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又東風·自賤

  「鍾家人收留我、養育我長大，鍾大郎待我如親妹，嫁給他的時候我是真的想要好好過日子的，可奈何我的命不好，留不住丈夫的心，也保不住孩子……即便如此，我卻還活著。」

  「鍾大郎打你是他的錯，你所託非人，該反省、該愧疚的應該是施暴者，是動手把腹中胎兒打死的鐘大郎，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明知你有孕在身還拳腳相加，簡直就是畜生不如！他的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任縣令說了是我——」

  朱玉娘還想將錯誤歸結在自己身上，卻被薛小莞直接打斷。

  「與你何干？你又不是沒有努力過，要我說，那任縣令的問題可比你更大，往大了說他沒能好好安撫治下居民，往小了看他對官司糊塗敷衍，他作為父母官，這般害的何止你一人？你瞧，換了我爹，不是就好很多了？」

  「薛縣令是很好……在還是縣丞的時候他就關照過我，分明在任縣令那般強勢的上官手下，卻還讓薛夫人私下來問我的傷勢，給我送東西。」提到薛聿文，朱玉娘臉上終於露了個笑，然而那笑容卻轉瞬即逝，「可是再後來呢？薛大人升任縣令，蟲災結束了，整個雲山都好起來了，我也終於能和鍾大郎和離，在縣衙有了活計，還遇到了方簡。本以為我的日子也會像雲山縣一樣越來越好，可是你看，方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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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玉娘最後聲音微微顫抖，沒有說完。

  薛小莞將手輕輕放在了朱玉娘的肩上：「方大哥他一腔熱血、胸懷大義，是英雄。你既不是戰爭的起因，也沒有逼迫方大哥上戰場，更不是戰場上的敵人，應該怪罪的，是引戰之源烏昭，而不是你。」

  「可是——」

  「抱歉，傅某聽了這麼久，忍不住想打斷一下。」 就在此時，唐清哲突然開口，「冒昧地說一句，在傅某看來，玉娘您可算不得天煞孤星。」

  他雖言語客氣，語氣卻似乎帶了些嘲諷，薛小莞聽著覺得不對，趕緊接過話：「而且羅大哥可不在乎這些，為了你，他一直一個人……我覺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他應該什麼都不在乎。」

  「是啊，聽他的意思，孤獨終老都有可能。」唐清哲補充道。

  「羅明是好人，我不配他這樣。就如小莞妹妹你所言，方簡是英雄，生前還不嫌棄我二嫁，不嫌棄我不能生育，對我那般好，他死了，我本該為他守節至死，可我卻水性楊花、不講貞節，心裡有了別人。」朱玉娘嘆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還想說，而且心裡有的這個別人還不是旁的什麼人，而是他方簡的好兄弟？」唐清哲似笑非笑地接上了話。

  朱玉娘愣了片刻，咬咬牙點了點頭：「對，若是叫別人知曉了，會怎麼說？為了方簡，也為了羅明，我都不該再嫁，我與羅明有緣無份，是我沒有這個福氣，他應當找別的女子。」

  「可是你也有選擇幸福的權利，況且認真算下來，你已經為方大哥守節多年，方家兩位老人也是你給養的老送的終，老兩口生前一直都對你誇贊不已，已經足夠了……」

  薛小莞看著朱玉娘，說得極其肯定，眼中似也有波光閃動。

  這些話語雖字字句句進入了朱玉娘耳中，可是她眼中依舊滿是掙扎，遲遲沒有回應薛小莞，最後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傅某有一句話想問問您。」唐清哲開口問道，「你剛說為了方簡和羅明，你不該再嫁，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所謂的『為了他們』是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

  朱玉娘愣住了，嘴唇翕合，似是欲言又止。

  「先說方簡，你們感情甚篤，按理說無論他在不在你身邊，他應該都是盼著你好的，否則也不會托人照顧你。你覺得他會高興看到你如此痛苦的樣子嗎？」

  朱玉娘眼中此時突然多了一絲慌亂，然而唐清哲沒有等她開口，便又繼續道：

  「再說羅明，即便不承認，但你很清楚羅明到底想要什麼，他已經等到了現在，且明顯還要繼續等下去，若真如你所說，強迫他娶了別的女子，他心裡裝著個你，豈不更是還害了別家的姑娘？最後不止你一人不好過，大家都不好過，這又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薛小莞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到後頭一直瞪著他，想眼神暗示他停下，他卻視若無睹，只一字一句繼續道：

  「因為世俗觀念而放棄你的幸福，到底是為了成全羅明，還是為了滿足你的自我折磨？」

  唐清哲語氣並不激烈，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朱玉娘，見她嘴唇微顫，淚水盈滿眼眶，他才收回目光，抬起面前已經涼透的茶。

  而朱玉娘徹底陷入了沉默，她又一次低下了頭。

  「玉姐姐，你、你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薛小莞很想找補，可想了半天，卻是想不出再多什麼來了。

  一直到最後，朱玉娘都沒有說出自己的答案，一動不動，兩人告辭離開也沒有送行。

  ---

  「你方才的話完全就是利用玉姐姐的良心來綁架她，你明知道她心懷愧疚，不管是對方大哥，還是對羅大哥，結果竟還加了個子烏虛有的別家姑娘，她肯定更不好受了！」

  兩人一路往薛府走，快走到薛府的時候，忍了一路的薛小莞還是沒有忍住，對著唐清哲開口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我哪裡說錯了？你也清楚，再這麼拖下去，我說的情況本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出現。」唐清哲挑了挑眉，不甚認同，「何況我也只是為了讓朱玉娘遵從本心，又不是真要逼她幹什麼，話糙理不糙，她要是能想通，當事人不用再痛苦糾結，旁人也不用再為他們發愁擔憂，這對所有人都好。」

  「果然是個薄情寡性的……」薛小莞忍不住嘀咕。

  她聲音太小，唐清哲未能聽清，但他聽出來應該不是什麼好話，蹙眉問道：「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薛小莞撇撇嘴，裝起傻來，「到這也該各回各房了，回見。」

  「等等。」

  「做什麼？」

  「你……」唐清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叫住她，想了想，開口問，「你一會兒……是不是還要去放天燈？」

  「羅夫人的衣服不太合身，我得先洗漱一番換身衣服。」薛小莞想了想，扯了扯自己身上有些寬大的衣服，答道。

  「我知道，那位羅大哥的衣服也不太合身，我也須得換一身……那你換完衣服之後，是不是要去放天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