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又東風·孤星

  「小莞姐和這位朱玉姐姐很熟？」唐清哲喝了口朱玉娘自曬的花茶，雖不名貴，但也唇齒留香，又想到薛小莞方才對朱玉娘的親近舉動，好奇問道。

  薛小莞正夠頭看著窗外朱玉娘向著廚房而去的身影，點了點頭，直到見朱玉娘走進了廚房，再看不見，她才轉回身來說道：「玉姐姐在縣衙里做灑掃活計，是以不光我，縣衙里的大部分人都和她相熟。我娘還曾想過要認她做妹妹，不過她婉拒了。」

  「薛夫人竟都如此……看來她為人不錯？」

  「是相當不錯！玉姐姐不僅灑掃做得好，有空了還會幫忙做些別的，從不抱怨，且她性格溫柔，對縣衙里的每一個人都十分耐心，所以羅大哥會喜歡她，我覺得並不奇怪。」

  說話間，唐清哲也在打量著四周的環境，房間不大，但每一處都潔淨無塵，方才經過的院落也是如此，雖小但打整得十分漂亮，種植著不同的蔬菜，養著幾隻雞鴨，圍牆邊種著常見的白色香花。

  朱玉娘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不一會兒便提著一個三層的食盒進來，從中拿出了八隻碟子，碟子不大但是裝得滿滿當當的，全是各色點心，有集市上熱賣的，也有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家做的，甜鹹俱全，冷熱兼備。

  「這裡有我剛去集市上買的，也有早上做多了的，你們看著隨便吃點，我記得小莞妹妹喜歡吃我做的蘿蔔糕，可惜這幾日我未做，先嘗嘗集市上買的吧，等過段日子我再做些縣令夫人喜歡的松花糕一起帶到縣衙去。」說著，朱玉娘夾了一塊蘿蔔糕給薛小莞，而後又看向唐清哲，「傅公子你自己動手啊，別客氣。」

  「這麼豐盛！真是不好意思，竟還這樣麻煩你……」薛小莞看著碗裡的蘿蔔糕，似乎頗為感動，「玉姐姐你也吃啊！」

  「這有什麼麻煩的，就是幾碟子點心而已，反正我一個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你們來了還熱鬧一些，更何況薛縣令於我有恩，薛夫人對我也好，你來我這裡就不必這麼客氣了，快吃吧。」

  薛小莞咬了一口白白胖胖的蘿蔔糕，繼而笑道：「軟而鮮，味道不錯，但還是比不上姐姐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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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丫頭，就是嘴乖。」朱玉娘樂了，又夾了些別的點心到薛小莞的碗中。

  又吃了幾塊，腹中的飢餓感總算是平復了下來，然而肚子不叫了，薛小莞還是沒有想好要如何開口說明來意。

  或許是看出了薛小莞的為難，朱玉娘先開了口：「你們剛從羅家過來吧？」

  聞言，薛小莞和唐清哲都微微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又聽得朱玉娘解釋道：「剛在門口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小莞妹妹身上穿的衣服，是羅夫人的吧？傅公子身上穿的，則應該是羅明的衣服，是他讓你們來的嗎？」

  說話間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問完話後也只是喝了口花茶，而後平靜地回看薛小莞。

  「我們是從羅家而來，但並不是羅大哥讓我們來，而是我想和姐姐你聊聊。」薛小莞開口回答道。

  這句話之後，整間屋子突然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朱玉娘才放下手中的杯子，嘆了口氣，緩聲道：「如此看來你們是都知道了吧？如果是為了羅明，那你們應該去勸他才對。」

  聽到這話，薛小莞乾脆也直接問道：「我就問姐姐一個問題，姐姐心裡到底有沒有羅大哥？」

  朱玉娘沒有絲毫猶豫就要開口，然而卻被薛小莞搶先補充了一句：「羅大哥並不在場，無論姐姐想說的是什麼，至少在真正回答的時候我希望你沒有欺騙自己。」

  這句話讓朱玉娘頓住了，她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才終於開口：

  「不欺騙自己又能如何？小莞妹妹，你應該清楚，大家私下裡都說我是天煞孤星，雖說雲山民風開放，可我身邊的人確實都沒什麼好結果，大家將信將疑，還是會怕離我離得近了會倒了血霉，我雖樂得清淨，但也有自知之明，怎能害了羅明呢？」

  「胡說八道，什麼天煞孤星都是那些人無知瞎說的，你怎麼能信？！」

  「我也不想信的，可是我父母早亡，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第一任丈夫因我而死，方簡娶了我之後也命喪他鄉，我周邊的親人都早早離我而去，不是因為我又能是因為誰呢？」朱玉娘還在笑著，可此時的笑卻裝滿了藏也藏不住的苦澀。

  「都是事出有因，怎麼會是因為你呢？」

  朱玉娘低下了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然而她開口，語調雖尚平緩，話音卻在微微顫抖：

  「小莞妹妹你未曾經歷過那經年的天災人禍，四年戰事之後三年連旱，我爹娘被活活餓死，我卻活到了現在……你說不是因為我，可是……可是他們確實都是為了我啊……

  「雖然我那時候小，很多事情都記不分明了，可是我記得爹娘去挖草根的樣子，也記得他們為了讓我活命把我送出去時笑著的樣子，他們說他們很快就會來接我，但是等我跟著別人逃到了城裡，等啊等，卻怎麼也等不到他們。

  「鍾家人收留我之後，我爹娘也沒有出現，我等啊等，只等到了因蟲災逃難而來的流民，當時的縣令任大人無計可施，為保安全關閉了城門，許多流民都變成了路邊的殘屍。

  「你們見過餓急了的人嗎？我見過，其實那已經不能稱作是人了，而是野獸，為了飽腹，一開始是吃草根樹皮，後來是餓死的動物屍體，再後來便是人的屍體，最後甚至對活人下手，我那時候就想，所幸這些流民里沒有我爹娘，至少他們不用在死後還被同類蠶食。」

  朱玉娘抬起頭來，薛小莞注意到她眼中閃著瑩瑩淚光：「明明三年連旱已經結束，終於下了雨，很多人好不容易重新回了家，可面對漫天的蝗蟲，任縣令勞而無功，地里的莊稼怎麼都長不好，雲山縣依舊是吃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