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中仙

2024-10-06 08:08:37 作者: 庹政

  尚公公笑道:「老英雄這是看不起我們,也是不給大祭司臉面了。」

  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挑拔掇攛。不管來人什麼來歷,只要他跟蠻族,跟雁落城這幾大幫主起了紛爭都行。

  奇人轉頭對著尚公公微微一笑,搖頭道:「不行的。」

  「什麼不行?」尚公公問。

  奇人笑道:「尚公您想要一方太平,不動刀兵,好倒是好,可是你的法子,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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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公公一怔,沒想到心中企圖被這莫名其妙的來客突然叫破,尷尬地笑笑:「請指教。」

  「尚公您以為阻止達玉部與在座諸位中某位結盟,就能夠維持這北海一郡安寧,雁落城秩序?那可是大大錯了。」奇人笑道:「固國不以山川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同樣的道理,只要炎氏皇室自強,百姓富裕,自然四夷賓服,洛洲太平。尚公公想要將宮廷中那套制衡之術用在這裡,那就是本末倒置,即便有些許效果,也是治標難以治本。」

  尚公公心中大怒。

  他這十來年,還沒有人能夠這樣對他無理。

  而且,公然將眾人藏在心裡的陰微心思坦白說出,帳篷人人皆覺尷尬。

  尚公公轉頭對柔井兵道:「國公這棋,只怕……」

  他不想再理這位莫名其妙的「老英雄」,雖然不至於辱沒身份,卻不想自討沒趣,分散主要目的。

  「國公這棋,容我等這般打擾,只怕氣韻已斷,索然無味,與其說棋,不如說說這棋盤,可否?」奇人再次無禮地打斷他,大刺刺地問柔井兵。

  「請教。」

  柔井兵臉上卻沒有任何不虞,靜靜地問。

  奇人微一閉目,踱了兩步,睜眼看著那塊沉重端正的棋盤,眼睛慢慢亮了,緩緩詠道:「江山本無主,何妨一塊棋秤?世間萬物,不過一時主人而已。」

  柔井兵呆住!

  他和尚公公一行空降摩雲崖,大出風雪與六木這意料,卻也並不在意。

  大冀朝目前與北狄蠻族五部聯盟修好,雙方以禮相見,寒喧一陣,不知誰的話語中提到圍棋,跟著風雪便向柔井兵請教,柔井兵自然不拒。

  六木這取出棋盤棋子,柔井兵一見,不由心中一驚。

  那棋盤厚約七寸,火光下閃著黯光,紋路磨痕,都覺熟悉。

  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握住盤腳,用力掀起,果然棋盤背面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庚桑楚。

  這是四十年前熙朝天才棋手庚桑楚在御城爭棋中,向盤踞棋聖寶座十餘年的圍棋大家柳下季挑戰所用的棋盤。

  這一局棋行至中局,庚桑楚下出令所有觀戰者匪夷所思的一手,放棄正在糾纏的邊隅角地,凌空高吊,侵入對方大空之中。

  這一子若即若離,恰到好處,令柳下棋聖攻即不是,忍非所願,被後來的棋評家稱為「天外飛仙」,這一局也是圍棋史上有名的「飛仙神局」。

  對局中棋聖不甘退讓,當頭一鎮,庚桑楚斜飛逃逸,棋聖不舍不棄緊追不捨,意欲強硬全部吃住對方,棋局至此由平淡突然爆發激烈的戰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後來天才少年庚桑楚在激鬥中奕出「相思三妙手」,中盤擊敗柳下棋聖,由此確立熙朝第一人的地位,開啟了二十年棋聖二十連霸的記錄,前無古人。

  也正是這一局後,庚少年快意地在棋盤背後簽下自己名字,做為紀念,這塊棋盤,也被尊為古往今來,最負成名的三塊棋盤之一。

  可是這塊棋盤,也正是柔井兵平生最愛之物,此時此刻,本應該珍藏在他在柔然的國公府書房中,卻出現在這裡。

  柔井兵一驚之下,反應過來是這位大祭司展現的神通,強自鎮靜入座對局,想不到現在這位不速而至的老者,也看出了這塊棋盤的來歷,而且話中人心。

  柔井兵默然半晌,道:「受教。」

  四十年前,這塊棋盤由當時在帝都為質的且彌少君重金收藏,一直存放於且彌質子府中,十年前那個風雪之夜,當年少君的兒子,新的質子尺蟬叛逃帝都,質子府被封,這塊棋盤流落出來,輾轉多方,最後到了嗜棋如命的柔然寧國公手中。

  想到這十年中,棋盤便數易其主,庚桑楚病逝後,棋聖寶座也是年年更換,誰能永久擁有什麼?便是這洛洲大陸萬里江山,便是炎氏能夠永固萬年?

  柔井兵一瞬間想明白其中道理,不由得心裡一陣淒涼。

  環眼看在座諸人,眼中不由帶上了憐憫之色:熙熙攘攘而來,爭這結盟,又有幾多意義?不過是觸角相爭,螺絲道場而已。

  「國公,莫受這妖人盅惑。」雷野大聲道,從座位上跪直身子。

  他看出柔井兵神情不對,隻言片語中被奇人擊中心事,趕緊出言提醒。

  「受我一刀!」

  符淵騰大喝一聲,騰身而起,揮刀砍向奇人。

  柔井兵是北海僅次於柔然大君的第二權貴,不管是要爭這雁落城幫主中的幫主,還是圖謀結盟北狄蠻族,最好都能得到這位寧國公支持。

  符淵騰自然也想討好柔井兵,卻給雷野搶了先,索性做戲做個十足,這一刀砍出,風聲隱隱,用上了八九分力。

  奇人一邊說話一邊緩緩而行,待到紛爭起時,已經走到無根樹前的棋局。符淵騰幾位幫主席地而坐,距離棋局有數丈之遠。符淵騰大喝出刀,帳中人有一大半皆能及時出手制止,卻都各自袖手靜觀。

  ----奇人剛才進帳時露了一手古怪功夫,輕輕巧巧地避開了鮮克寶林一抓,眾人也想看看他到底什麼來路。

  奇人冷冷一笑,待到符淵騰撲近,伸手去拿符淵騰咽喉。

  符淵騰大驚!

  這不是空手入白刃,而是攻敵之必救。

  刀長臂短,以常理揣度,奇人的手臂還差幾尺才到符淵騰身體,符淵騰的長刀只怕已經將奇人砍成兩段,符淵騰應該不懼。

  可是一見奇人出手的方位和速度,符淵騰一瞬間有種強烈的感覺,他若繼續砍殺,只怕要折在這一招之下。

  電光火石間,符淵騰猛然變招,刀式收回,守住身前三尺,身子借勢在半空中一翻,摔落在地,跟著滾了兩滾,撞到了一張空著的桌几,站起身,看著奇人,驚懼不已。

  旁觀眾人,也大多疑惑不解。

  他們只見符淵騰飛身砍殺,奇人只是隨便出手一拿,就像是一個虛招,可是符淵騰半空中就突然變招,狼狽不堪地把自己摔在地上。

  只有鮮克寶林有些迷惑,奇人使用的招數有幾熟悉,似乎有些象他跟墨七星在三道彎一開始交換那幾招,都是出手疾快,尚未使老,便已變招,勝負生死只在呼吸之間。

  一片寂靜之中,只聽得一人輕輕贊道:

  「好棍法。」

  是遠遠坐在帳篷邊上,一直閉目沉默的羲伏。

  「這是棍法嗎?」風雪驚奇地瞪大了眼,看著奇人。

  「符赤陽也算一代梟雄,虎父犬子,你這武功見識,比起乃父,可差遠了。」奇人嘆道。

  「不管是不是棍法,這位老英雄說得對。」六木這看著風雪,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如果你真想做草原的主人,就要用你的刀去說話,不要做只能從父輩手中接位的庸人。」

  「是不是棍法?你說啊。」風雪執拗地問。

  六木這輕輕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不知道。武功我只是門外漢。如果軒以在,他見多識廣,應該看得出來。」

  奇人哈哈一笑:「聞聽得大祭司法力無邊,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還送了你一個名號叫『去天尺五』,單是這份自知之明,就當得起這四個字。」

  六木這垂著斂眉說:「謬讚,不敢。」

  「弟子已是如此了得,想那大法王,又是如何驚才絕艷的人物呢!」奇人突又悠悠一嘆。

  六木這頭垂得更低,表情肅穆地念了一句祝辭。

  奇人嘴中的大法王,便是六木這的師父,突巴教大法王阿史那干。在草原上,那是與冀人心裡的皇帝一樣尊貴的存在。

  「請教老英雄,上來摩雲崖,有何指教?」

  一個人遠遠地從桌几後長跪而起,朗聲問道。

  吳末。

  赤陽幫軍師。

  也是七大武士幫會中,最年輕的軍師。

  這樣的場合,本來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他也一直靜靜地坐在符淵騰旁邊觀察眾人,可是見這位突然闖進的老者,片刻間便拿住尚公公,擊中柔井兵,拿住六木這,而符淵騰一招之間又為所乘,再加上剛進來時跟鮮克寶林交手,不僅言語便給,而且武功也深不可測,一時激憤,當即出言相問。

  即便是為幫主找回面子,他也必須出頭。

  他也沒有把握壓倒奇人,武功不用說,言語的交鋒也非所長,索性老老實實地先問對方來路,再尋找破綻。

  這個問題,卻也是帳中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指教那就客氣了。」奇人淡淡地說,「至於我來做什麼?各位來做什麼,自然也是我來做什麼了。」

  眾人又是一怔。

  幾位武士幫主,連口口聲聲厭惡戰爭宣揚和平的杜仲,興趣只在聲色犬馬的龍海王都不辭辛苦地趕來,自然是希望跟蠻族結盟。

  不過這種心思擺不上檯面。

  即便說話直接的風雪,六木這和鮮克寶林,也知道這話不能當著眾人坦白地說。

  一時之間,眾人竟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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