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赤色斷刃

  騰騰熱氣瀰漫，撲到臉上有些燙意，男人拿著一雙大筷子，在鍋里熟練地打撈著。

  「妹子啊，往旁邊站站。」親切的聲音裡帶著笑意，程珞過了三秒才意識到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忙收回發呆的目光，腳下挪了幾步。白霧被微風一吹，頓時涼快起來。

  昨晚熬了夜，睡眠不足，反應有點遲鈍。

  早餐撫慰了一番空空如也的胃，程珞背著貓包，手裡提著一個文件袋，往熟悉的方向而去。

  室外的陽光直射令身體愈發清醒，她開了電腦，貼了一張今日的計劃安排。

  要說和計算機相關的東西，方植還是很有門路的，不僅和她分享了很多遊戲相關的引擎和技術，還把她拉到了一個交流群里。

  大部分時間沒什麼人說話，偶爾會彈出一些求助信息或者課程連結。時不時就有熱心人答疑解惑，程珞也會藉此機會學習一二，順便再瞄幾眼和遊戲製作相關的課程。

  程珞把寫滿了字的白紙一張張攤在桌上，打開熟悉的軟體，開始為另一個虛擬世界描繪輪廓。

  《那年九歲》的主題更像是尋找與成長，記憶的濾鏡偏暖色調，整體來說是一部治癒和溫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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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工作室的第一款遊戲，她希望能增添一些銳利之感，運用飽和度更高和變幻的色彩，率先在視覺上帶來一定衝擊。

  譬如科技感十足的賽博朋克畫風，長期以來受到大批玩家喜愛，程珞也不例外地會多看幾眼。

  世界觀、主線劇情、人設、系統、數值……

  要思考的角度和內容有很多，這個遊戲最終的豐富程度如何，她暫且無法把控。

  上午的時間一晃而過，程珞起身做了幾個伸展動作，瞥見暴雨正費力地往某個角落裡鑽。

  想來是有些冷落它了，她轉動了好幾下玩具老鼠的發條，灰撲撲的身影迅速拉出一條流暢的直線。暴雨向來對這個頗有興趣，此刻卻毫不理睬。

  程珞心下疑惑，發現它在用貓爪掏東西。眼前這個柜子是原本就有的家具，她東西不多，暫且還沒有用上，也沒仔細打量。

  柜子略顯陳舊，表面看著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要不是暴雨堅持不懈地掏弄，她都不知道這裡有個小洞。

  片刻後，地上多了一小團髒兮兮的東西，看上去像頭髮和灰塵的混合物。

  程珞轉身就去拿了掃把，暴雨卻可憐兮兮地叫了半天，不停地用爪子拍打那團不明物體。

  蹲下身子認真一看，髒污之下應該是個小沙包之類的東西。

  「……嗯，你真的要玩這個？」

  她猶豫的話語當即獲得了貓咪的肯定。

  程珞只好小心翼翼地用垃圾鉗撿起來，放進水池裡沖洗。

  表面的髒物漸漸被沖走，留下一個形狀像魚的玩偶，只不過實在是太小，看起來應該是和鑰匙扣掛在一起的配飾。

  她在盆子裡加了洗滌劑，準備再泡一泡。

  走幾步路回到出租房，程珞迅速地做了一人餐，再給暴雨添糧，順便檢查了一下手機里的新消息。

  裴謙弈發來一張照片，辦公室的布局一覽無遺，黑白灰色為主調，線條簡約利落，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光景。

  「下午有個遊戲發布會。」

  這樣的重大活動，程珞自然也有關注，這次發布會在線上舉行，她早就在相關文章里收藏好觀看連結了。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當發言嘉賓？」她問道。

  「嗯，有三個板塊，我在第二個板塊發言，大概開始後四十五分鐘，你就能看到我。」

  裴謙弈說得很詳細，不知從哪裡找了個「扭秧歌」的動態表情包，莫名透著一股求誇獎的得意感。

  這番如實匯報，似乎是在落實她昨晚說的話。

  程珞還沒有去過他的辦公室，視線落在圖片上，看見擺得整整齊齊的淺藍色文件盒，數目繁多。揭開了筆帽的中性筆擺在桌上，大抵還沒有完成書寫任務。

  還有一隻透明的玻璃花瓶，鈴蘭花朵自然垂落著，開得很漂亮。

  前不久她經過花店，老闆說天氣太熱，鈴蘭運過來都快枯死了，索性不怎麼進口了。

  「好哦，準時蹲守你的出場。」

  程珞回復了他，吃了午飯正準備小憩一會兒，又瞥見有一個陌生頭像在閃動，來自她昨夜新添加的好友。

  「我媽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有赤刃的手稿。」

  自然是有，但是已經還到母親那邊去了。程珞稍一遲疑，想起她曾拍過一些照片，挑了兩張有赤刃字跡的發過去。

  片刻後，那邊才道：

  「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情緒有些激動。你介意和她視頻聊天嗎？」

  不等她回復，手機屏幕上已彈出邀請。這番突如其來，程珞倍覺意外，略加思索後還是接受了。

  婦女戴著眼鏡，頭髮盤起，儼然一副高知分子的模樣，率先開口問道：

  「你是誰，能告訴我你和赤刃的關係嗎？」

  程珞搖搖頭，「我和赤刃不認識，這些手稿也不是我的收藏，只是碰巧翻閱過，有些感興趣。」

  婦女的胸腔微微起伏著，嘴唇翕動。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

  她這句話沒了下文，繼而一字一頓道：「你想了解這個人是嗎？那些劇本確實寫得很漂亮吧，可是，赤刃只是一個善於包裝自己的偽君子。當年，我們很多人都被騙了！」

  在婦女義憤填膺的述說中，過往之事逐一浮出水面。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一位才華洋溢的劇作家驟然亮相，第一本出版作品就在短時間內銷售一空，相關的話劇演出也收穫了不少觀眾。

  這位筆名為赤刃的作家，據說是一名非常年輕的女子。她為人低調，疏於交際，又或許是不屑浪費時間，總之是一門心思撲在寫作上。

  在極短的時間內，赤刃一連寫了好幾個短篇，且質量上乘，文字是出乎意料地老練和銳利。曾有人預言她前途不可估量，在相關圈子裡也引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

  人稍微一出名，各類議論就紛紛冒出來。

  大部分聲音是說赤刃有點恃才傲物了。有小道消息說，她對同行不怎麼理睬，反而出言譏諷。同齡人倒也罷了，對主動示好的前輩也閉門不見，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畢竟只是個年輕人，也沒有寫出什麼驚天駭地之作，這就有些不識抬舉了。

  喜歡赤刃的人不在少數，畢竟拿得出作品才算真本事。其中有一名外省來的名牌大學生為其據理力爭，告訴大家要清醒理智。

  她剛巧有一篇文章被報社看中，索性在末尾加了幾句話，大概意思是，有才華的人就會遭人嫉妒，捕風捉影實不可取。

  大學生滿意地領了稿費，走在路上時竟聽到一聲輕飄飄的「謝謝」。

  那日她與赤刃正式結識，兩人年齡相仿，聊得倒也愉悅。大學生深信要用自己的雙眼看人，之後愈發喜愛這位劇作家，常常為其宣傳並大量購買其作品。

  變故也就是在一夜之間。

  赤刃，是一個抄襲者。

  有人拿出了確鑿證據，聲淚俱下。在那個小小的創作圈子裡，這才接二連三爆發出對赤刃的聲討，一時怨聲載道。

  她傲氣而尖酸，偷了別人的心血率先寫完，將自己包裝得清冷神秘，無非是為了多賺幾個錢。

  沒有一位同行願意為赤刃說話，可見其人品之惡劣。

  赤刃帶著眾人的斥責，隕落得悄無聲息，她的作品被視為髒物，一一銷毀。

  「什麼赤刃啊，只是一把斷了的廢鐵。」

  手機屏幕上的婦女難掩激動，毫不掩飾唾罵之意，鏡片下的眼睛卻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