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武一

2024-10-06 08:06:42 作者: 庹政

  「這個答案不錯。」尚公滿意地點點頭,「北海楚家牽涉太多,不是我能夠輕易決定的,再說,楚家產業子弟皆在北海,也不可能背叛柔然大君,但楚先生一個人,那就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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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自己行為,與楚家無關。」楚行天淡淡道:「實話實說吧,楚家已經準備放棄我。哪怕是柔然大君再讓楚家掌握雁落十年,也不會是我,而是另外的楚家人,年輕人。」

  「美人辭鏡花辭樹,英雄白頭不相見。被人拋棄的感覺的確不好。尤其……」

  「就像我當年背叛鐵木魚一樣。人欠我欠,世事如此。」楚行天平靜地接過話。

  「好吧,我現在給你答案。」尚公突兀地提高了一些聲音:「楚先生,我不能答應你。」

  楚行天沒有吃驚,只是表情一黯:「能給我一個理由?」

  「就是你剛才說的,你當年背叛鐵木魚,現在又準備背叛柔然大君,楚先生,你不值得信任。」

  「成年人不說信任,只說價值。」楚行天冷冷說,「尚公是擔心一旦與楚某合作,柔然大君可能與朝廷翻臉為敵?」

  「有這原因。」尚公呵呵一笑,「朝廷現在要對付且彌,既極兩國叛軍,自然不想再惹其它諸侯不快。」

  楚行天默然。

  他早知道千般算計,萬種利誘,都改變不了朝廷對柔然的安撫大局,所以他這投靠毫無價值,無法吸引尚公公。

  「你說你被楚家拋棄,我也實話告訴你吧,我這半個朝廷欽使,也是半分動彈不得。」尚公公嘿嘿一笑,「你以柔井兵這麼匆忙趕來為啥?你看他明里上就下棋,暗地裡不知在雁落布下了多少暗手?不說李將軍,就是他帶在身邊,個個也是武功高手。羲伏是大劍士,可是這是人家的地盤,再說也不能公然動手,朝廷的臉面,還是要維持的。」

  楚行天再次默然。

  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最是倉皇辭廟日,那麼,告辭吧。」

  「慚愧。」尚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

  楚行天下樓出屋,一直站在風雪之中的拿多沉默地跟上。

  兩人沿著林蔭小徑走了幾步,楚行天停下來,抬著看著夜空中那輪慘白的桑落,突然問道:「你應該聽見了,他們都拒絕了我。」

  在樓高陽那裡,拿多被關在門外,在尚公公這裡,拿多根本就沒有進屋上樓,除非藉助幻靈藤或者修習過奇門秘術「碧野流」中的「冥應」,否則,即便是拿多這樣的武功高手,也不可能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聽見屋中的談話。

  但是拿多沒有搖頭,也沒有回答,面無表情,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楚行天的回答。

  「明知道是拒絕,我為什麼還要巴巴地來求他們?甚至,連樓高陽這樣,我名義上的屬下?」楚行天似乎也不在意拿多的回應,喃喃自問。

  然後自答:「我只是想讓他們記得,我表達過我對於朝廷的尊重,希望能夠為朝廷出力,只是,被他們拒絕了。將來有一天,出現某種朝廷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們不至於過分怨恨於我,怨恨於楚家----楚家雖然拋棄了我,但我無法割斷與楚家的關聯。同時,這也是向某些人表示,即便我不再是雁落代城守,還是能夠做事。就像我剛才對尚公公說的:成事可能不足,敗事可能有餘。」

  拿多依然沒有表情。

  小徑前面,腳步聲響起,燈火朦朧,有人挑著燈籠前來。

  「如我所願,『某些人』來了。」楚行天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似乎如願以償,又似乎復歸迷惘。

  燈光一亮,挑燈的女弟子肅立一邊,一人從燈後上前,躬身道:「楚先生,國公有請。」

  抱殘亭中,尚公公推窗眺望清冷高潔的月輪。

  良久,轉身說:「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啊。」

  羲伏閉目養氣,恍若未聞。

  「楚行天一代梟雄,突然被人拿住命門……我想那個什麼清月堂的堂主蘇什麼愁,多半是祈家指使吧?你殺符赤陽,我就動你兒子,這些北海大姓,出手狠毒,都是直接朝對方要害招呼。」

  羲伏張目,說:「雷野武功不錯。」

  「自然不錯。你們殆屋所授的鸞鏡劍士,那還用說。不過英雄架不住人多。哪怕他是萬人敵,也抵不過風火鐵騎一衝。十年前星帷武士首領藏龍何等英雄,文帝崩殂之夜,竟然起出天刑之槍,可是羽野雪原上,就風火鐵騎一輪齊射,當場身死。」尚公公一曬道。

  「以楚行天的身份地位,雷野的聲名武功,為什麼一定要在武士幫會中廝混?」羲伏不解道。

  「身份地位,聲名武功皆是虛,權力是實。一位武士幫會幫主,尤其是清月堂這種上千人的武士幫會,真實權力,不在一位城守之下。當年舒鐵雲武功高強,帝都藏龍臥虎,他排進前十都難吧?可是因為手握天下第一大的武士幫會,連朝廷也要對他禮敬三分。」

  「權力是虛,武功修煉是實。」羲伏冷冷道。

  「這個,那是各人所見不同。」尚公笑道:「橫看成嶺側成峰,譬如這夜空,東方的紫垣、西方的玄阜,南北的斗宿、中央的角亢……,對尋常人而言無比繁複的星座,你眼中看來卻歷歷分明,秩序井然,我呢,只能看見那……桑落,桑落啊。」

  尚公公突然喟長嘆。

  「他去寧國公那裡了。」羲伏說。

  「是的。我看見了,你也『聽』見了。」尚公搖頭:「誰甘心束手認命呢?但是此時楚行天四方皆敵,蘇晉,樓高陽,祈師我,墨七星,清月堂和赤陽幫,都對他虎視耽耽,楚家拋棄他,柔井兵自然不會節外生枝,給他好臉色,唯一對他有好感的李將軍,也絕不可能因公廢私,擅自介入地方事務,我實在想不到他還有何良策翻盤。」

  「關鍵在墨七星?」羲伏問。

  「在他。也不僅。」尚公公說,「楚行天兵行險著,乃是因為十年期滿,被楚家拋棄,大權頓失,不甘如此。只是突擊赤陽幫做事不謹,逃了符淵騰,清月堂又被祈家著子伏擊,困了雷野,所謂一著不慎……」

  「人心險過武功。」羲伏說。

  「人心即是武功。世間一切,都是修煉。」尚公淡淡道。

  然後,兩人沉默。

  柔井兵依然和李少年在清冷淵的客廳對弈。

  楚行天進屋,柔井兵慨然長嘆,起身離桌,仰頭髮了呆,才走到依然沉浸在對局中的李少年說:「就到這裡吧。」

  李少年抬起頭,眼中露出責備之色。

  柔井兵歉意地說:「我的戰場,可不只有一個。只好……又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李少年默然半晌,說:「事不過三。」

  竟不再理這位權傾北海的寧國公,逕自轉身離去。

  柔井兵苦笑著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遮斷在掩上的門後,轉過身看著靜立等候的楚行天,淡淡地問:

  「說吧,你想向我要什麼?」

  明明是他派人攔下楚行天,可是開口說話就像是楚行天專門來求他似的。

  「武士幫會不能打壓,更不能剿滅。」

  「北海民風本就強悍,從洛洲大陸過來的武士眾多,而護衛北上的商隊,需要武士團隊,這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武士幫會一定要保存。」

  「武士幫會,也是柔然自重的籌碼之一。武士幫會存在,朝廷就會重視柔然一國,安撫,拉攏。」

  「但是現在武士幫會這種狀況可以改變。」

  「近百家武士幫會,太多,暗流洶湧。這些年我長袖善舞,互相制衡,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幫會戰爭,可是我去後,雁落城裡再無人可以壓服所有的幫會首領,他們會為了各自利益衝突,今天是糧食的海運陸運,明天可能是攔馬塘地盤之爭,後天又是北狄的皮毛交易。」

  「所以,我一直在籌劃一個徹底解決武士幫會的辦法,那就是結束分散,完成統一,成立一個效忠柔然大君的超級武士幫會,由這樣一個幫會來負責商隊的所有防衛,這樣雁落城裡再無幫會戰爭的危險,只有一股隨時可以被柔然大君使用的特殊力量……」

  「這個超級武士幫會的首領,是不是要讓雷野來做?」柔井兵不客氣地打斷問。

  「是的。雷野是楚家子弟,保證他不會背叛柔然大君,他武功高強,又在武士幫會這麼多年,是最合適的人選。」楚行天平靜地回答。

  「還真是內舉不避親啊。」柔井兵冷笑,「所以你冒然向赤陽幫發動襲擊,也是為了這個……宏偉的計劃?」

  「是的。」楚行天點頭,「要推行這麼一個計劃,赤陽幫就是首當其衝的攔路虎。符赤陽不會同意,除非他來當這個幫主。所以我必須首先打擊赤陽幫。打掉赤陽幫有一個好處,其它勢力弱小的幫會會審時度勢,權衡得失,選擇投降。」

  「要想一統雁落武士幫會,自然要打掉赤陽幫,可是,你沒有得逞,反而弄成現在這種局面。」

  柔井兵不屑地盯著眼前這個瘦弱的男人。

  「一次沒有打掉,就再來一次。國公給我十日期限,十日之內,就必定不會叫國公失望。」楚行天認真地說。

  柔井兵沉呤。

  「北海是北海人的北海,武士幫會也是必須存在,必須由北海人來掌握,雷野是最好的人選,國公認可楚某這點意見吧?」

  柔井兵緩緩點頭。

  「那麼,就請國公再相信楚某一次,一定給國公,給柔然大君一個安寧秩序的雁落城,一個強大忠誠的武士幫會。」楚行天再次躬身。

  「好,我信你。還是昨晚的商議,十日之內,你能夠搞定赤陽幫,威服其它武士幫會,我准你所求。」柔井兵決斷也快,沉聲道。

  「打掉赤陽幫易,威服其它武士幫會難,需要一個過程。」楚行天說。

  「那你就先打掉赤陽幫。只要雷野效忠柔然,我就支持他慢慢收服其它武干幫會,一統雁落。」

  「謝。」

  「謝得太早。」柔井兵冷冷地說,「十日之後,說不定站在我面前的是符淵騰。」

  他笑了笑:「你說得不錯,雁落城是柔然國的雁落城,哪怕是朝廷,也不允許染指。武士幫會也是剿滅不了的,因為商隊需要護衛。所以大君的意思也是想在雁落重建一個龐大的武士幫會,統一號令,這樣可以減少爭端,提高效率,最重要的是,這個武士幫會要效忠大君。」

  「所以不管最後是雷野,還是符淵騰,還是其他人,只要他效忠大君,就行。」

  「既然所謀相同,那就請國公靜待佳音。」楚行天說。

  「祈家,墨七星,崇天武,你也得有所交待。」

  「楚某省得,自會解決。只請國公信守今晚之約。」

  「落子無悔。」

  「落子無悔。」

  兩個人深深對視,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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