邊,從來沒有利用的意思。我可以今日便英勇就義,我的肩上背著太多血淚和家庭,我……」

  理智告訴他,得拿她給的情報。

  可感情上,百般錐心。

  她從未將情報出賣給匪敵,梁幸儒都因她的背叛,而恨不能扒她一層皮。若真知曉她投了敵,保不齊還是致使梁幸儒失敗的根本原因,又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你把這些給了我,要麼還是留在我身邊吧,我必定會護你周全。」

  梁秋時搖了搖頭:「葉大姐救了那麼多婦人,不該落得這樣的結果。且我已不信任你,因你給我的,除了委屈,從沒有半分偏袒和愛護。」

  她一向自私冷漠,宋郁文不知她何時這般在意他人命運了。

  「所以,在你眼裡,她比我重要?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我的感情和想法都無關緊要。」

  宋郁文從不知道,她慣於我行我素、唯利是圖,什麼時候真講究起了無私和大愛,開始捨己為人了。

  難道真是自食惡果?將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洗腦之後,她便只顧及他人感受,不在乎自己得失了。

  「我從前沒有教錯你,是我自己假冒為善。我待你不好,沒盡上丈夫的職責,我都知道,以後我會改正。」

  「在你眼裡,家國大業、黎民蒼生永遠是第一位,其實也無所謂你什麼感受不感受。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梁秋時將那份軍事機密,盡數交到他手上,無所謂道:

  「我不會留在你身邊,不然傅緒書算什麼?我會跟他一起離開。至於我父親,總歸我再不會回家了,他又能拿我如何?」

  宋郁文握著那輕飄飄的幾張薄紙,仿佛重若千金。

  「秋時,你信我,我願意跟你解甲歸田。只是現在戰亂未定,若有一日四海昇平,我並不是貪戀權勢,一定會跟你遠走他鄉。」

  梁秋時不覺得感動,卻也未嘲諷,只苦澀笑笑:「你呀你,還是跟在雪城的時候一樣,我讓你娶我,你說匪敵未平,不考慮兒女情長。若是找託辭,那未完成學業、未建功立業、父母不同意……等等等,都是理由。算了,我不要你為我放棄位高權重,來證明你的愛意,因為,我已經不在乎啦。只要你能將傅緒書毫髮無損地放了,我會始終銘記於心。」

  她的底牌已經亮出來了,就是在賭宋郁文的良心,若他拿到了城防圖,又不去釋放傅緒書,耍起了流氓,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甚至,他執意要她,將她軟禁起來做金絲雀,誰又敢替她申冤,造宋司令的反。

  只是底下一堆眼睛在看著,即便宋郁文豁出去打破他帶頭建立起來的自由、平等、民主、尊重女性,不要百姓的信任,不去以身作則,也捨不得讓她餘生失去自由,違背她的意願。

  「好。你要他,一直同我苦苦相逼,我願意將他還給你。只是你給了我這些東西,再見到梁幸儒,我怕他將你直接槍斃都是輕的,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我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你也心知肚明。要麼,你跟傅緒書一塊留在這,對於他這樣的全能型人才,我不會將他冷藏,讓他躊躇滿志,一定會重用的。」

  「謝謝你。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不能,哪怕我覺得他不輸重言。不是你容不下他,是他不肯屈尊降貴,在你手下委身。而且,你給他的權力,也絕對不會大過你。哪怕從前兩軍交戰的時候,他的官職,可不比你低,只是現在成王敗寇。」梁秋時說。

  她承認自己顛倒黑白了,不單沒將傅緒書的訴求說出來,還扭曲了一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被梁幸儒這個老長官傷透了心後,新時代還沒有封建將軍那樣的赤膽忠心,早已無所謂躊躇滿志,只想過平靜的日子。

  是梁秋時覺得,沒法繼續在宋郁文跟前,她看不得他同別的女人舉案齊眉、子孫滿堂;也怕管不住自己,再去他那兒搖尾乞憐、自尊全無。

  所以讓傅緒書背了這個小肚雞腸的罵名,想必他也是不會介意的。漫說她為了撈他出去,還盡了一份力,即便將他拋之腦後,他也不會造他的小主子的反。能讓她拿去混淆視聽,給她做些貢獻,是他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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