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將那些繁華旖旎燒成灰燼
2024-10-07 09:06:36
作者: 碎紅豆
「大小姐,你是不是瘋了?你在這裡,你會沒命的。咱們不是宋匪敵的人,甚至對他頗有微詞。若是被他屬下認出了我們是敵軍,就地正法,不是冤死了?」護衛已見她有幾分不好了,努力不讓自己往那方面想。
宋郁文不顧她在途中死活,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開打,她也不該因此就自暴自棄。
梁家的護衛,熟悉的那個大小姐不是這樣,是鋼筋鐵骨,騎馬時摔斷了腿,都不喊疼的人。
「就算你不跑,也得為副司令想想。他私自放跑了你,回頭你父親能饒過他嗎?」
梁秋時努力讓自己從神魂游離中,醒過神來,她可以浪跡天涯,但不能連累小護衛。
她從身後捏了自己腰腹一把,疼痛讓她有了短暫的清醒,抹了一把臉,外面的照明彈,已將夜空點亮。
護衛見她生無可戀,倒是求死心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兩枚手榴彈的爆炸聲中,將她推下了火車。
找了牆體做掩護,跌跌撞撞,避開了大路,往荒山野嶺走。
終於在林蔭小道上,看見了兩輛驢車和卡車,護衛身手了得,扒上了軍卡。回頭,就見梁秋時上了驢車,不多時,驢車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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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秋時躺在驢車上,未被上面的污濁沼氣影響分毫,只蜷縮著身子,將頭埋進寬大的布袍里,好似這樣,就能給她許多安全感。
不知在關外浪跡了多久,不斷崩潰,又壓抑著自己,從崩潰中自愈。
回到北疆邊關時,已然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也不知那護衛怎麼樣了,有沒有平安回去。
經歷過戰場的人,就像得了一道護身符,會比那些普通老百姓,更容易逃過一劫。也許是對戰爭的感知更敏銳,也許是在槍林彈雨中練出的身懷絕技,也許是天可憐見,不舍他們次次闖鬼門關。
這裡每天都在死人,她想胸懷天下,可實在無力,對一個護衛傷春悲秋。
只是想不到,進了邊疆後,先在火車站看見了他。
此時跟自己分別數日的宋郁文,也沒了當初的體面,頭髮亂糟糟的、身上衣物也不整潔。
明明已是初冬,還穿著深秋的布鞋,連身為長官的軍靴也沒有,更別說體現長官身份了。
看見她時,垂下的眼瞼瞬間抬了起來,只有一瞬,眼睛裡的光便又熄滅。
她想像中的,遺失珍寶後、失而復得的喜悅,沒有;他想來後怕,將她緊緊擁在懷裡,沒有;兩人相擁而泣,慶賀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沒有。
只有他開口就是埋怨:「我們是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你把頭髮弄成這樣,成什麼樣子?」
梁秋時從前覺得自己漂亮的有些過分,走到哪裡都有人艷羨不已,忽地有幾分自卑和自我懷疑。
從前那些恭維,也許都是衝著她父親的權勢,才都說「城北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她本能低了低頭,虛虛浮想要向下拉一拉什麼,遮住才燙的捲髮,可惜並沒有一頂帽子,將她一頭漂亮的公主捲髮蓋住。
同他一路回到了農家小院,宋郁文看她整理著箱子,沒有動手幫忙的意思,他的警衛員自然也不是伺候大小姐的老媽子。
梁秋時有些委屈,邊整理著,還在同他道歉:
「我知道這樣影響很壞,是我沒有抵擋住驕奢淫逸的誘惑,以後一定時刻警惕,仔細反省,不做資產階級的婆姨裝扮。」
她總是習慣先同他低頭,往常他高抬貴手,也就算了。
這回卻沒輕易諒解:「跟著我受苦了。」
梁秋時已拾掇好了箱子,在宋郁文那裡,是沒有男人展現紳士風度,需要幫女士拎包、拉椅子這等洋人規矩的。
他不崇洋媚外,不效仿洋人,更不覺得洋人文明。禽獸侵/華時,那最不文明了。
「我從未覺得受苦。」梁秋時有些不解地回看他,直到合上箱子,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這回不用他主動提及,自己便十分上道,將那些蠶絲的衣物料子拿出來,說:
「這些衣服幹活不方便,我不要了。」
「要,留著。要不你乾脆回去,整天都能穿這些。」宋郁文寒了一雙眸子,臉更是冷。
梁秋時忽地便有些委屈,他從前喜歡趕自己離開也就罷了,現在才死裡逃生,也這麼迫不及待的將她攆走。
「是你叫我回來的,讓我滾的人也是你。什麼話都讓你說了,我是皮球?被你跟傅緒書兩個人踢來踢去。」
她紅了眼圈,抱著那一箱真絲綢緞的洋裙和旗袍,走到院子裡,點燃了火柴,將那些繁華旖旎燒成灰燼。
用沾了碳灰的手背,去抹眼睛,偏眼淚越擦越多,氣得她肋骨痛。
「你叫我回來,我在路上,你又指揮作戰,絲毫不擔心我死在那裡。就像你轉移那天,我被丟下,也絲毫不擔心我在亂流中失貞。」
她還當宋郁文沒聽見,卻不知,她才出來,這個男人就緊跟在身後了。
此刻聽見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大清亡了,那些從前窯子裡被欺壓、不慎失貞的婦女,如今被解救出來,改邪歸正,從事正當行業,沒人會歧視她們。只要不像學洋人的性開放,小廝和主母苟且,也認為理所應當,違背人倫,失貞了又怎樣?」
梁秋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個說話不腰疼的男人,顯然,他是沒把自己放在他老婆的位置上,否則不會這樣大言不慚。
「戰場上變幻莫測,機會稍縱即逝,別說你犧牲在半路上,哪怕我死了,也會在所不惜。」宋郁文說。
什麼為了她,寧願屠盡天下人。在宋郁文這裡不可能。
為了天下人,讓她獻祭,倒是有可能。
「你不會的。你一向心細如髮,不會貿然犧牲自己,以求千古留名。你必然會小心惜命,為人民事業盡上最後一分心力,與陣地共存亡。因為你知道,你死了,底下青黃不接,跟你志同道合的長官只能創業未半中道崩殂,你到了九泉之下,也會死不瞑目。」梁秋時認清了現實後,說話一向在意他的感受,此刻,也是不想照顧他的自尊心強了。
「而我呢?我死了,你不出兩年就會結婚生子。不!是你巴不得我早死,好不耽誤你娶妻生子。你可能會裝作難過的樣子,不給別人看,因為你也不在意別人想法。但你需要對自己有一個交代,立一個忠義禮智信的自我認知。一邊懷念我,一邊老婆孩子熱炕頭,真的好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