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出乎意料

  裴謙弈張望了一眼天色，語氣一如既往令人安心：「天黑了，我們回家吧。」

  程珞點頭，靜默不語與他並肩行走。

  她一直覺得，兩人之間，是她更沒有安全感。

  裴謙弈出生在相對和諧友愛的家庭，雙親情緒穩定，感情和睦，給予他得體教育和優渥生活。

  正因如此，他絕大部分時間總是淡然清冷，不急不躁，仿佛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說有什麼缺憾的話……

  程珞想起裴謙弈說過的一句話：「她關心我，是因為我有價值罷了。」

  只那一句，他再也沒多說過什麼。

  近來梅芸生病，裴謙弈第一時間趕到醫院，關懷備至，操心大小事務。以至於程珞都快忘記，最初她覺得梅芸與裴謙弈之間的交流有種公事公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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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謙弈大概是那種早熟又省心的孩子，事情做得很好，母親便會讚賞有加。

  或許他想要的不僅僅是誇獎吧。

  月亮緩緩升起，沉靜地凝視著大地，暖黃的路燈似乎在隱隱閃爍。

  「只要是你的需求，就都有存在的必要。」程珞的手指輕輕拂過路邊的枝葉。

  身側的人步調錯亂了半拍，「你還在想我剛才說的那句話。」

  程珞點頭，「別忽視它，你有獲得滿足的權利。」

  腦海中浮現出母親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不帶任何弧度，殷紅卻乾裂。她是怎樣說出「我從來沒把你當女兒看」這句話的？

  看吧，從小到大，她已經嘗試過很多次了，得到的就是這種結果。

  或許，裴謙弈的情況會和她不一樣。

  「我記住了，我會試一試的。」身側人的語氣格外認真，像在允諾一個誓言。

  「別那麼嚴肅啦，我又不是在上教育大課堂。」程珞察覺到腳邊有什麼東西，一顆玻璃珠不經意被踢遠，落入草叢，發出簌簌的動靜。

  「有老鼠？」程珞猜測道。

  「不是，是小狗。」裴謙弈在她耳邊小聲道，「我看到它的尾巴了。」

  瘦弱的身影慢慢浮現出全貌，黃白色的小狗一瘸一拐，鼻頭還有一塊黑色，警惕地看著他們。

  不等程珞做出什麼反應，它飛快地轉身隱匿在草叢中，再沒發出任何動靜。

  她走近幾步，仔細打量，才發現小狗早已不在那塊區域，仿佛從未出現過。

  「它好像受傷了，」程珞回憶著，「下意識遠離人類，是為了保護自己吧。」

  「暴雨還算幸運，雖然是從貓舍偷跑出來，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壞人。」

  程珞點點頭，「它在貓舍的地位那麼高，是一隻幸福的小貓。」

  兩人隨意聊著天，歸家的路不知不覺走完，一時間只聽見彼此的腳步聲，最終落定在家門口。

  「有點累了。」程珞倚靠在沙發上，忽而瞥見朋友圈入口亮起了一個眼熟的頭像，招呼裴謙弈一起來看。

  界面緩衝了幾秒，只有一條簡單的文字信息，發布於三小時前。

  「貓舍搬家，各類品種貓急出手，給錢就賣，只支持自提，先到先得！」

  程珞忙給貓舍發去消息，問暴雨還在不在，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買下來。

  她有些緊張地等待回復，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仙仙。」

  「它好像不見了。」

  跳上屏幕的六個字，讓程珞心中一驚。她正斟酌著字詞，卻見那邊又發來消息。

  「沒關係懶得找了，已經在搬家路上了。」

  「你喜歡的布偶我們這裡還有很多的，最近不太方便，之後給你推薦。」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完全出乎意料，程珞不由得問道，「它不是你們店的寶貝嗎？」

  「曾經是，但是我們找到了血統更純正的。而且這貓性子實在太烈，就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了。」

  「我相信你也是看它長得漂亮，才念念不忘的吧？我能培育出更好的，你也可以在我這裡預訂……」

  程珞退出了聊天界面，不再看他發來的內容。

  她一時無言以對，複雜滋味湧上心頭。她沒有立場去譴責什麼，貓舍是經營出來的生意，追求利益是天經地義，只是倍感遺憾和失落。

  在她看來暴雨的更好歸宿，原來只是鈔票搭起來的紙房子，一吹就倒。

  如果，她當時再堅持誠懇一點，店主權衡以後，會不會把貓賣給她？這樣，此刻的暴雨或許還躺在她身側伸懶腰，而不是不知所蹤。

  「這下，大概真的再也見不到它了。」程珞有些泄氣。

  「不一定啊，它那麼聰明，」裴謙弈卻寬慰道，「萬一它正在往家裡趕呢？」

  「它真的會記得怎麼來這裡嗎？」程珞眼中閃過微弱的憧憬，情不自禁向門口看去。

  可惜，這種可能性就像童話故事裡的情節一樣縹緲，程珞只是推了推裴謙弈，讓他先去洗澡。

  他不動，還在她身邊坐著。

  「沒事的，暴雨就算流浪，也能成為貓中小霸王。而且說不準，它還能遇到第二個我。」程珞做著自行寬慰，表示自己遠遠沒到失魂落魄的地步。

  裴謙弈這才起身往臥室走去，程珞倒在沙發上，拿起手機試圖轉移注意力。

  她不由自主想起今晚碰到的那條小狗。它的眼神警惕瑟縮，毛髮髒亂，和當初戒備而不失優雅，渾身散發著高傲的暴雨完全是兩個模樣。

  程珞將頭埋在抱枕中，屏幕上悄無聲息地彈出一條群消息，來自她前不久加的流浪動物救助群。

  「一貨車的流浪貓狗需要安頓，今晚可來L地幫忙者在管理員處報名，謝謝大家！」

  L地，正是暴雨的貓舍所在地，它會不會也在那輛車裡？

  貨車原本的方向是菜市場，一位好心人和司機協商良久，終於談妥價錢全部買下。

  現場看熱鬧的人居多，車內貓狗狀態不佳，一片混亂。

  「我看到了不少品種貓，可能根本不是路上撿的，是司機偷來的吧？」有人發問。

  「我在現場，了解一些情況。今天有個黑心貓舍準備跑路，在緊急拋售貓咪，司機路過趁亂抱了好多上車。現在的貓舍太不負責任了，叫什麼貓貓語言的。」

  程珞迅速往回翻記錄，終於看到了一張車內全景圖，它忽然覺得有一個背影像極了暴雨。

  她反覆放大，奈何只有模糊的一小塊。

  「是貓言貓語吧？他們家很恐怖，到了年齡就讓母貓瘋狂生，品相不好的十幾隻擠在一起。居然跑路了？」

  程珞不由得心中一顫，馬上添加了管理員。

  「您好，車裡有一隻布偶貓好像是我曾經養過的，我現在來，您可以幫我留意一下嗎？」

  「這裡貓狗太多，天黑了看不太清。我看你地址不在本地，要不等之後都安頓好了，我幫你找找吧？反正每隻貓狗我們都會拍照登記的。」

  「沒關係，我直接來吧！」

  程珞叫了一輛加急網約車，L地在本省另一個市，如果路況順利，一個小時就能到。

  「裴謙弈！」她跑去浴室門口呼喊了他一聲，「我可能知道暴雨在哪裡了，要出門一趟！」

  「等我。」水流聲驟然停止。

  「時間緊急，我一個人去就行啦。」

  程珞匆匆跑到門口，打開門時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裴謙弈頭髮濕漉漉的，匆匆套好的衛衣帽子還塞在脖子裡。

  他敏捷地把拖鞋換了，「走吧，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