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從哪兒出土的封建餘孽?
2024-10-07 09:07:56
作者: 碎紅豆
攻城,於子夜時分開始。
草長鶯飛、萬物復甦,北疆經歷過了一季的凌冬之寒,終於迎來了春色。
但那露水充盈的晨光,依舊有血氣蔓延。
城裡的日子是這樣,梁秋時一向不愛多出門、多說話,除了跟張治棠在一起的時候。
這一日,也是到晌午過後才下樓,整個人猶如木僵病人,對僕婦的問候,不回應、不指責。沒有笑意,也沒有為難。
張治棠習慣了在樓下等在車裡,時不時被警衛員調戲兩句:
「張軍醫,近期前方有戰事,我們剿總沒回來,你如何不上去?」
「是啊。」張治棠很快擺正了自己位置:「他在的時候,我就得退避三舍,在樓下吹冷風。他不在,我才能上去,還必須得上去。陪著秋時,免得她不開心,胡思亂想,心情不好。」
從前在江南,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如今淪為馬仔,倒也是既來則安。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過我不為著飛黃騰達,對長官諂媚。也不衝著剿總年少有為、芝蘭玉樹,就為我與秋時的情分,今日若我失意悵然,我相信她也會願意陪我。」
警衛員聽著她自欺欺人,有幾分替張軍醫不值當,卻也沒戳穿她掩耳盜鈴:「其實您應該待在軍醫院裡,而不是在這虛度光陰。」
「人做事,為什麼非得追求點意義?我去醫治更多的陌生人,有意義。治癒我姐妹一個人,就不值當。人的意義,既不該以功績和出身衡量,也不該以數量評判。」張治棠想的很開,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若一直計較自尊、地位、名譽,覺得誰輕視我了,覺得自己有多尊貴,難受的是自己,我犯不上給自己找不痛快。」
張治棠說話間,已見了梁秋時的身影,主動拉開車門,讓她坐了進來。
直到小汽車駛到戲園門口,張治棠壓根沒有戲票,戲園東家見了,都猶如見了活佛一般,點頭哈腰地,將人好生給請了進去。
「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將您這位女菩薩給盼來。不敢妄加打攪,恐貴人踏賤地,對您們多有折辱。今日能賞光,我們這當真是蓬蓽生輝。」
張治棠在傅緒書身邊久了,對他們的吹捧,早習以為常。
並非戲子是下九流,他們的財富,能跟商賈名流相較,但在軍政面前,還是得夾起尾巴做人。
畢竟連這個幫,那個派,黑社會、地頭蛇,在軍閥面前,也是個弟弟和孫子。
而傅緒書,可是消滅軍閥的人。
東家若不懂得,諂媚狗,得看主人的道理。便也不能在這混了。不單不能在北疆混,怕是肉體也得灰飛煙滅,脫離宇宙。
兩個人入了包廂,戲園的東家,始終跟在身後陪著小心,唯恐路人衝撞了。
梁秋時低頭看向戲單子,從前聽說過傅老闆的名字,卻沒見過真人。這幾年陪著宋郁文風裡來雨里去,也沒機會欣賞這八旗子弟茶餘飯後的消遣。
難得閒下來,有了大片的時間,自顧自開口:「也姓傅嗎?倒是有趣。」
梁秋時不過隨口搭腔,心思早已飄在九霄雲外去了。
被在包廂里陪著,時時等著傳喚的傅家班經理聽見了,忙拿出手帕,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才繼續說道:
「衝撞了貴人名諱,是我們疏忽,深表歉意。若是您願意,我們傅家班今日就可更名改姓。」
張治棠有意拿他打趣:「是改一時,還是改一世啊?該不會過兩日你們離開北疆,又改回去了吧?」
經理被嚇得面無血色,梁秋時心生憐憫,很快將話拉了回來:
「大清已經亡了,哪兒還有衝撞貴人那一回事?你們是新時代的藝術家,咱們都是平等的。」
經理稍稍將心臟放回到了肚子裡,梁秋時並不在意他怎樣想,釋放過善意後,便就夠了。
跟張治棠從戲園子出來的時候,夕陽已染紅了半邊天,有許久未回鄉下,當真有幾分想念。
她叫棠棠將車往莊園開,還得了她一句一視同仁的善意調笑:「你真是山豬吃不來細糠,都逃出來了,還惦記著回去。」
梁秋時卻也不惱,只說:「我哪是自己逃出來的,我是被人擠兌走的。」
炮火還未蔓延到城邑,鄉下更不太平。
兩個人磨蹭到日落時分,才回了公館,梁秋時不知道傅緒書已回來等候多時,還未在鄉間莊子看夠泉水解凍、小河淌水。
回了公館,立刻換上自己縫製的拽地長裙,去到公館的花園裡,赤著腳踩在尚有餘霜的草叢中,早沒了清晨的露珠,只有一地泥巴。
傅緒書原在書房裡,心事重重地走來走去,起身看見她在花園裡撒歡,無奈皺了皺眉,高大挺拔的身軀,便是朝她走了過去。
將她捉回去時,也沒跟她客氣,直接將她攔腰抱起:「多大了,還出來玩泥巴。天氣剛暖和,到底不如咱們江南。忘了上回腳上生凍瘡的事,大姑娘了,又不是小寶寶,還光著腳出來跑,被下人看了腳丫子,不知羞。」
梁秋時乖乖被他抱著,心底卻有幾分不服氣:「你是從哪兒跑來的封建殘餘,這往後姑娘家上街,要是露著肩膀、穿著涼鞋,你還不得當場爆炸?」
「別人可以,去勾欄瓦舍當窯姐都行,但你是我女人,不行。」傅緒書不知悔改,還在固執己見。
「是我給你買的鞋子你都不喜歡?我回頭將那些鞋子都扔了,讓下人送了好的來。」
「要扔,往窮人那兒扔。免得她們只有草鞋,將腳底板磨出水泡,還得做苦力,生生捱著疼。」梁秋時抿了抿唇,倒是也不反駁,只想著,再過五十年,『下人』這個侮辱人的稱號,能不能從華夏大地永久消失?
「算了,你還是別扔了。你給我買的那些鞋子,只適合參加舞會穿,也不適合窮人做苦力穿。本就辛勞,沒個合腳的,更添一分痛苦。」
由著他擺弄,被他抓過來,就見傅緒書接過僕婦端來的溫水,先用手背試了試水溫,才將帕子打濕,沒用丫鬟動手,親自替她一點點擦去灰土。
「不合適的鞋子痛苦,還是光腳痛苦?」傅緒書無所謂地同她閒話。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體力,將弱柳扶風的她擱置在膝頭,由她坐在自己膝上,還能用另只手、洗乾淨她白皙粉嫩腳丫,半蹲半跪在那裡,竟是紋絲不動。
直到梁秋時洗乾淨腳上泥巴,才偏頭小心翼翼問他:「城裡,是不太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