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2024-10-06 08:08:08
作者: 庹政
眾人聞聲看去,不覺倒抽一口冷氣!
借著黯淡在光,在那一干圍著墨七星的敵人外面,不知何時圍上了一層同樣的蒙面人,亮出手弩,正對著圈中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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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怔住。
一時之間滿場寂靜,只有風聲嗚咽。
「杜老怪,是你嗎?」
圍著墨七星的蒙面人中一人高聲道。
「我還以為你真藏得著啊!」剛才那人哈哈一笑,「齊小妖,我們將幾百人交給你帶著,你卻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到這裡來幹這等勾當,不地道吧?」
這人身材高大,雖然蒙著面,也顯得氣宇軒昂,聽這聲音,這招呼,應該是后街南荒幫總舵談判墨七星見過的聚劍堂堂主杜仲。
「杜老怪你這樣偷偷摸摸地吊我,你地道了?你想幹什麼?」
圍著墨七星這干伏擊者中說話那人一把拉開蒙面,瞪著來人怒喝道。
正是同心盟幫主齊天。
也是這次率領除赤陽幫清月堂外五幫幫眾的首領,不知為何,竟然捨棄大隊出現在這裡,伏擊墨七星!
而且一出手就是毫不容情,難道是因為同心盟一向是赤陽幫的幫主?
後來那身材高大的首領也拉開蒙面,笑道:「我幹什麼?齊小妖你想幹什麼,我就想幹什麼?」
杜仲。
「你……不是說不出城嗎?」齊天怒問。
「奇貨可居,見獵心喜,所以來看看。」杜仲道:「這不,正好撞見齊幫主的好戲。」
齊天默然片刻,問:「說吧,你想怎麼樣?」
「我哪想怎麼樣。」杜仲笑,「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認識,雁落城裡一起呆了這麼久,齊幫主想要捉拿墨公子,杜某想做個和事佬,請齊幫主到此為止,收手離去如何?」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齊天冷哼,「你不也是想拿住這姓墨的?」
「那齊幫主是要拒絕我了?」
「你假惺惺問我做啥!你這麼巴巴地趕來……」
……
墨七星聽二人爭執,又是驚愕,又是憤怒,又是無奈。
要說他二人想殺了自己,倒也不乏理由,但不知自己怎麼就成了奇貨可居?
或者也正是如此,剛才伏擊,齊天才沒有直接要自己性命,弩箭長刀只往自己腿上背上這些地方招呼。
那麼,他們要拿自己做什麼?
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人家眼中獵物,墨七星羞辱惱怒,感覺到腿上的傷痛和冷冰,轉念間,揮棍而出。
墨門鉅子教導他們一眾師兄師弟,不要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墨七星深以為然。
他不能等這兩位武士幫主冷嘲熱諷地討論出如何分配自己這一「奇貨」,他要掌握局勢。即使不能,也要引導。
「啪啪」!
裟羅木擊打在厚實的皮袍上,暴裂脆響。
剛才同心盟的武士一心圍攻墨七星,被聚劍堂的武士悄然掩近,現在轉身跟杜仲的人對峙,又忘了圈子中的墨七星。
墨七星這一出手,同心盟的武士登時倒下數人,陣形大亂,對面的聚劍掌的武士,或者是見機可為,或者是怕墨七星逃脫,也登時衝來,手弩齊發。
一時之間,慘叫聲起,同心盟的人死傷慘重,齊天無暇顧及身後的墨七星,只得首先應付當前之敵,大叫還擊,兩幫人馬混戰在一起。
墨七星深吸一口氣,使出一棍擊之。
見人就是一棍,衝出包圍,背上一痛,也不知是被刀鋒划過還是弩箭射中,猛蹬雪撬,往下滑去。
耳聽得身邊喊殺聲中有人大呼,叫人追殺,雪野寒風,香刮面如刀,墨七星心知此時此刻便是生死關頭,不顧傷勢,全力滑行。
也不知滑了多久,聽得身邊聲音漸低,放緩速度,打量四顧,找了一個避風的窪地滑過去停下,正要解下皮袍綁腿包紮,突然瞥見旁邊似乎有一黑黝黝的洞口,遲疑一下,走了過去。
伸棍一拔,雜草歪倒,果然是一個半人高的洞口,裡面黑沉沉地看不進去。
墨七星撿了一塊石頭丟進去,滾了好幾丈遠。
打量一下洞口四周,不像有野獸經常出沒的樣子,略一沉吟,矮身進洞。
伸棍在前面探路,彎腰走了幾步,便可以直起腰來,伸棍點點,靠在洞壁坐下,這才大大的喘了口氣,全身癱軟。
自從中午過了盧寨,從車廂峽開始,一時緊張的弦才松馳下來。
片刻,精神略略恢復,首先解開背上皮袍,背上的傷卻不重,撕了一塊衣服簡單包紮,然後再解開腳上綁腿。
弩箭還深深地扎在腿上,墨七星深吸口氣,拔出弩箭,將就綁腿布帶包紮。
忙完後身子再次軟癱在洞壁,長時間地發呆。
然後慢慢恢復思想。
不知道齊天和杜仲追得來不?
賊人也知道偷雨不偷雪,因為雨會幫忙銷毀痕跡,而雪會讓追兵一路追蹤至此。
只希望他們兩人殺得難分,沒有餘力追蹤,至少挨到天黑下來,他們就不好追蹤。
發現這個山洞也是老天有眼吧。
很多年前,他父親鐵木魚不也是跟楚行天,符赤陽,雷積石發現了一個山洞,不僅在洞裡藏身,躲過了兵敗之災,還得到了意外之財。他不知道這山洞有多深,裡面有什麼,他無力探查,但現在至少,能夠讓他不受風雪之侵。
可是還是冷。
還有餓。
軒以留給他的包裹已經遺失,裡面的食物也……
他半個下午都在廝殺,而且受了傷,雖不重,也不輕。
要不要出去找點吃的?
萬一碰上齊天和杜仲的人呢?還是在這裡窩一夜吧。
墨七星身子蜷縮起來,精神一松,腦袋開始迷糊。
這樣睡去,會不會一睡不醒,明天醒不過來?
不會吧?腿傷和背上的傷都不重。
萬一呢?那就不能睡去,熬到天亮吧。
可是,真困啊。
小五呢?在做什麼?她的傷好了嗎?
雷野,符淵騰他們呢?還有阿魯那些西越人?
小五啊,你為什麼就是楚行天的女兒呢?為什麼,就是雷野的妹妹呢?
小五啊……
迷迷糊糊中,墨七星眼前一亮,小五在一團光亮中閃現出來,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開始流淚。
「小五……是你嗎?」
墨七星覺得不太真實,不敢相信。他也有些記不起自己現在在哪裡,小五怎麼會出現。
「是……我。」
小五蹲下身,一隻手舉著火熠子,一隻手伸出來去摸墨七星的臉。
火熠子的熱度和顫抖的手讓墨七星從恍惚中恢復過來,他驚駭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你不想我來嗎?」小五問。滿眼波光。
「想。你怎麼找到……」
「幻靈珠。」
墨七星怔住。
幻靈珠是裟羅秘術中並不高深的秘術,通過幻靈珠的牽引,任何人、事、物間都能夠建立牢固的聯繫,無論他們相隔多遠,多久,任何人都能夠通過幻靈珠的指引找到想去的地方、相找的人、想看到的事。
他應該想得到,楚行天執掌雁落十年,手下能人異士無數,自然有身懷秘術的術師。----楚行天甚至專門請術師復原了當初他和鐵木魚,符赤陽,雷積石四人討論是否與蠻族交好的情景給他看。
「我喜歡遊歷四方,父親怕我有什麼意外,專門請了術師施術於我。那天我受傷了,你守著我,我就……轉移給你。」小五輕輕地說,哀怨地看著他。
「幸好如此。」墨七星強自輕鬆地笑笑,「謝謝你。」
「你受傷了?」看著墨七星勉強的表情,小五把火熠子下移了一下,然後按在墨七星的腿上,聲音中帶上了驚惶:「你……」
「你不太重,倒是餓。」墨七星苦笑道。
小五轉頭:「雒叔。」
雒十文從黑暗中走出來,恭身道:「小姐。」
片刻後,墨七星愜意地伸長腿,說道:「真好。」
他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了,而且上了藥。
包紮傷口的時候,他就著小五抓來的積雪,吞了好幾塊芊芊餅。
雪是冷的,但一下肚,就變得溫暖,現在整個人都開始暖和起來。
然後雒十文讓一名武士解下皮袍鋪在地上,他們退到洞外,留下小五陪伴墨七星。
墨七星讓小五熄了火熠子,兩個人坐在皮袍上,靠著洞壁,互相依偎。
想到片刻前還是一個人饑寒孤苦,更前一些是隨時可能拋屍荒野的追殺,現在卻是安寧詳和,美人在側,墨七星心裡感慨萬千。
「在想什麼呢?」小五問。
「父親。」
「怎麼了?」
「當年他也是躲進一個山洞……」
「還有我父親。」
「他們運氣好,我現在,也是運氣。」
「但一個人,不會永遠運氣好的。父親教導過我。」
「我們這些刀口上打滾的人,總是希望運氣永遠在自己一方。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但是現在,運氣真不在你了。」小五幽幽嘆氣,「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我剛才問過你。」
「是因為陪伴蠻族少主的祭司六木這末時突然傳訊,說蠻族少主希望活捉你去見他,所以這些人都想捉你去立功,討好蠻族少主。」
「為什麼?」
「因為你是墨門弟子,而墨門,來自星帷武士。」
「然後呢?」墨七星還是不解。
「因為天刑槍。」
「然後呢?」墨七星更加不解。
「六木這說,亂世將臨。他們認為,只有星帷武士,才能夠召喚天刑槍。」
「所以他們認為我也能夠……所以想抓住我?」墨七星無語。
「是的。自古傳聞,得天刑槍者得天下。」
墨七星苦笑。
天刑槍乃是洛洲大陸最具傳奇的神兵利武。
據說乃是創世大神摘取彗星煉化而成,天然帶著一股凶煞之氣。當年大冀朝開國皇帝昊帝炎照邀請其它七國諸侯,八君會盟於羽野。
會盟的第一天,從西方來了大賢罔弓,他帶來了傳說中大神扶倏用來創造世界的神器「芝罘之耜」;會盟的第二天,從南方來了仙人心湛、他帶來了另一件扶倏神器「砦佾之旌」;會盟的第三天,從北方來了勇士炫乘、他帶來了扶倏神器中唯一的武器「天刑之槍」。於是七位君王心悅誠服,共同推舉炎照為位居七君之上的「帝」。
然後勇士炫乘建立星帷武士團。
然後昊帝與風厴決戰於羽野,有了天刑槍和星帷武士團相助的昊帝一戰而勝,風厴的蠻族聯軍一敗塗地,伏屍橫野,從此退出洛洲大陸,被驅逐到北狄和南疆。
天刑槍第一個主人炫乘在與蠻族一戰中與風厴的「天王」同歸於盡,天刑槍被封印在雲中的星帷祠中,可是數百年來每逢亂世來臨,天刑之槍總會神奇地現蹤洛洲,跟一個縱橫一時,叱吒風雲的名字聯繫在一起,然後最終被下一位終結亂世的雄主重新封印回星帷祠。
也正是如此,所以那些野心勃勃的亂世英雄,總是希望自己天命在身,能夠得到天刑之槍。
十年前大冀朝文帝駕崩之夜,天刑槍現身橫斷山麓,莊帝重建的星帷武士團也在那一役中盡數戰死,為了逃脫武穆王風火鐵騎的追殺,保護文帝的遺腹子,裟羅質女風汧犯禁施展摛光術,飛越寒關,幫助既極少主雲麓宮、且彌少主尺蟬、紅樓樓主秋娘、梟陽劍派大劍師阿不逃離帝都,可是天刑槍也在摛光術激耀下化為光束直衝北斗而去。
也正是因為天刑槍的現蹤,尺蟬和雲麓宮認為亂世來臨,兩位少主回國後立即舉兵反叛,十年來與朝廷五次關原大戰,僵持不下。
墨七星這些年遊歷洛洲大陸,也聽說過關於天刑槍的各種傳說。
有人說尺蟬雲麓宮兩國少君十年未有一寸之功,正是因為沒有得到天刑之槍,沒有得到扶倏大神的眷顧。
有人說真正的亂世雄主,還沒有出現,只有天刑槍再次現在世,大家才知道真正的天命之主是誰。
想不到這位蠻族少主,十歲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所謂的天刑之槍,不過是彗星的別稱吧?冀人迷信,所以一再傳說,以為神奇。」墨七星嘆道。
墨門主張「明鬼」,墨門弟子崇實,相信自己所見所感,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傳說。
「虛者,實也。父親說過。」
「你父親說得肯定有道理。運命這東西,看似玄虛,實際現實。倘若天刑槍真的現世,任誰執有,很多心無定見之人便會影從附合,執槍之人自然脫穎而出。即便以後兵敗身死,天刑槍也會由勝者繼續執掌。只說明天刑槍永遠與勝者一起。」墨七星幽幽道。
「你說得,也有道理。」小五輕輕說。偎緊了他。
「傳說總是歷經淘汰而存在,擁有迷信的受眾,又比如我,就這麼一個傳說,就這麼一指我,我就突然成為眾矢之的。」墨七星苦笑,「咦,你哥哥怎麼不來?」
「他不會謀你。至少,在跟你決鬥之前。」小五惱怒地捏他一下,「我哥哥是坦坦蕩蕩的英雄。你,也是。」
「英雄,呵呵,還不是被人玩於指掌。」墨七星繼續苦笑,「想想也是可笑,一開始是衝著這幫主中的幫主,冒雪出城來護衛蠻族少主,然後才明白眾人爭先恐後,是為了與蠻族少主結盟,現在又變成眾人追殺的獵物,僅僅為了討得蠻族少主的歡心。」
「你恨蠻族少主?或者,是齊天,杜仲,符淵騰他們?」小五問。
「不恨。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心動。」墨七星伸手摟著小五,「他們跟我一樣,都是野心驅使。既然大家都因貪婪而來,就要承受貪婪之罰。正如這天刑槍之名,天刑槍,天刑之,人獲其罪,不咎天刑。這是扶倏大神對我們所有人的刑罰,我是第一個,他們也逃不掉。」
小五身子顫抖一下,澀聲道:「不是吧?」
「我們都被野心和貪婪毒害了。所以我才會來,所以他們才會不問青紅皂白地襲殺我。」
「不。」小五抓住了他。
「那你相信我能夠召喚出天刑之槍?」墨七星問。
「我不知道。我想他們也不確定,但他們至少想試一試。」
「這倒是,任何人都會自然這樣想。」墨七星瓮聲瓮氣地說。「這就是人性,就是人性中的貪婪和殘忍。」
「那麼,明天一早,我們就迴轉雁落城吧?」小五小心地問,「讓他們去折騰。」
「不。」
墨七星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搖頭,堅定地說:「我既然來了,就要看個究竟。到底有沒有天刑槍?到底這蠻族少主有何用意?」
停了一停:「我就是想看看,這些人,齊天,杜仲,符淵騰,還有你哥哥,還有那些隱在背後的人,到底有誰會走到摩雲崖,最後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