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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虎伏深山聽風嘯,龍臥淺灘等海

2024-10-07 09:10:05 作者: 碎紅豆

  梁秋時終於將他手腕上被鐐銬擦破的皮肉,一點點包紮好,才看見他那道自殺時,留下的觸目驚心的傷疤。

  明明縫了針,傷口也癒合了,可那條蜿蜒似爬蟲的東西,還是格外可怖。

  「後來,可有按時去醫院換藥?」

  她取了一點點草藥,塗抹上去,又用手指肚細細暈開,比從前對待傷員時,還要耐心許多,生怕弄疼了他。

  傅緒書仿佛為了驗證自己說的,這回連亂動也沒有,沒心沒肺道:

  「你不用這么小心,你塗藥對我來說,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我那天割腕,被送到醫院縫針,連麻藥也沒有,眼見那針線生生往皮肉里穿。就這麼,他們還怪我浪費了藥,哪會讓我再反覆去換藥。沒死,還有口氣苟延殘喘,就行了。」

  什麼人道主義精神,不過是怕傅緒書死了,在國際上引起的輿論導向,對他們不利罷了。

  說他們虐待戰俘致死,人情淡薄,沒有信仰的國度,就是缺乏關懷和人性。

  「其實我也能理解,匪敵的藥品本就稀缺,他們自己人都不夠用。其實我們那兒的藥品也不足,只是我站在這個高度,先可著給我用罷了。」

  底下的蜷縮成螻蟻,也得是幾人艱難分得幾顆藥。而傅緒書,則是能拿藥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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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怪我沒管你,沒本事,讓你受苦,才想不開。」梁秋時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問題太傻,這是在戰俘營,不是在他們江南和北疆。

  走出獄門尚且不易,又哪兒能自由出入戰俘營。從前倒是也不必去,因著可以傳喚軍醫親自登門。

  「對不起,是我一直以來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和事,連累了很多人。逃出江南諸多不易,能來看你也是難於登天。」

  更別說,將他救出泥沼。

  梁秋時說罷,又附身下去,蹲在他腳邊,撩起犯人服的褲管,檢查他腳踝被鎖鏈硌壞的地方。

  大抵是沒有手上活動得多,兼之骨頭精瘦,腳踝處磨損得紅腫破皮,還不至於血肉模糊。那枷鎖套住他的腳踝,綽綽有餘,還有一圈縫隙,像對待奴隸一般。可以因為他太過於消瘦,沒有多餘的脂肪抵抗,磕碰便直接見了骨頭,硌得他骨頭也跟著痛。

  人被虐待得久了,稍微輕一些的虐待,都會讓她感恩戴德。

  「我怎麼會怪你,又怎麼捨得怪你。」傅緒書不待她塗藥,已經先將她拉了起來。

  想順勢揉亂她的髮絲,可忌憚自己階下囚的身份,還是將伸到半道的髒手,又收了回去。

  「秋時,你不用幫我塗藥、醫病了,我無礙。你坐下來,在我旁邊,我好好跟你說說話。我們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讓我安靜的看看你,機會不多。我很珍惜,我不想浪費這一刻的時間。你這次將我瞧好了,我下一回還會病,卻再也見不著你了。」

  更主要的是,傅緒書不捨得讓他的公主低頭,為誰都不行,為自己也一樣。

  「我對你只有擔心和歉疚,卻從不會有其他情愫。戰敗,是我時運不濟、不敵宋郁文,與你何干?身陷囹圄,我只會恨自己沒法保護你,不能繼續庇佑你,反倒叫你流離失所。」

  傅緒書句句肺腑,才更戳梁秋時心窩子,尤其不顧自己朝不保夕,還在詢問她近況:

  「我真沒用,從前給老頭子寫了無數封求情的信,還想著拿我軍功去換你平安。可我吃了敗仗,淪為階下囚,他如何會放過你?我都不敢想,你在江南的日子,是怎樣過的。」

  傅緒書是個務實的人,亦或走到他這個位置上的男人,都務實。

  什麼血濃於水,在小富即安的家庭可能,在啃樹皮的底層、和天家父子中,都不可能。

  「也沒什麼,左右不過是讓我出賣肉體。他沒兒子,便需要一個能幹的女婿。其實要我看,認兩個義子,說不定比女婿還靠得住。」梁秋時無所謂地笑了笑,難得肯站在父親的角度,替他惆悵一二:

  「若是女兒成器,能當兒子養,培養出兩個女將軍、女長官,興許他也能省點心。可惜了,幾個妹妹比我還不成器。誰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能打洞?」

  「可我並不覺得你不成器,並不是成為冷血殺人機器才叫出息,你在我眼裡永遠最好。再者說,那些滿腹經綸的人,孩子也有不成器的。」傅緒書不等她盲目自信,已先幫她找好了理由。

  「我只恨自己虎伏深山聽風嘯,龍臥淺灘等海潮。想保護的人不能保護,我真想出去,將那些欺負你的人,都弄死。」

  梁秋時絕對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以及為自己的一片心意。漫說若是換了他從前的能力與勢力,踩死那些外交官、地方武裝割據勢力,就如同踩死一隻臭蟲。既然真碰見比他更強大的荊棘,騎士為了公主也會勇敢,而不是退縮。

  可對他仍舊擔心,握著他的手,低頭用餘光掃了一眼他腳踝,她是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是天職,有時並不會太聽病人的,哪怕他心疼她低眉,不許她繼續瞧病。

  方才上了藥,想必藥效上來,養一養,便無大礙了。生病三分靠治、七分靠養,就不知看守的人,願不願意讓他養了。不扒他一層皮,都算講仁義禮智信,又怎會讓他過少爺的日子。

  梁秋時想到這裡,愈發不安。

  「我在江南還好,我總歸有點腦子,能保護自己一點點,跟他們周旋,否則也不會逃出來。我到底在外面,可你在裡面怎麼辦?你為什麼要自殺,是誰欺凌了你?」

  「沒有沒有,只有我打別人的份兒,誰欺負我,我跟他同歸於盡。是自己想不開,如果不是我自己倒下,沒人能將我打倒。」傅緒書不敢去想沒自己庇護,她過得是什麼日子。

  她為人清冷孤傲,遺世獨立,真不敢想,被迫在男人堆里周旋,她會怎樣噁心、痛苦和無助。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秋時,你跟你父親一點都不同。他都打算放棄我了,讓我再燃燒一次生命,為他發揮餘熱,榨乾我最後一點價值。你還能來看我。」

  梁秋時不應聲,只滿眸悲憫地看著他,傅緒書怕她答應,遂做了保證:「好死不如賴活著,雖然我現在對你沒貢獻了,但如果你需要,哪怕為了你良心安寧,我不會再輕生了。其實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不管是自殺,還是不自殺,都跟你沒關係。」

  一面說她的話,在自己這裡有決定性作用,一面又說與她無關,連騙人都不會。

  「我如今只有你了,你在,我還有希望被人小心珍藏。如果連你也沒有,那我便徹底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也許旁人也覺得她與梁幸儒絲毫不同,只不過不是唾棄梁幸儒的自私薄情,而是恨她太過於小女兒做派。

  傅緒書被她逗笑,面前的小姑娘,倒是還真有幾分像小狗狗。無辜、粘人、不計前嫌、會撒嬌、乖巧,惹人疼。

  「秋時,其實我有在想……」

  梁秋時難得跟他心意相通,立即去捂他的嘴,然後搖了搖頭:「我跟宋郁文相處過,他們的長官心胸寬廣,但是底下的人,在操作的時候,動作就變形了。他們非常非常排外。」

  梁秋時為防被人聽見,湊近了些,趴在他耳邊,跟他竊竊私語:

  「不可以,緒書,就算你沒有匪敵的這層身份,他們都不會啟用資本家。三觀不同、出身和經歷不一樣,會覺得跟他們不是一條心。」

  傅緒書從前沒想過這些,甚至沒奢望過,只說:「封疆大吏能做,縣令也能當。以後,我只想去過平靜的日子。」

  梁秋時依舊是搖頭,甚至有一滴清淚,落在他頸邊:

  「我不會待在宋郁文這邊,我終究還是要離開。我不怕流言蜚語,也不能再讓他為難。君清待我很好,我不能欺負無辜的女人,讓素不相識的孩子一出生,就缺爹少娘。」

  從前敢為了宋郁文不顧一切,現在不敢了。

  傅緒書緘默,不再堅持任何本就有些動搖的決定。

  「但是相信我,交給我,我會想法子。」她說。

  這一次,若不能跟他一起走,她也不會獨自去流浪。

  這希望何其渺茫,尤其傅緒書抬頭,看著這周圍的銅牆鐵壁和荷槍實彈的憲兵,饒是他這樣身經百戰、個人素質極高的軍事天才,也難逃脫。

  他認清了現實,也不放棄尋找機會,還在安慰她:「你別擔心我,我現在沒法照顧你,你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照顧自己,幫我照顧好你自己。這世上之事,滄桑巨變,都是尋常。保不齊我哪天平反了,別讓我找不見你,那樣即便有錦衣玉食,我不再覺得珍貴了。」

  若身邊能有她,給她當牛做馬也成。若沒有,少爺也沒趣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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