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沒死在路上，卻要受此羞辱

  宋郁文被她從頭到尾埋汰一通，有些是真的，有些則不是。真假參半吧。

  但他沒解釋，只靜靜看著她發脾氣，好像從前那個嬌氣大小姐又回來了。

  他只是一言不發，走近前去，靜默無聲地將那盆火熄滅了。

  又捲起袖子，想將她臉上的眼淚擦擦：「是我不對。但你說的沒錯，我是希望十三億國人都有鞋子穿，而不是我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拿他們的血汗，為我修築勞民傷財的宮殿。」

  若是擱在從前，讓這樣驕傲的一個人低頭，她都會瞬間委屈煙消雲散，再跟他撒個嬌，問他：『那你哪裡不對？』

  這次，卻突然有著深深的無力感，嘴邊牽起一絲無奈淺笑：「你說了這麼多，也沒有否認。我死了，你沒兩年就會娶妻生子，對嗎。」

  看來她沒猜錯，也沒冤枉他。

  「你抓住一切進攻的機會又怎樣？把陣地奪回來了嗎？還不是被傅緒書趕到邊疆去。你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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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對他一向盲目崇拜，吹吹捧捧，也是他向來自信。

  哪怕被長官批評，都沒讓他這般痛苦。此刻被志同道合的同盟懷疑，一副受傷落寞神情，不知該如何緩解。

  這一晚，宋郁文一直留在指揮部里，跟林參謀商議練兵之事，討論作戰方案。

  梁秋時隻身留在小院裡，想著將一頭烏黑的捲髮拉回來，後來乾脆對著鏡子，用剪刀剪掉了。

  眼見髮絲落了一地，在夜晚搖曳燭火的映照下，起身心如止水地，將那些烏絲掃進簸萁里。

  坐在窗邊看著屋外枯樹上一輪圓月，在人才極具短缺的北疆，她在這裡消磨時間，實在是巨大的浪費。

  只有小資產階級，玩那些沒有意義的小資情調，才會看風看雲看月亮看花。而像宋郁文和他的戰友那樣，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則是將青春獻給戰場，拿奮鬥代替享樂。

  她不知為何，明明沒人指責她，自己就委屈的要命。大家都在如火如荼的大幹革命，唯獨她在這裡，如坐針氈。可是讓她過去幫忙，她又想掉眼淚。

  其他留洋回來的高材生，都需要宋郁文親自安撫、拉攏。偏偏只有她，甚至不要他一個眼色，只要招招手，她都能過去給他賣命。

  她還能有什麼奢望？別人，宋郁文禮賢下士，過去拉攏。於她，他不是已經以身相許了嗎。

  她被自己氣哭，又氣笑。

  最後還是像老夫老妻那樣，跟他生了一肚子氣，想要離開出走，結果才出門，就去小攤那兒買回來一條他愛吃的魚。

  這會兒自己晚飯什麼都沒吃，還惦記著他餓不餓。

  才蒸了雜糧餅，又用野餐熬了些羹湯，裝在保溫鐵盒裡，送到了指揮部。

  天氣漸冷，白晝還好一些，尤其到了晚上，晝夜溫差大，幾乎能將人耳朵凍掉。

  梁秋時還未走進去，隔了一道門，就聽見裡面在開會。

  「咱們跟敵軍的兵力、武器都有很大懸殊，跟他硬碰硬戰鬥時，常常落於下風，損失慘重。為了保存實力，避開敵人的猛烈攻勢，我軍只得選擇麻雀戰。」宋郁文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帶著他獨有的暗啞低沉嗓音，繼續道：

  「麻雀在外出覓食時，從來不會成群結隊，暴露群體目標，而是分散開，各司其職。這樣就能令敵人頭痛不已，毫無反擊能力。若不是憑藉聰明的打法，想要同傅緒書部抗衡，對我軍來說是十分困難的。就算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作戰方式也是不提倡的。」

  「好啊！兵法雲，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林參謀一拊掌，讚嘆道：

  「將兵力分散開，在必要時又重新聚集，使得傅緒書部、無法分清主力軍的位置，我軍也因此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敵軍的突破口。」

  政委李幼錚也贊同道：「每三人為一組，組成一隻只精悍的小隊，在每個小組中，三人又各有任務，他們分別負責進攻、掩護與支援。之後不管是行進、進攻，還是掩護防守，當組長下達改變陣型的命令後，他們又交換任務，能提高行進戰鬥的效率，又分散了兵力，避免敵軍集中火力的攻擊。」

  幾個人秉燭夜談，匍匐在地圖上，幾個人對宋郁文的崇拜欣賞之情，溢於言表。

  不管是有革命友誼和戰友情，還是同樣軍官出身，愈發佩服他的戰爭天賦。

  「除此之外，在同敵人展開肉搏戰時，還能降低我軍的傷亡。白刃戰中是多對一，這樣彼此可以互相照應、掩護，也使我軍具備了人數上的優勢。」參謀長林衍清繼續道：

  「這樣還能避免匪敵轟炸機、坦克等的肆意轟炸，將兵力分散開，在必要時又重新聚集，匪敵無法分清主力軍的位置。我軍也因此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敵軍的突破口，三人戰鬥組，可以單刀直入，一下子攻克敵軍的兩個炮兵陣地！」

  幾個人越說越興奮，一時忘卻了時間。

  梁秋時就站在這裡聽著，夜空上有瑩瑩星光，卻是沒有從前在江南時的螢火蟲。

  就在她凍得雙腳微微發麻的時候，聽見裡面的交談換了內容。

  「梁大姐平安回來了？」林衍清一開口，只作是關心戰友的家眷。

  下一句就不是了：「她會不會把我們的情報給傅緒書？」

  李幼錚倒是有其他看法：「我看，還是應該讓專門的工作人員去問問，她有沒有帶回來軍事機密。」

  是問還是審，就不得而知了。

  梁秋時握著保溫鐵食盒的手，微微顫抖，相好一場，她成特務和階下囚了。

  她拿他當神明，他拿自己當間諜。

  「不用了，我自己問吧。」宋郁文輕描淡寫道。

  「宋總，你看這個——」林參謀打了個岔，將作戰圖推到他跟前，重新與他商討起來。

  李幼錚已走出門去，遠遠的，看見梁秋時手裡拿著個食盒，沒主動同她打招呼，同時擺出一副拒絕她打招呼的姿態。

  只同警衛員交代了兩句：「去，讓保密局的同志，問一問梁大姐，在傅緒書那兒，有沒有泄露軍事機密。」

  梁秋時瞳孔驟然一縮，絕想不到，最該得老虎凳的時候，得了禮遇。她沒死在路上，卻要受此羞辱，自然不甘。

  「李政委，你真要如此無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