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選擇之路

  廚房裡又響起嘩啦啦的水流聲，程珞愣神的一瞬間，裴謙弈動作自然地將碗洗了，熟稔得像是原住民。

  自然，她心中會有一絲猶豫。

  特別是她剛搬過來的那天晚上，坐在剛鋪好的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混沌的陌生感在腦中盤旋。

  當初她決定去青梅實習，在公司附近租房時也有這種類似的感覺。

  彼時和母親還未徹底鬧翻，但事情也瞞不了多久，程珞抱著極大的決心，迎接鋪面而來的尖酸咒罵。

  行雲？那時候她還壓根沒想過，甚至也不知道這是裴謙弈家中的產業。她原本的軌跡應該是去考公考編，儘可能地追求安穩。

  

  明明每一條路都不好走，類似於公務員的鐵飯碗未必就好端穩。但在母親口中，只將公司職場的勾心鬥角描述得罪惡不堪，篤定她是一介平庸之輩，註定要灰溜溜地失敗而歸。

  程珞就是想去試一試。是考公考編，還是去公司上班，她選擇了後者，希望能在創作的氛圍下努力發光發熱，見證優秀遊戲的誕生。

  如果當時告訴她，還能入職更好的行雲公司，她一定喜不自禁，果斷答應。

  原來人的心愿就在不經意間發生了變化。

  自從她被辭退，決定參加遊戲徵集活動，腳下的道路又開始出現分岔，第三個選擇是她自主創業。

  不管是在母親家中，「創業」二字的脫口而出，還是面對夏鈺歡的提問時，她輕聲說想要自己的遊戲工作室，軌跡都有了冥冥的偏向。

  時至如今，當她真的走到這裡，忍不住要在心底疑惑一句，接下來的路會是寬敞平坦的嗎？

  人非完人，程珞很樂觀地允許自己產生彷徨情緒。

  至少今日午後，她不願讓那種身心安頓之感成為錯覺。

  裴謙弈帶她晚間兜風，好像讓她忍不住想再快一些擁有更多的自由。

  「你開車的時候，會不會有這麼一種感覺？」程珞看著裴謙弈將碗物歸原處，描述著，「喜歡追求速度，卻又擔心脫軌和失控？」

  「嗯……」他思索著，「會有，但是遲早也會消失。至少方向盤不在別人手上。」

  「恭喜你，程小姐。」裴謙弈換了口吻，像在舉行慶祝儀式，「從今往後，你只需要遵循自己定的規矩。」

  程珞知道他在回應哪句話，便也露出一個輕巧的笑容。

  「很晚了，你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她瞥了一眼圓形掛鍾。

  裴謙弈沒有磨蹭，在門口換著鞋子，「嚴格意義上來說，我現在也算是打工人，你才是真正的老闆。」

  程珞琢磨了一會兒，行雲本來就是裴家的產業，哪來什麼打工之說，但她還是配合地點點頭：

  「上班別遲到。」

  房門一打開，樓道燈光應聲而響，程珞忽地叫他等一下。

  「名片做好了，給你一張。」她匆匆跑去臥室一趟，將硬挺的卡片遞給他。

  裴謙弈拿在手中反覆打量，又下意識摸了摸身上。

  「挺漂亮的。我的在公文包里，要不等我一會兒，我下去拿？」

  「算了吧，以後總有機會的。」程珞輕輕握著門把手，看他一步步踩著台階往下走。

  她想等裴謙弈的背影消失再關門，只是他走得慢，偏偏還要回幾次頭。這幅情景，倒像是兩人久未見面，告別時依依不捨。

  「要是有人突然開門，把你認出來了，明天會不會又有小道消息，說行雲小裴總私會神秘女子？」程珞開著玩笑，將門縫拉小了一點，「我關門啦，回去早點休息吧。」

  他小幅度點點頭，這才恢復正常步速，最後與她留下兩個字。

  「晚安。」

  關了門，程珞走到窗戶處打量，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裴謙弈的車。

  夜色已深，路燈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車門開了又關，但暫且沒有啟動。

  像是心有靈犀，她拿出手機，果然看到了他發來的消息。

  「我覺得，今晚之後，我們的分數應該有所變化。」

  程珞發了一個點頭的表情包過去，猶豫了一下分值給多少才好。

  見那邊也沒發來新消息，她又道：「這次保密嗎？」

  「好，保密。」

  飛馳的豪車，扯下的領帶，坦言相告的裴謙弈，坐在普通的出租屋吃了一碗特辣泡麵。程珞心裡大概有了一個數字，默默將其填上去。

  現在倒是不怎麼困，電腦都在工作室，她索性拿了紙筆出來，記錄一些白日想法的碎片。

  腦子裡有些模糊的東西，徘徊著沒有成形。

  恰巧想到一個點子，程珞忙在手機上搜索著相關資料，這才發現有人回復了她那條關於「找書」的內容。

  留言者說自己好像看過那個關於民國時期的劇本，又補充了一些細節，竟有九成都對得上。程珞再一詢問，那位用戶恰好還在線上，告訴了她一些詳細信息。

  這劇本名字叫《亂世偶得》，當時賣得不溫不火，不算特別出名。他媽媽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只要出版裝訂了的作品，基本都會買回來看，家裡正好還放著這一本。

  這麼看來，手稿里雖然筆跡中斷了，赤刃還是將其完整創作出來了。

  程珞心下好奇結局，斟酌著想問問，這本書能不能賣給她或者借來閱讀一番。

  當然，她首先還是要確定一下劇本的創作者。她發布的內容里，只有關於幾個劇本的描述，未提到「赤刃」二字。

  那邊說不記得誰寫的，要去書房再翻一遍。

  一分鐘後，手機屏幕上彈出三個字。

  誒？這本書，不是赤刃寫的嗎？不過也有可能，是赤刃換了筆名。

  畢竟，從對面的描述來看，這本書的很多內容和她在手稿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請問能告訴我一下最終的結局嗎？」程珞打下這行字。

  很快，一小段簡要的描述發了過來，卻完全背離了程珞心中的預期。

  兩位主人公像驟然被抽去了靈魂，劇情完全按照著某種刻板印象發展了下去。

  從赤刃的字裡行間里，程珞感受得到她的某種意圖，是尖銳而明艷的，或許悽美，但必定有力量感。

  對面的人很是熱心，又隨手將最後幾頁拍了照片發給她。

  紙張有點泛黃，但排版很清晰。程珞迅速地看了幾行，心中疑惑更甚。

  不是，這不像是赤刃的文字。

  或許確實有不少前篇精彩，結局不盡人意的作品，但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女演員作為劇本里的一位核心人物，完全喪失了虛構人物的魅力。

  程珞自認為也算是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作家的行雲風格和一些用語習慣總是有跡可循，至少給人帶來的感受會在同一個基調。

  更何況，這劇本篇幅並不長，應該跨越的時間也不久。

  也許，真的是赤刃心有餘而力不足，江郎才盡了。匆匆寫一個結局，也是一種選擇吧。

  她心中也不確定了，默然看了一眼她剛剛拿出來的名片。

  仿若鋥亮的刃鋒，驟然黯淡了下去。

  現在看來，也沒有借閱這本作品的必要了。程珞向那邊道謝，又與他交談了幾句，對面還主動提出，既然兩人同城，可以把劇本帶給她看。

  程珞將手稿之事坦言相告。

  「你是說赤刃嗎？這個名字我很耳熟，我媽提起過。」

  「她對那個時候的大小劇作家都很了解，明天我可以幫你問問。」

  這兩條消息又令她眼前一亮，當即與對面的人添加了聯繫方式。

  直至對面樓棟的燈光一一熄滅，程珞仍在檯燈下寫著東西。

  不知是何時，暴雨已經用貓爪拍了她好幾次，似在催促，她才伸了個懶腰，上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