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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麻雀雖大聲

2024-10-07 09:09:08 作者: 碎紅豆

  彼時的傅緒書在戰俘營里,聽著每日發餐的號角,跟在蹲大牢沒什麼區別。

  日子重複著日子,他盤膝坐在泥土地上,一向是愛乾淨的人,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身上穿著跟其他戰俘同樣的衣服,倒是整潔。因在這裡,沒有不把人當人的劊子手,都講究文明大國、禮儀之邦的體面。

  

  眼見面前放著的飯勺落下,是一大碗青菜豆腐湯,而他面前的清湯寡水,跟負責看守的獄警並無兩樣。

  果然是將民主和平等貫徹到底,哪怕是對待敗軍之將。

  傅緒書在心底戲謔地想著,沒去動那飯食,看著負責做思想工作的匪敵走過來,他側一側身,摸向藏在身下——打磨得飛快的薄鐵片,是數月前,他在獄中找尋的一塊,日夜懸心,才成了如今的樣子。

  古有鐵杵磨成針,今兒將鐵片磨成刀,也是他的毅力。

  下一刻,他使勁渾身力氣,朝著自己手腕劃了下去。顧不得上面的鐵鏽,會不會讓他得了破傷風。一個一心求死之人,怎還會在意上頭的細枝末節。

  那被他打磨之後的武器,跟上了戰場的刺刀沒法比,哪怕他是鍛造武器的行家。卻也因為他力氣極大,而使那鈍物深深鑲嵌進了皮肉里,割開了血管,觸到了大動脈。

  竟有幾分意外,他不覺得疼。

  將一個驕傲的人,尊嚴踩在腳下,還有什麼能觸動他早已麻木——敏感脆弱的神經。

  意識流逝前,聽見看守的人,還在給隔壁號子的人做思想工作:

  「不要那麼頑固,何必明珠暗投?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兩次為秦國宰相,咱們都是自己國家的人,何必大動干戈?學學春秋戰國時那些大儒,只要為了人民百姓,效忠誰不行?何況,我們從來不是為個人盡忠,而都是為了人民。」

  顯然,隔壁號子裡,從前的高級將領,並不能聽得進去。畢竟曾經身居高位,也做不出市井潑婦的樣式。

  倒是一貫的儒雅隨和,被鐵窗磨去了稜角,但是磨不掉鐫刻進骨頭裡的意志力、談吐和學識。

  「你們說人人生而平等,人們要當家做主,把人們踩在腳下的,把他推翻在地。將人民的利益至上,才會受到大家的擁護和愛戴。我們除了沒有自由,吃穿用度,的確與外面的無異。可那因為你們本來就貧窮,若是現在人人有錢,生活條件總體都改善了。你們還願意與我等一塊、吃穿用度一樣麼?還有你們費盡心思,三天兩頭來規勸我,若是那碌碌無為、平庸之輩,你們還會去多費口舌,策反一個牛馬嗎?即便我洗心革面,你們能徹底相信我?還是會給我官復原職,取代你們的高級將領嗎?」

  一連串的發問,輕慢中帶著誠懇,半真半假的談籌碼,不光戰俘營里的負責人知道,其他戰俘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一旁,立即有人大聲「噓」他:「你真沒骨氣,沒將你屈打成招,也沒給你仨瓜倆棗,你就要背叛總裁了。」

  「可是為匪敵賣命,魚肉百姓,燒殺搶掠,真的值得嗎?」負責人陡然間抬高了音量,並不似封建王朝的巡捕房那樣,拎著鐵棍,走過路過,時不時敲打監獄的鐵柵欄,對犯人震懾。

  更不會拿鐵棍往裡面杵,至於將這些燒殺搶掠、致使無數無辜百姓家破人亡的惡魔捅傷、打殘,便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反正這樣的人間敗類,手臂被敲折,腦殼被敲碎,是罪有應得。他們在強搶民女、逼良為娼時,也沒問過婦女和她丈夫、爹娘的意願,就該想到今天。

  但負責人還是竭力冷靜,陳述事實、講道理:「至於你說的,我們對你高看一眼,沒本事的文盲就拿去當炮灰,開山鋪路,拿去填坑。我可以回答你。」

  眾人方才譏諷的喧譁聲,不多時退了個乾淨,都想看這個負責人有什麼高談闊論。

  就見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我承認,關在這裡的大家都很優秀。可你們讀過聖賢書,懂得君臣佐使的道理,怎沒有安得廣廈的胸襟?你們不是市井小民,計較那買菜的兩個銅板。也不是農夫,世代祖輩守著那一畝三分地。若是不能將一身本事,為更多流離失所的人效力,建設我們的未來,讓子孫後代生活優渥,不是白白的寒窗苦讀數載?」

  他的話,讓那些能人巧匠,有了一絲動搖。卻仍舊無法從根本上撼動他們的忠心。

  於是,他也沒有逃避,必須回答下一個問題:「我承認,炸山造橋,的確可能會有人流血犧牲。但受傷的不光是你們昔日帶出來的兵,還有我們的諸多兄弟。為了將來的建設和發展,總要有人流血犧牲。我們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憑什麼你們就妄想能夠一直當人上人?」

  負責人越說越激動,明明是在勸降的,此刻也沒了好態度,更像是脅迫:

  「至於長官。我們從上到下,沒人為了財死,也不在乎升官發財。若誰為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了加官進爵,便留著那一身本事,想投降我們也不要!」

  「你們不貪財不圖權,不就是為個名聲?想要千古流芳?憑什麼為錢奔波庸俗,為權謀劃遭人唾棄,圖名,就不是虛偽,是無私了?」有一個戰俘舉手站起來,大聲反駁道。

  鮮血,染紅了傅緒書的袖管。

  他聽來覺得好笑,這場鬧劇是他最後的盛宴。

  闔上眼睛之前,看見了巡視的人,塞進來一張紙條。

  這跟傳單顏色無異的信紙,他曾經見過,且不止一次。是江南才有的東西。哪怕他被圍困在雪城,水泄不通,電報被宋郁文切斷,總裁也曾利用轟炸機,空投過幾次手令,傳達指示。

  當然,跟著總裁的指揮,只是加速了戰敗的過程。

  只是這一回,傅緒書絕想到,總裁能將手伸到戰俘營里,費盡心思,還要進行近一步的謀劃。

  他看向上面總裁的字跡,是讓他自盡以免讓長官蒙羞的指示與訓誡,那一刻,突然覺得不值得。

  他不需要去細想,便知總裁意圖,無非是怕他活著,出賣更多情報給匪敵。因而讓他一死,以表忠心。

  他後悔了,可也太遲了,終於失去知覺,身體漸漸冰冷,向一旁栽倒去。

  沒看見總裁後面的殷勤期盼:【戰敗不是卿之錯,老夫亦因有卿輔佐,而深感欣慰。今生無緣再做君臣,還望卿捨身取義,給其他未戰同僚做一表率。切莫貪生怕死,免得動搖軍心。你是常年斡旋之人,知曉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只要你一死,你戰敗之事一筆勾銷。來世,老夫還會要你做我的馬前卒。】

  仿佛給了他莫大的恩賜。

  再多的懇請與期盼,都不過是催命符,直見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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